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狐媚
若我有心力,必願守護他一生,但前路艱險,若連這點苦痛與挫折都承受不起,他又如何麵對將來的風風雨雨?
如此訓練多日,昭兒終於可以搖搖晃晃的走路了,雖不平穩,但他紅撲撲的小臉上卻溢滿了興奮,在明媚的陽光下,他從一丈地外口中含混不清的喚著母妃,搖擺不定的朝我的懷中撲來,我將麵頰緊貼在他稚嫩的小臉上,心內湧起一股巨大的幸福,卻也夾雜著一絲酸澀,我的孩兒,注定要比民間的幼子多受些苦楚。
九月九日這天,秋意已漸蕭瑟,我精心培植的幾盆金菊傲然開放,前些日子釀的菊花酒也香氣襲人,心內大悅,遂帶了花與酒去宮中拜見皇後。
到了永安宮,我牽了昭兒的小手朝內殿走去,自從昭兒學會了走路,總是堅持自己走,很少再要人抱。
皇後見我帶了昭兒來,滿麵歡喜,把昭兒攏於懷中,又吩咐了盈袖去拿果子。隻是她如此歡欣,亦遮不住她滿麵的病容,我問道:
“母後身子可好些了?”
“唉,老毛病了,天一變涼,總會這樣,明年春上,就自然會好。”皇後言道。
“這可也不是個法子,若是禦醫們總也瞧不出來,不如張榜招賢,說不定真能招到名醫,妙手回春呢。”我道。
“算了,這把老骨頭了,就不給皇上添麻煩了,也算不得是甚麽惡疾,每日吃著藥倒也無礙。”皇後言道。
昭兒拿了果子,笑嘻嘻的往皇後嘴裏塞,皇後笑得合不攏嘴,言道:
“昭兒到底孝順,有了吃的盡想著皇祖母。”
我笑一笑,言道:
“昭兒有幸得母後垂愛,也是他的福氣。”其它皇子們庶出的皇孫也有幾個,隻是皇後不待見庶出之子,所以他們也甚少進宮來招皇後煩。
皇後向來用膳極少,隻是因為心疼昭兒,今日竟多用了幾塊點心,連盈袖也笑著說:
“太子妃殿下該多帶小王子進宮陪伴,娘娘可甚少如此開心呢。”
“正是了。”我應道。
過了片刻,皇後嗅了嗅,問道:
“本宮似乎聞到菊花酒的味道了?”
我忙起身,喚了狗兒將酒與花搬進來,笑道:
“看兒媳這記性,隻顧著說話,竟把要孝敬給母後的東西給忘了,這菊花是兒媳親手培植,酒也是兒媳親手釀製,孝敬來給母後賞玩吧。”
皇後笑吟吟令人收了東西,讚道:
“還是纖兒最孝順,今日天氣不錯,本宮也該起來走動走動,再賴在榻上,怕是就起不來了。”
於是簡單梳洗一下,扶了盈袖出門,我亦牽了昭兒陪在身側。
禦花園萬花凋謝,落葉紛紛,負責灑掃的宮女正在清理道上的積葉,見此情景,皇後感慨萬端,口中念道:
“秋蕭蕭兮葉歸根,人亦隨風去。”語氣之中竟滿含淒涼,我心中一鬱,將昭兒的小手交到皇後手中,言道:
“母後何出這般感慨?須知秋後是冬,冬來春又至,母後正值盛年,怎會為了幾片落葉傷懷?”
皇後淡淡一笑,眸中有幹涸的涼薄之色,一陣風吹來,皇後連連咳嗽,我與盈袖忙扶了她捶肩,稍頃,咳嗽止住了,我道:
“母後,外頭風大,咱們回吧。”
攙了皇後往回走,一個眼錯,竟遠遠瞧見一身明黃的皇帝正在迎風亭中,身側還立著一個粉色宮裝女子,看樣子,相談甚歡,我心內大驚,急忙朝盈袖使了個眼色,微微側身,擋住皇後的視線。
但還是遲了一步,皇後已經瞧見。
“亭子裏的可是皇上?”皇後臉色瞬間陰沉,目放怒光。
我不得已隻好讓開身子,看著皇帝在迎風亭中龍袍隨風擺動,那名宮女的粉紅羅衫亦隨風吹動,兩人靠得極近,明黃與粉紅兩色衣衫糾纏在一起,仿佛兩隻纏繞在一起的巨大蝴蝶,奪人眼目,翩然欲飛。由於是側麵,皇帝並未看到我們。
皇後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竟一把推開了我與盈袖,甩開一眾隨從,徑直朝迎風亭大步走去。
盈袖急得小跑著去追,我把昭兒交到瑞彩手中,亦追了過去。
“皇上!”皇後來到迎風亭,喚了一聲,目中隱有淚意。
皇帝瞧見是皇後來了,麵色一怔,急忙過來扶了一把,言道:
“愛後體弱,怎麽出來了?著涼了可如何是好?盈袖,你就是這麽侍候皇後的嗎?”皇帝轉而訓斥了一句隨後而來的盈袖。
“不關盈袖的事,是臣妾要出來的,如果不出來,又怎會瞧見如此情景?”皇後語帶嘲諷,不滿的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向來敬重皇後,自然也不會在此時大動幹戈,但麵上也有些掛不住,言道:
“皇後多心了。”
皇後喘了口氣,怒視著跪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的宮女,喝道:
“哪來的下作小蹄子!竟敢狐媚惑主!抬起頭來!”
那宮女顫微微抬頭,看樣子不過十五六歲,滿眼淚水盈於睫上,一張俏臉嚇得煞白,嘴唇有些發抖,但模樣甚是標致。
“果然生得一幅狐媚相。皇上,不是臣妾善妒,目中不容人,宮中妃嬪眾多,都是中規中矩之人,哪就由得這般下作的小蹄子來媚惑皇上了?”皇後臉色有些蒼白,因怒氣而變得有些猙獰,皇帝麵色訕訕,並未言語。
皇後轉而斥問道,“你是哪來的賤婢,到底安的什麽心?”
“奴,奴婢映雁,是,是禦花園的灑掃宮女,奴婢隻是,隻是撿到了皇上丟的玉佩,過來還,還給皇上的。”映雁渾身發顫,舉起手中一塊雕龍翠玉,抖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淚珠滾滾而下,可憐兮兮的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目中微露憐憫之色,卻也不敢求情,隻好轉過頭去不看她,他是曉得皇後的厲害的,此刻他越是求情,怕是這個叫映雁的小宮女下場就會越慘。
“哦?”皇後目光一凜,已瞥見皇帝眼中的憐憫,更是怒火中燒,言道:“怎知不是偷了東西來諂媚皇上的?來人,拖出去亂棍打死!”
映雁麵色慘白如紙,雙瞳睜圓,蓄滿了恐懼,驚呼道:
“皇後娘娘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見皇後無動於衷,轉而跪行至皇帝腳下,扯住皇帝的衣角,泣道:
“皇上救命啊——”
皇帝麵色微怒,盯著皇後,言道:
“朕是把後宮全權交給皇後處理,可是皇後也不至於不分青紅皂白就要人性命吧?”
皇後冷眼看著皇帝,目中微戚,口中道:
“皇上心疼了?既然是皇帝求情,臣妾又怎敢不給麵子?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掌嘴一百,罰去苦刑司吧。”
皇帝嘴動了動,卻也沒再說話,依照皇後曆來治宮的狠辣,能從她手中留得一命,已算不錯,遂冷哼一聲,揚長而去,隻餘怒意滿胸的皇後,與臥在地上嚇得花容失色的映雁。
見得皇帝走遠,皇後身子微微一晃,竟如秋風中的落葉,搖擺不定,緩緩倒去,盈袖眼尖手快,急忙扶住,焦急喚道:
“娘娘,娘娘!”
我亦扶住皇後,勸道:
“母後犯不著跟這些賤婢動氣,鳳體要緊。”
皇後麵色蒼白,雙目微閉,渾身軟綿無力,忽然“噗”的一聲,竟噴出一口鮮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