東楚舊事·第十七章
阿月立即掏出瓷瓶打了開,從瓷瓶之中放出幾根細線將白素困於地上,無法移動。
雅光公主思索了片刻,而後朝著白素的坐騎走去。
她將白素掛於馬上的柘木熊首弓取了下來,轉身走到白素身旁。
“這是我送你的,現在我要把它收回來。”
她神色平靜,可目光之中仍有不舍之意。
“至於欠你的三箭,將來若是有機會,我會還給你。”她將熊首弓背在身後,朝著木絲言走了過去。
“謝謝你,阿言。”雅光公主抱了抱她,與她做最後的道別。
“好好活下去,我在爾雅等著你來尋我。”
她與阿月轉過身,緩緩地朝著送嫁隊伍的方向走過去。
待她登上車馬後,隊伍逐漸遠去,慢慢地消失於天地盡頭。
白素還在一聲一聲地喚著雅光的名字,可他掙脫不開束縛蠱,眼睜睜地看著雅光的身影遠遠消失,直至不見。
木絲言轉過身,低頭看著這個曾經叱吒戰場,令人聞風喪膽的戰神白素。如今的他,滿身的殘葉,俊朗的臉上沾滿了塵土,雙眼猩紅猶如瘋魔。
“你又輸了。”木絲言輕聲道。
“這是最後一次,她走了,不會再煩著你了,你可開心了?”
年少時的他,太過於熱愛爭強好勝,他並不懂雅光公主無理取鬧般的糾纏。怕她流眼淚,是因為她哭起來的模樣讓人煩躁不安。執著於用各種辦法擊敗他,讓他屈服於她淫威之下的驕傲模樣,更讓他厭煩至極。
待他功成名就,心中開始空蕩時,才明白過來,那時陪著他一路鬧過來的雅光公主,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侵占了他的整顆心。
可是當他明白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他的公主已經離開他了,並且再也不會回來了。
木絲言禦馬離開時,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悲愴的哭聲,她沒有回頭,而是快速地朝著家的方向飛奔。
她的見燊哥哥還在等著她回去。
回到吳橋時,正是趕在時見燊公學放課之後,他這些日子總在這個時候於城門口徘徊,時而往遠張望,時而來回踱步,使踩在冰雪之中的雙腳回溫。
少時,他見到了禦馬而歸的木絲言,喜眉笑眼地朝著她招手。
木絲言停馬不前,落下馬去,朝著他飛奔了過去。
她撲在他的懷中,抱了他很久。
時見燊嘴上嗔道:“這才離開多久,怎生讓你如此念我?”
“念君之心,寸陰若歲。”木絲言在他懷中說道。
聽聞此話,時見燊將她抱得更緊了,後二人相攜歸家。
眼瞧著婚期將至,木絲言不知是出於緊張還是害怕,心中總有不安之感。
時嫻安慰著她,說可能是因為是木絲言的第一次婚典,難免會焦慮。
木絲言聽起來總覺著哪裏不對,難不成婚典還能有第二次?
時嫻想想也是,便讓她做些事來分散精力,便不會想那麽多從而導致焦慮緊張。
於是,木絲言便拿起木刻的工具,開始做起了手工。
她見時見燊不善武,怕他將來出門會有此而得虧,便又做出了一個機關手鐲,送給了他。
時見燊嘴上溫柔地說著不需要,可還是在木絲言送給他的第二天就帶在手上了。
逐除那日一早,天空飄起了雪花,吳橋城內,一路的紅妝伴著白雪格外耀眼奪目。
木絲言身穿玄纁嫁衣,頭戴華冠,乖巧地坐在銅鏡前。鄰家的婦人為她抹粉施黛,在她麵前不停地誇耀著她的好容顏,和時見燊的天賜鴻福。
木絲言隻是在害羞地笑著,並未做任何回應。
不過多時,姨母走進屋內問她,可否見到時嫻。
木絲言搖了搖頭。
姨母聽聞後麵色慌張,急忙打發屋內閑著的人去四處找。
木絲言見姨母已有些六神無主,便站起身將她拉來身前問道,最後一次見時嫻是在什麽時候。
姨母翻著眼睛,認真地回想了片刻道:“昨日午時,她說要入山去見一個朋友,晚些就回,可是一直到晚上用飯時,她都沒有回來,我怕她夜裏歸來餓,便放了些飯食在她房裏,可今日去她屋內,見我昨日晚上送去她屋內的飯食壓根就沒有動過痕跡,床鋪也是冷的,並無睡過地模樣。”
“我本不想在此時驚擾到你和見燊的婚典,可這夜裏這麽冷,時嫻又一夜未歸,我真怕她出事。”姨母紅了眼睛,驚慌失措地拉著木絲言的手說道。
木絲言起身連忙要衝出屋去,卻被幾個婦人拉住了,爭相恐後地勸說她,新婦莫要未嫁時就穿著嫁衣四處跑,容易招惹禍事。
她這輩子經曆的禍事已經夠多了,不再相差這一兩件。如今時嫻生死未卜,她怎可能會安心與她的兄長成婚。
她跑了出去,找到了姨丈,將時嫻失蹤的事情告知了姨丈,並讓他動員城內所有人去找。
而後,她遷出了馬,騎著它往時嫻時常采藥的山林中去了。
天空的雪飄的愈漸密集,山路又極不好走。木絲言隻能下馬而行,一邊喊著時嫻的名字,一邊緩緩地往林中走去。
不刻,她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馬蹄聲響,她回身凝望,見一身閃耀的金烏,正朝著木絲言跑了過來。
木絲言激動地抱住了它,雙手搔弄著它的鬃毛笑道:“金烏,我的金烏,你是逃出來了嗎,你來尋我了,你來尋我了。”
“它不是逃出來的。”木絲言的背後傳來一人的說話聲。
木絲言回頭望去,見到了穿著紺青色狐裘鬥篷的白堯。
她連忙又將目光轉了回來。
她希望這次的相遇是她的一場夢,她並不希望白堯能找到她,確切來說,她希望白堯一輩子都找不到她。
“是太久不見麵,阿言忘了我是誰嗎?”他抬起腳朝著木絲言緩緩走近。
木絲言驚慌失措,她抬起頭看了一眼金烏,便翻身上馬,想要逃走。
“你若走了,時嫻便永遠都回不來了。”白堯拉住了金烏的韁繩,仰著頭對木絲言說道。
“你把時嫻帶去哪裏了?”木絲言禦著金烏,想要掙脫開白堯的拉扯。
可是金烏似是很聽白堯的話,並沒有將她帶遠,隨後白堯也翻身上了馬,坐在了木絲言的身後。
“我把她藏了起來,她暫時很安全,至於她以後能否安全,要看你是否願意聽我的話。”白堯趴在木絲言的耳旁,淺淺地吹著熱氣。
隨著他話語而來的,還有陣陣帶著香玉鼠姑花芳香的熱氣,木絲言霎時汗毛聳立,回身便是一掌,將白堯推開。
白堯受了木絲言這不癢不痛的一掌,向後倒去,起身後便抓住了木絲言的兩隻手腕,猛地向後一扯,將她困在了自己的懷中。
“阿言,當真要放下我,去和別人成親嗎?”白堯側過臉,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木絲言冷笑道:“你不是也另娶她人了嗎,怎地你放下就行,我放下便不行了嗎?”
白堯神色終於恢複了往日的冷淡,他緩緩道:“這才是我認識的木絲言,方才那怯懦地模樣,當真不像你。”
“我方才並未是怯懦。”木絲言緩緩地碰到了手腕上的機關。
“我隻是厭惡你的觸碰。”
手鐲上的銅珠飛出,擊打到了白堯小腿,他吃痛地放開了木絲言。
木絲言猛地踏著馬鞍,緩緩下落於地麵。
“你今日若不與我走,我便一把火燒了吳橋。”白堯惱羞成怒地道。
“哦?”木絲言張狂地笑道:“好一個金印紫綬的白丞相,趨炎附勢後,便學著開始橫行無忌,魚肉百姓了。”
白堯不再與她多費口舌,他騎著金烏朝著木絲言飛奔而去。
待到木絲言三尺遠的距離時,金烏停下了腳步,無論白堯怎樣鞭打,都不肯再向前一步。
刹那間,木絲言似是在金烏的眼中看到了眼淚。
木絲言大聲喝道:“住手,你若想要抓我,便親自來抓,同一個畜生較什麽勁。”
白堯停了手,見木絲言再次扣動了手鐲上的機關,幾個銅珠一同朝他飛來。
白堯側身下馬,抽出了腰間的青霜朝木絲言刺去。
“阿言,小心。”一道黑影掠過,將木絲言抱在懷中,滾落到一旁的雪地中。
木絲言毫發無損地起身,看到時見燊的手臂上被劃開了一道劍痕。
好在冬日裏的衣服厚實,時見燊隻是禮服的衣袂被劃去了一塊,並沒有受傷。
“你以後,莫要再這樣嚇我。”她嚇的哭出了聲,緊緊地抱住了時見燊。
若是方才那一劍真的傷到他,木絲言勢必要內疚而死。
時見燊坐起了身,將木絲言抱在懷中,他抬起頭,目光凶狠地看著白堯。
“於今日起,阿言便是我的發妻,她昨日的種種,我會與她一並承擔。”時見燊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是木絲言這輩子聽到的最好聽的情話。
她抬起頭看著平時溫柔敦厚的時見燊,不顧所有保護她地模樣而熱淚盈眶。
白堯惱羞成怒地大喝:“你們尚未禮成,她還不是你的妻。”
“那她也不是你的妻,你亦無資格來幹涉。”時見燊扶著木絲言站起身,卻依舊將木絲言緊緊抱在懷中。
白堯怒發衝冠:“可我偏要幹涉。”
他手執青霜朝著時見燊刺去。
木絲言抬起腿,將地上的雪橫掃而起,暫時阻擋了白堯的視線,而後拉著時見燊往遠處跑去。
白堯揮袖撥開朝他而來的雪,緊緊地追著他們二人。
此刻的白堯,心如刀割,恨不得將時見燊碎屍萬段。
時見燊不如常年習武的白堯腳程快,才跑了幾步早已是氣喘籲籲。
木絲言見這樣下去,並不能使時見燊轉危為安,反而會激怒白堯,甚至可能會牽連到吳橋。
她猛地放開時見燊的手,轉身朝白堯撲去。
白堯詫異地停住了腳步,連忙收回青霜劍。
木絲言將白堯撲倒於地上,抬起手朝他左臉刮了一巴掌。
“你膽敢用我造的劍去傷他?”木絲言抬起手再次掄了白堯的右臉。
白堯從沒這般被人毫無章法地打過,他被木絲言的巴掌打的腦袋嗡嗡作響,慌亂中他死死地扣住了木絲言的手腕。
“你若不想讓我傷他,便跟我回東楚。”白堯一個挺身反將木絲言壓於身下。
“我可以同你回去,可若你在我同你回到東楚後,不信守諾言,傷害吳橋城裏麵的任何一個無關之人,我發誓,我會殺了你,還有白家所有可殺之人。”木絲言咬牙切齒地說道。
白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忽而勾著嘴角淡淡一笑。
“白家所有可殺之人?”白堯的話中有嘲諷,因為他並不相信,憑著弱不禁風的木絲言能殺掉白素。
須臾,時見燊手持一塊巨石,便朝著白堯的後腦砸去。
木絲言見狀連忙抱著白堯滾去了一旁,躲開這一擊。
她的見燊哥哥舉世無雙,溫雅無暇,她不能讓他為了自己,而雙手染滿鮮血,更何況傷了楚國的丞相,那是處以極刑的大罪。
一個木家已經夠了,不能再因為她,失了時家。
時見燊錯愕地看著木絲言,不明白她為何要救下白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