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駕薨
我心中一驚,忙用手絹擦拭,但皇後已經瞧見,麵色更加淒慘,嘴角浮起一絲慘笑,聲若浮雲:
“扶我回宮。”
永安宮,禦醫們齊齊趕來,皇後卻已昏迷不醒。皇帝方才忿然離去,去請他的小太監還未回來,我焦急的在殿內走來走去,時不時追問禦醫:
“皇後娘娘如何了?”
眾太醫皆搖頭垂歎,恐怕已是無力回天。我將昭兒抱至皇後跟前,忍不住哽咽道:
“母後,您醒醒……昭兒,快喊皇祖母。”
昭兒小手輕撫皇後的臉,含糊不清的喚著皇祖母。
不知是不是昭兒的呼喚起了作用,皇後悠悠醒轉,睜眼後伸手摸了摸昭兒的頭,目中盡是慈愛,聲音虛弱無力:
“好孩子,聽你母妃的話。”
然後又抬眼對我道:
“纖兒,母後怕是不行了,母後一去,你父皇必定會有諸多內寵,荒廢社稷,這個你過問不了,母後隻求你約束好廣兒,帶好昭兒,廣兒是未來的國君,大隋的希望。”
我忍淚點頭,心中深深感動,同時也酸楚萬分,為了大隋,皇後可以說是熬盡心血,到頭來皇帝竟如此對她,據說皇後這一身“舊疾”都是因這幾年皇上總是因色誤政導致,遂勸慰道:
“母後放寬心,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還有,本宮去後,不得大辦喪事,過於奢糜。”皇後搖頭,自知大限已到。
說完這一番話,皇後有些氣喘,還想再交待點什麽,卻已渾然無力,欲語而不能,眼角褶皺細密,老淚縱橫,眼睛死死盯著殿門口。
我心裏明白,她一定是在等皇帝,等那個她愛了一輩子,輔佐了一輩子,臨終卻讓她承受背叛痛苦的丈夫。
急忙朝盈袖使了個眼色,讓她速速派人再去請皇帝。但是皇後卻急促的喘息起來,我忙叫禦醫近前,但隻有片刻時候,皇後的喘息驟然停止,禦醫滿麵哀色,沉痛呼道:
“皇後娘娘駕薨!”
我淚如泉湧,忍不住伏在皇後身上放聲痛哭起來,這些年,皇後一直把我當女兒看待,從未虧待過我半分,這份恩德我是銘記在心的。
皇後逝了,雙目仍死死盯著殿門口,但始終沒能等來那抹明黃。我輕輕撫上她的雙目,幫她合上,心中悲痛難言,昭兒似乎懂得生死之別一般,竟也哇哇哭了起來。
“皇後!”皇帝終於來了,卻始終是遲了一步。
我緩緩站起,並不施禮,直直盯著皇上,幾欲噴出火來,一字一句道:
“母後已仙逝!”
皇帝愣愣看我一眼,許是他沒想到我會用如此生硬的語氣與他說話,然後幾步近得榻前,握住皇後的手,滿麵悲傷,垂首不語。
我心內生起幾分恨意,若不是今日皇帝在禦花園拈花惹草,若不是他一氣之下拂袖而去,皇後至於去得這般快麽?
如此一想,更覺皇帝麵上的悲傷全是假的,虛偽!說不定他心裏早就盼著皇後逝了他好納新歡呢。
皇帝看到我怒目而視的眼神,微微有些不自在,我料定他不會拿我怎麽樣,畢竟我是他的兒媳,畢竟皇後的薨逝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從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一絲愧疚,不知是不是我對他不滿的緣故,總覺他的神情中多了一分無情的解脫。
“吩咐下去,朕要厚葬皇後,以古今從未有過的禮遇厚葬。”皇帝麵現哀色,對身旁的侍從言道。
我冷眼看他,從前對他的尊敬此刻已蕩然無存,語氣之中多了一分鄙夷:
“陛下難道不知皇後娘娘向來反對奢侈糜費麽?如果陛下過於奢侈,怕是母後泉下有知,亦會不安的。”
“這個——”皇帝微微愣怔一下,片刻之後,忽然麵現一絲惱意,語氣硬梆梆道:
“朕自有分寸!”
我噤聲不語,默默跪於皇後榻前,直至眾皇子王妃聞訊皆趕到,哭嚎聲一片,或真或假。
皇後的遺言我終是無法幫她完成,靈柩在宮中的延壽殿誦經超度了七七四十九日後,皇帝用盡一切排場,將皇後風光大葬於皇陵。
那天,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皇子皇孫,朝廷大臣皆身著素衣孝服,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緩緩前行,家家戶戶門口皆高掛白燈籠,整個大興城都是一片淒慘的白。我跟在靈柩之後,眉頭深鎖,隻在心內默念:母後,您安心的去吧。
我如此默念,心內卻更加酸楚,皇後剛滿頭七之日,皇帝便寵幸了那個叫映雁的宮女,並封為貴人,對於皇後,這簡直是莫大的侮辱與諷刺。
而我,除了將一腔怒火隱藏於心,又能如何?
雪片在空中化作點點繁密的亂絮,撒在眾人的身上、臉上,由於初入冬,氣溫不甚低,雪片落在臉上時,立刻融成水珠,仿佛晶瑩的淚,隻可惜,真有淚者有幾人?天助人悲罷了。
待昭兒能夠清晰的喚一聲“母妃”時,春日的暖陽已照得人愈發的慵懶了。楊廣這些日子鮮少回府,沒了皇後的約束,更加肆無忌憚的流連煙花之地,處處拈花惹草。
而我,自知多勸無益,反而徒惹傷心,幹脆眼不見為淨,對他不理不問。婆婆見我每日除了陪伴昭兒的時間外,總是鬱鬱不樂,於是勸道:
“公主的性子到底倔強了些,太子殿下雖有些出格,但到底年紀輕,公主不該每日對他冷眉冷眼,豈不知柔能克剛?翻遍整個大隋恐怕也找不出相貌及得上公主的。”
我哂笑一聲,心內更覺淒涼,婆婆不會知道,我最在意的其實是他的欺騙。他是未來的皇帝,即便是三宮六妃又有何奇怪?我不是獨孤皇後,沒有她的手腕與家勢。
“婆婆,纖兒覺得如此平淡度日也好。”
婆婆長歎一聲,麵上的愁雲更甚,徐徐勸道:
“公主隻顧眼下麽?太子總歸會有登基為帝的一日,那時天下唯他獨尊,再用不著藏著掖著,竊玉偷香,即便他要把天下美麗女子皆收入宮中,又有誰能阻得了?不僅如此,恐怕天下稍有姿色的女子都搶著要進宮吧。你即便不為自己著想,也總要想想昭王子,將來後宮若是有其它妃嬪生得兒女,豈不是視昭王子為眼中刺?曆來奪儲篡位,都是血流成河的啊。”
婆婆說完,目光深邃的看了我一眼,含滿了期盼。
隻要一提到昭兒,我心中總是莫名一動,我又怎會讓他人傷害到我的昭兒?遂神色凜然,言道:
“我必會拚死護著昭兒!”
婆婆依舊歎息一聲,無奈的搖了搖頭,道:
“老奴知道娘娘會如此,換作是老奴,也會拚死護著昭王子,可惜有些事情,並非你我能護得了的。老奴在梁宮多年,深知宮中得寵失寵的利害,即便是貴為皇後,如果不得皇上的意,怕是與冷宮廢妃無異,隨便一人便可踩在頭上,任意作踐。”
我聞言一驚,隻以為我與楊廣相安無事便好,卻沒想到這一層,世間再棘手的事,恐怕也禁不起枕邊風,我腦中倏忽閃過一個畫麵,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臥在楊廣枕畔,給昭兒安上許多莫須有的罪名,軟玉溫香最迷人心誌,楊廣一定會深信不疑,那麽,我的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