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5)

  混亂中有人拉過沈薔薇的手臂,疾步朝汽車奔過去,她踉蹌著步子,麻木的任由那人拽著。司機眼疾手快的開了門,那人用力把她推到車上,“砰”的一下關了車門。


  她看過去,見阮紅玉還在後麵,才喊了一聲,車子卻開起來,司機狠命踩著油門,一溜煙似的開出去,很快就轉了彎。眼前是顛簸的小路,汽車一走一晃的,直讓人頭腦發暈。


  槍聲還在遠處不絕於耳,她回過頭,隻是夜幕漆黑,和一團濃濃的汽車尾氣。她疲倦的合上眼,隻覺得渾身發冷。


  城區裏早已戒了嚴,各個街口都設著路卡,街道空蕩蕩的,連路燈都熄了。所行之處都是黑漆漆的,車上隻有沈薔薇和司機兩個人,那司機還算沉穩,一上了正街就減緩了速度。


  待到了路卡,警察署的人例行公事的檢查,那值班的警察邋遢的穿著警服,連帽子都是歪著帶的,一副流氓的模樣。


  沈薔薇厭惡的轉過頭,她知道這些人的做派,並不耐煩敷衍他們。那警察喝的醉醺醺,朝車裏看了看,罵道:“奶奶的,搖下車窗!老子要檢查!”說罷,已經不耐的支起長槍。


  司機罵了一聲,“混賬東西,也不看看車牌!瞎了你的狗眼!”那警察一愣,倒好似醒了幾分酒。轉頭看了看車子,不由就揉了揉眼,再看車牌子,當即立正行了一禮,“軍長好!”


  司機並不理會,直接開了車過去,一路風馳電掣的左拐右拐,最後駛進了一條僻靜的街道,因著遠離城區,倒是十分寂靜,道路兩旁林立著冬青樹,在枯樹中仿若綴在初冬的一抹綠意。


  汽車拐進了一處獨棟的洋房,聽差早已等在大門口,車子緩緩開進去停在台階下麵,丫鬟上前開了車門,客氣的攙著沈薔薇進去,廳裏亮如白晝,空蕩蕩的並無一人。


  丫鬟扶著她坐在沙發上,很是機靈的拿了拖鞋過來,她覺得腳上酸脹的厲害,忙就拖了棉鞋,這才發現腳踝整個都紅腫起來。


  另有仆人上了熱茶,她也沒有喝,又見丫鬟忙著拿了幾條毛巾過來,說:“沈小姐,先用毛巾熱敷一下吧。”


  沈薔薇道了聲謝,那丫鬟就蹲下,將熱毛巾輕輕的敷在她腳踝上,說:“沈小姐,少爺興許不會來了,敷完這個還是上樓休息吧。”


  沈薔薇這會兒哪有睡意,隻是心中憂慮無從去說,隻得勉強的恩了一聲。那丫鬟又接連換了幾條毛巾,耐心的為她敷著。


  眼見著已經過了十二點,沈薔薇不好打擾丫鬟休息,就說:“我腳上有傷,不方便上樓,你幫我拿條毯子來,我就在沙發上睡。”


  那丫鬟勸了幾句,見拗不過她,隻得兀自上樓去取被子。沈薔薇眼睛幹澀,不得不閉上眼睛,困意竟就襲上來,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電話鈴鈴響了幾聲,她聽見有人將電話接起來,斷斷續續的說了幾句話,隨後有人輕輕推了推她,“沈小姐?沈小姐?”聲音明明很大,她卻聽得不真切,“呀,沈小姐發燒了!”


  有人把她打橫抱起,步履匆匆的向外奔去,她感覺身上裹著厚厚的毯子,隻是頭愈發的昏沉,寒冷侵襲全身,連思緒都是若有似無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隱約聽見耳畔是車子壓過地麵的沙沙聲,又感覺身子有些顛簸。


  眯著眼睛醒轉過來,發現自己竟坐在車上。下意識的轉過頭,就見司機穿著一身黑衣,專心致誌的開著車。而副駕駛的男子卻看著有幾分眼熟,恍惚想了想,輕聲問:“這是要去哪兒?”


  那副駕駛的男子回了頭,先是客氣的笑了笑,說:“沈小姐,少爺說你留在小樓裏並不安全,吩咐我將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沈薔薇見他正是送自己的醫生廖先生,她想起阮紅玉寫在她手心裏的那幾句話,隻是不知這些人在玩什麽詭計。


  於是平靜的點點頭,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問:“你們喬少爺似乎過得不錯?不知那次偷著把我救出去,三公子可有懷疑到他身上麽?”


  那位廖先生輕笑了一聲,說:“少爺說,依著沈小姐的聰明,這事怕是紙裏包不住火,遲早會讓你知道,不如明明白白的告訴你。那日確實是少爺使了計,誆騙了三公子。”


  沈薔薇忍不住哼了一聲,冷聲說:“原來他是想玩兒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把戲,隻是打錯了主意!我如今可是個燙手山芋!接近誰誰就性命不保!他膽子還真是大!”


  那位廖先生聞言隻是客氣的笑了笑,並不將她的冷嘲熱諷當做一回事,仍舊淡淡解釋著,“信物是沈小姐那對薔薇胸針,沈先生離世前,曾將另一枚胸針給了七少。三公子現今還不知道信物是什麽,如若少爺不使計,三公子會拿你去換七少那枚胸針,那一切就晚了。沈先生曾囑托過少爺,信物堅決不能落在蘇家人手裏。”


  沈薔薇不妨他這樣坦然承認,隻是不知這輕描淡寫的幾句中,又有多少是假話,如今行走在危機邊緣,她誰都不能相信。


  想著父親的用意,既然信物不能落到蘇家人手裏,又為什麽會給蘇徽意?而喬雲樺從中周旋又是為了什麽?

  她越想越覺得渾身發寒,那枚薔薇胸針被她放在了哪裏,倒好似想不起來了。總歸是命不由人,大不了就是個死罷了。


  她如同失了力一般坐著動也不動,也不知怎的就想起從前。自己跟著蘇徽意上校場練槍,十次有九次都是打在靶外,此刻那些生硬的技巧倒好似在腦子裏活了過來,每一個步驟都愈發清晰,隻是腦中這樣想著,拿起一把槍,必定會百發百中一樣。


  微不可聞的歎息,轉頭看窗外,牧野四合,隱約瞧見成排的大樹,凋零的枯枝敗葉。


  不過窄窄一條坑窪不平的道,像是走在僻靜的鄉間小路,天已經朦朧轉亮,可見天幕盡頭一圈透白的藍,又好似混色的顏彩。


  前方又是一個簡單的路卡,值班的衛兵嚴正以待的攔在路上,沈薔薇看過去,見軍車停在不遠處,寥寥幾個人把守。


  那衛兵提著長槍過來,她合上眼,一切都變為黑色。耳畔忽而響起槍聲,她的頭還是昏沉著的,恍惚中有人急促的喊了聲,她睜開眼,就見車頭有濃煙滾滾,不停的有槍聲響起,火光在瞳孔中跳躍。


  有人拉著她下了車,眼前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她踉蹌著踩上去,身後的汽車“砰”的一聲爆炸。連地麵都震顫起來,車窗驟然碎裂,玻璃碴子朝四麵八方飛濺,零零碎碎的混著濃濃的火光。


  她的耳畔嗡嗡作響,黑沉沉的煙霧彌漫,映襯著寒涔涔的天光,抬起眼看過去,那一方的天地仍舊是冷藍色的,星子零星的亮著。


  她無聲的歎息,這天好似再也亮不起來了。


  身後幾個衛兵急匆匆的拿槍射擊,隻是天光發暗,朦朦朧朧中就兩個沒有定點的影子,並不好找準星。


  子彈橫飛似的在頭頂盤旋,那廖先生抓著沈薔薇朝土坡奔下去,濺起漫漫黃沙,腳踝上的傷火辣辣的痛著,每走一步都好似走在荊棘之上。


  然而四野冷風哀嚎,衰草沙沙,那一種絕望中又兼著身心俱疲,隻恨不能就地死了幹淨。


  好在那位廖先生是軍校畢業的,不光有一身的好本事,對於野外戰地的生存之道更是爛熟於心。他帶著沈薔薇跑過小徑,就見不遠處有密密麻麻一片山林。


  沈薔薇聽著野獸的長嘯,隻覺得腿腳發軟。廖先生帶著她直奔進去,枯樹的枝條唰唰的打在身上,不過才跑了百步,竟就將身上的棉衣劃破了。


  廖先生見棉絮洋洋灑灑落了一地,就回頭看了一眼,零星的幾個人已經快追了上來,此時天光漸明,地上的棉絮很容易就會被發現。


  他快速脫了衣服,低聲說:“把你的棉衣脫下來,快點!我們沒有時間了。”


  沈薔薇趕緊脫下了棉衣,廖先生隨手將自己的外衣遞給她,殷殷囑咐,“我去引開他們,你沿著前麵那條小徑一直走,會看見村落的,不要慌。”


  他才說過這一句,就拿著棉衣快步朝另一邊跑去。沈薔薇此刻也忘記了害怕,轉身朝小徑狂奔,那方的天光愈發的亮起來,隱約聽見腳步聲漸行漸遠。


  山際的另一頭野獸依舊在叫著,此刻這些複雜的心緒都飄遠了,她害怕極了,連呼吸都是顫抖的,隻是麻痹自己不去想,她憶起母親,心裏升騰出一種酸澀的熱意,忍不住竟就眼淚套眼圈。


  她想著自己如今處境這樣艱難,竟就一次次的被人算計,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受欲望驅使著,一次一次顯露出猙獰的外表。


  這樣想著,反而堅定了腳下的路,這一刻倒像是發了狠,隻恨不能親手殺了這些人。


  抬眼看過去,就見自己站在小徑的高坡之上,其下是蜿蜒曲折的羊腸小道,遠遠的有霧氣繚繞,天色氤氳中,幾個小土房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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