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試探

  竟是起了幾分畏懼,本想問他終有一天怎樣,但看到他陰冷過後那一絲懷疑的眼神,我將已到嘴邊的話生生的咽了回去。


  縱然是夫妻,但他畢竟是晉王,如今朝野上下,哪個不說楊廣即將取楊勇而代之?更何況皇後對我寵愛有加也是人盡皆知,他若疑我是皇後的人,不肯吐露真言,也在情理之中。


  自古以來,廢儲立儲,都要經曆一番血腥,這不是身為女兒身該過問的事,從我嫁給楊廣那日起,我便隱隱感到,他雖能征善戰,潔身自好,得帝後賞識,但他終究不是池中物,他的眼神中,無時無刻不寫著兩個字:野心。


  我雖無意做太子妃,但這並不是我所能左右得了的,我所能做的,就是盡我之力保全自己,保全夫君,保全我所要保護的人。男人的野心我無法理解,但隻要他對我情深意重也就夠了。


  更何況,相比太子楊勇的花天酒地、懦弱無能,楊廣的勤勉則更適合做一國之君,這也是天下蒼生之幸。


  而我,則還有一重身份,無論南梁帝後如何狠心拋棄我,我終究都是南梁的公主,南梁萬千黎民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以大隋目前的強大,隻消動動手指,便足可滅我南梁,唯今之計,但凡我有半分腦子,也隻能選擇輔佐楊廣登上儲位,於梁於隋,於公於私,我都必須這麽做。


  如此想著,腦中便昏昏然起來,靠著楊廣的肩膀,睡意漸濃……


  兩日後,皇後宣我入宮。


  永安宮內,皇後高坐上位,微笑的看著我,我早已猜出她喚我來的原因,遂含笑問安,言道:

  “母後何事如此開心?”


  皇後賜我坐下,方開口道:

  “你看看這個。”說完,令盈袖遞了一頁宣紙來。


  我接過一看,上書兩句話:碧玉一舞傾人城,舉國盡見布衣女。心中燦然一笑,辛苦近一月,目的終於達到了。


  “本宮向來提倡節儉,隻是成效甚差,沒想到纖兒一舞,就幫本宮解決了這個難題,內史令報奏,如今京城上下,女子大多著布衣,金銀首飾也都束之高閣,其它周邊城鎮,也紛紛效仿。這都是纖兒一舞引導的功勞啊!”皇後笑讚道。


  我注意到皇後的打扮,竟也未用金玉飾物,隻用一支木簪,幾點銀飾,雖不如往日華麗,卻多了幾分清雅之姿。


  “母後過獎,兒媳往日出府,見民間富貴女子,皆喜模仿宮妃打扮,才生出此雕蟲小技,引得一時風靡。”我恭謹道。


  “雖隻是一時風靡,但亦為我大隋省下萬千白銀,普天之下,唯女子衣妝飾物最為浪費,如此,纖兒倒是大隋的功臣了。”皇後讚道。


  “兒媳愧不敢當!”我惶恐起身,言道。


  “纖兒不必過謙,如今儉樸成風,貪汙腐化之事必會少之,且利於募集錢糧,燃眉之急算是暫得一時緩解了。”皇後輕輕歎氣,仿佛心內巨石落地,總算能踏實上一陣子了。但言下之意,此風氣隻能盛行一時,不過是緩解一時之急罷了。


  我心內暗自揣測,皇後是擔憂此風氣過去之後,國庫依舊會告急,畢竟國家的長治久安,不可能僅從一時儉樸得來。


  當晚陪同皇後一起用了晚膳,回到府中,楊廣破天荒的在元心閣等我,自大婚以來,他一直在外忙於政務,鮮有這麽早就回府的時候,我心內一喜,麵上卻不動聲色,走過去,微微欠身,言道:

  “妾身回來了,殿下久等了。”


  楊廣“唔”了一聲,言道:

  “愛妃辛苦了,不知今日母後宣你過去所為何事?”


  在楊廣麵前,我還是盡量隱藏鋒芒的好。遂從袖中取出一張花樣,臉色微紅,言道:

  “母後為賞我前日之舞,特賜了‘百子千孫’圖花樣,叫我帶回來多繡幾幅。”


  “哦?看來母後是盼著抱皇孫了。”楊廣麵露喜色,目中似有深意,擁我入懷,輕聲耳語道,“愛妃是不是也盼著給孤生個一男半女啊?”


  “殿下——”我嬌羞不已,推開楊廣。


  楊廣哈哈大笑,道:


  “孤就喜歡愛妃這股子嬌憨勁,隻不知做了娘親之後,愛妃還會不會動不動就臉紅?”


  “廣郎就會欺負臣妾。”我噘起櫻唇,來到銅鏡前卸妝。


  “愛妃不知,今日朝堂之上,那起子老頑固們讚你於倡儉有功,對你讚賞有加,你都快要把孤給比下去了,哈哈。”楊廣坐於身後的榻上,笑道。


  我心內凜然一驚,莫非楊廣話中有話?嫌我鋒芒過於顯露了麽?

  遂側身言道:

  “廣郎又說笑了,我不過一介女流而已,要說有功,哪裏比得上廣郎之萬一?”頓了頓又道,“任何一樣事物,再如何風靡,也不過一時而已,幾乎沒有什麽事物可以永導潮流,真正能令國家長治久安的,還是要靠朝廷施政。”


  “哦?愛妃倒頗得母後真傳,孤更覺有趣了,愛妃不妨說說你的見解?”楊廣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我看不懂他到底是何心理,正因為如此,我心內更生一層懼意,我甚至總是惶恐,怕終有一天,所有的甜蜜都會被打碎。


  一直以來,我總覺得楊廣不像表麵這般隨和,他時不時流露出來的陰冷氣息總會令我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似乎要有什麽事發生,可不知是不是我過於敏感了,因為至今為止,他對我一直相敬如賓,並沒有發生什麽令我擔憂的事。


  “妾身如何及得上母後之萬一?不過是出生民間,多知些民間疾苦罷了,妾畢竟身為女子,朝中之事實在不敢妄言。”我一邊仔細觀察他的神色,一邊小心回道。


  楊廣不露聲色,看我的眼神依舊似笑非笑,但我心內卻總有一種疑慮,他的雲淡風輕之下,究竟掩藏了些什麽?

  “愛妃多慮了,現在不是朝堂之上,隻有你與孤夫妻二人,什麽話不能說呢?況且你若有什麽好的建議,我轉呈給父皇,豈不是對社稷有益?孤一介武夫,若論上陣打仗,自然是不含糊的,但對於那些文縐縐的東西,卻是無知的很,若能得愛妃相助,何愁父皇母後不賞識孤?”


  我一直暗暗注意他的神色,這一番話倒像出自誠心,或許真的是我多慮了,楊廣是真的希望我能如皇後輔佐皇帝般輔佐他,隻是因為我與皇後過於親近,而不敢告訴我實情。畢竟若是他有心想做太子,在帝後眼裏,必是大逆不道。


  我心內斟酌再三,不知該如何向他表明心跡,自幼在權利的掙紮中長大的他,多疑是必然的,沒有人能令他信任,除了他自己。


  但既然他以夫君之意向我征詢建議,我正好將這幾日所思告之與他,若能施行,必得利國利民,即便不能施行,也算我略盡綿薄之力了。


  “妾居鄉間之時,常見豪紳斂地,致使農戶無耕種之田,但他們雖田多地廣,收成卻不見佳,佃農拿工錢做事,自然不能盡心盡力,若能均田給農,令其自行耕種,每年隻需向國庫交一定糧穀,多餘部分便留為已用,如此,他們豈有不盡力之理?”


  楊廣眼中一亮,微微點頭,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再者,國若要富,必先富民,民為社稷之基礎,倘若父皇能夠施仁政,輕徭薄賦,與民同利,方能得民心,永固社稷。妾在鄉間時,多見民不聊生,對官府自然是怨聲載道——當然,我說的是南梁。”我自知失言,忙惶恐垂首道。


  “無妨,愛妃雖用詞有些不敬,但所言確實有理。”楊廣言道。


  我見他並無責意,繼續言道:

  “隻均田尚且不夠,百姓是看天吃飯,倘或天不降雨則旱,發洪水則澇,如今四海將平,軍隊中人大多賦閑,何不利用兵士去修渠造道,以便民生呢?”我在鄉間之時,每每遇到大旱,就見舅舅跑很遠的山路去挑水,當真是苦不堪言,當時常與狗兒一起幻想,若我能擁有法力該有多好,就可以變出一條河渠來。


  楊廣聽完,哈哈大笑,言道:

  “愛妃這是在為民請命麽?”


  我略略欠身,言道:

  “妾身不敢!”


  楊廣扶我一把,雙眸如潭,深不可測,道:

  “愛妃有此胸襟,若為男兒,必是社稷之大幸,孤有此賢妻,則是如虎添翼啊,哈哈。”


  我心內暗自揣測他的心意,卻見他神色一正,道:

  “愛妃恐還不知,今日朝堂之上,已有多名大臣聯名彈劾太子,稱其驕奢淫逸,不務政事,並有多個人證,物證,抵賴不得,父皇已是震怒。”楊廣說完雙眼微眯,盯著我,眼中有一股探詢之意。


  我明白他跟我說這些的意思,無非就是太子儲位不穩,我向來知他們兄弟明爭暗鬥,麵和心不和,心內暗自嘀咕,那些所謂的“證人、證物”到底有多少是真的,而這些彈劾太子的大臣,又有多少是楊廣的心腹。


  還有一層則是,除卻太子之外,皇帝還有四位皇子,即便廢立,也未必會落到他楊廣的頭上,所以他急切的想要探詢我的意思,若我不是皇後的心腹,並得皇後如此厚愛,則能助他一臂之力,他登儲之事,必得圓滿了。


  “廣郎不可聽信讒言,不利於兄弟感情,如此時候,則更當為太子求情,息父皇怒火。”我轉身坐於銅鏡旁,麵無喜怒,繼續卸妝,或許是因天氣悶熱,我的鼻尖沁出薄薄一層汗。


  楊廣怔了一會兒,似有所思,片刻之後,卻又麵色如常,往前兩步,立於我身後。


  從銅鏡中看去,楊廣一襲銀白衣衫飄飄逸逸,朗朗若皓月的麵龐,英氣逼人。他伸手輕輕拔去我頭上的玉釵,手指溫柔的順著我滿頭絲發滑下,快到末端之時,輕輕繞在他的手指上,溫熱的氣息自身後傳來,我心下一動,已是麵上飛霞。


  楊廣雙手微微用力,我已被她轉過身子,才要抬頭,他溫熱的唇已是印了上來,我睫毛輕顫,想動亦是不能,他霸道的將我整個人環抱起來,朝白玉臥榻大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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