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
自晨起天就一直陰沉著,烏雲簇簇成團,將太陽遮了個嚴實。冷風也嗚咽似的吹著,攪得天幕都黯淡無光。
近黃昏的時候下了場雨,軍部辦公室提早開了電燈。烏雲密布著湧上來,隔窗去看,半個城區都好似籠在雨中,那雨又輕又薄,如煙似霧一般,倒好似覆了層紗,朦朦朧朧著。
蘇徽意坐在座椅上看著窗外細雨,參謀長尹仲棋則規矩的站在對麵,說著,“這次南地在全國也算是揚眉吐氣了,狠狠教訓了扶桑人不算,還給了北地一個下馬威,真真痛快!”
幕僚秦桐雋坐在一側的沙發上,他原本閑適的抽著煙,聞言就放下手中的紫檀木煙槍,笑著搖了搖頭,說:“扶桑在這次交戰中損失慘重,各個聯合報社都直呼解氣!咱們南地蘇軍的聲明也因此在全國與日俱增。北地與我們早已不是分庭抗禮了,再過幾年,這千裏的河山估計都要改姓蘇了。”
尹仲棋是蘇徽意手下一員猛將,隻會戰場上指揮,嘴皮子卻不怎麽溜,明知道秦老是嫌他說話過於直白,就笑著附和了幾句,又說:“七少,今兒督軍府的慶功宴,弟兄們可都等著敬你的酒呢,這次別想借故推脫了。”
蘇大帥因著戰局勝利,特邀請駐軍的幾個司令以及前線指揮各級軍官,去督軍府赴慶功宴,以此嘉獎有功之臣。
蘇徽意沒什麽興趣的拿了根煙叼在嘴裏,皺眉劃開洋火,小簇的火苗映襯著他的眸光,冷厲中透著一股倦意,他抽了兩口,方說:“現在兩方雖然停戰了,但扶桑特務太過猖獗,連續偷了好幾份機要文件,我現在忙的焦頭爛額的,哪有心思去湊熱鬧。”
這話一出,幾人當即不敢多言,尹仲棋見蘇徽意臉色蒼白,眼中滿是紅血絲,也不知他熬了幾宿。想著最近幾日七少出動了兵力尋人,隻是那位沈小姐音信全無,倒好似人間蒸發一樣。
林寧敲門後走了進來,說:“七少,城郊一帶昨晚上發生了槍擊,目前還沒有尋到沈小姐的蹤影。那個趙乾死了,李處長正在審訊扶桑特務,喬雲樺沒有什麽異常……”
他還沒有說完,就見蘇徽意把煙扔進了水晶缸裏,閉上眼睛撫了撫額角,那煙兀自燃著,室內霎時靜寂一片。
隔了半晌,蘇徽意才沉聲說:“打個電話給喬雲樺,就說我請他去特務處喝茶。”
林寧不敢耽誤,當即應了聲,快步走了出去。辦公室眾人麵麵相覷,明知七少是動了氣,卻無人敢勸,都默不作聲的沉默著。
蘇徽意穿好軍氅,又重新點了根煙。看向窗外,彼時薄霜漸起,虛虛的繚繞著一層霧氣,雨絲細密的如銀針,更像是絲線。遠處的城郊是模糊不清的,隻是恍惚中的一縷枯色。
他抽了兩口煙,快步走了出去。侍從隊長潘青延一路隨著他下樓,軍部辦公廳一向布防嚴密,所過之處皆有衛兵把守。
這樣被簇擁著走出去,就見台階上積了不少雨,軍靴踩上去啪啪直響。待到了車上,蘇徽意就習慣性的合了眼,車子風馳電掣的行駛著,也不過十分鍾就到了特務處。
就見四麵高高的牆,牆壁之上掛著電網,上麵插著玻璃碴子,各個崗哨全部支出長槍,布控的很是壁壘森嚴。
把守衛兵見了車子,立即上槍行禮。車子一路開進去,遠遠的,就見高聳的大樓。這裏的特務處是最新修建的,四壁都是防彈牆,而各處皆有衛兵把守。
特務處長李孝文早已等在了外麵,見了蘇徽意當即立正行禮,說:“七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將喬雲樺關在了審訊室。”
蘇徽意闊步朝裏麵走,通往審訊室的路是長長的水泥地,四周牆壁也全是深灰色水泥直接砌成的。
頭頂亮著一盞昏黃的燈泡,走道過於陰暗,加之時不時的傳出一兩聲淒厲的尖叫,更顯得森然。
侍從官先一步打開審訊室的門,就見地麵血跡斑斑,濃稠的一灘灘黏在地上。這是一間單獨的審訊室,四壁都是水泥,房中開著冷氣閥,十分寒冷。
喬雲樺坐在椅子上,倒未顯出幾分害怕,隻是被凍得臉色發白。他見了蘇徽意進去,竟然扯著嘴角笑了笑,說:“七少想要我過來問話,說一聲便是,何必興師動眾那麽麻煩。”
蘇徽意麵無表情的掃了他一眼,坐在了侍從官搬來的靠椅上,沉聲說:“既然都到了這兒,就別兜圈子了,沈薔薇在哪兒?”
喬雲樺氣定神閑的笑了笑,說:“我幫七少的心上人一次次逃脫大帥的追殺,明明該是座上賓的待遇,卻被七少拘押到這裏做冷板凳,這是什麽道理?”
蘇徽意冷笑一聲,慢條斯理的摘下雪白的手套,隨手遞給一旁的侍從官,淡淡說:“那樣東西你想要,其實方法多的很。可你偏偏選了最蠢的一種,硬要把沈薔薇牽扯進來。既然你有意挑釁,我自然要回敬你一份大禮。”
他招了招手,等在後麵的李孝文見狀,就接過衛兵手裏的盒子,捧著它走過去。
喬雲樺冷不丁見這樣一個盒子,隻覺得突兀,偏生直覺愈發的敏銳,竟就開始不寒而栗。
李孝文對著他客氣的笑了笑,將盒子衝著他打開,就見裏麵赫然放著一隻白皙柔嫩的手,一眼便可看出是女子的。
喬雲樺呼吸一凜,竟就瞠目結舌一般。蘇徽意也不看他,語氣仍舊是淡淡的,“你也知道,特務處這幫人有的是手段,讓一兩個扶桑特務開口不是什麽難事,這隻手的主人想來你也認識。她嘴嚴得很,李主任他們為此可費了不少精力,你不妨猜猜她都說了些什麽?”
這樣的一席話由他說來,端的是讓人噤若寒蟬。他好整以暇的摘下軍帽,露出齊耳的短發,額前碎發柔亮漆黑,更襯的麵龐白皙。隻是麵容過於冷漠,特別那一雙眼睛,淩厲看人的時候,又冷又狠。
比起初時的鎮定,喬雲樺此刻臉色竟就變得不大好看,隻是容色鎮定,並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蘇徽意見他這副樣子,就伸手拿過侍從官手裏的證詞,隨意看了兩眼,淡淡說:“喬少爺勇氣可嘉,喜歡做扶桑的走狗。你手底下那些扶桑特務屢次盜取機要文件,你做的那些事,單拿出一樣,都足以讓我對你施行槍決。”
喬雲樺依舊垂著眼一聲不吭,好似並不當做一回事。蘇徽意見狀,很有耐心的掏出香煙盒子,拿出一支點上,先緩緩抽了幾口。
才說:“喬氏在南地也是首屈一指的豪紳世家,你爺爺又是國會的政要元老。如果我將這份證詞公之於眾,想必你那個自命清高的爺爺,從此都會被冠以漢奸走狗的名聲,你們喬氏家族在南地百年的基業也就算完了。”
喬雲樺這才似有所反應的抬起頭來,隔了半晌才勉強的笑一笑,啞聲說:“七少真是好手段。”
蘇徽意也輕輕笑了笑,說:“喬少爺如果早這樣配合,不知省去我多少麻煩。”
他說著,隨手拿過證詞,一字一頓的說:“我知道你打的什麽如意算盤,隻要你說出沈薔薇在哪兒,這份證詞我會立即燒掉。”
喬雲樺默默無言的看著他,也不過一瞬,才說:“實不相瞞,原本我派了下屬送沈小姐去彭城,但接應的人說沒有看到她。我也是上午才知道,原來淩晨的時候我們的人遇到槍襲,現在已經失去聯係了。我已經派人去搜了附近山村一帶,如果她逃脫的話……”
他還沒有說完,蘇徽意就扔了煙,猛的一拳揮了上去。打的他半張臉瞬間腫起來,鮮血溢出嘴角,他不在意的笑笑,說:“七少不妨沉住氣,大帥未必能殺得了她。”
蘇徽意拎著他的衣領,雙眼中是掩藏不住的怒意,他沉聲說:“你最好祈禱她沒事。”說完,就用力一甩,喬雲樺立時踉蹌著跌倒在地上,模樣很是狼狽。他混不在意,卻是低聲笑起來。
蘇徽意冷哼一聲,眸子裏閃著狠絕的光,緩緩吩咐道:“把他給我送到特審室去。”
李孝文當即應了一聲,派人五花大綁的將喬雲樺押了出去。
蘇徽意在原地站了半晌,冷氣自四壁滲透進來,讓人頭腦異常的清醒。他闊步走出去,外麵仍舊是驟雨紛紛,侍從官在身後撐著傘,他神情冷然,一路都是安靜無聲的。
林寧為他開了車門,他上車後,自煙盒裏拿出一根煙來,卻遲遲未點。汽車風馳電掣的行駛著,雨幕好似珠簾,將街市掩映。遠遠近近的高樓大夏都變得模糊,小街上錯落著梧桐樹,枝葉凋零著,這樣的殘秋時節,愈發襯的煙波渺茫,暮靄沉沉。
他合上眼,像是很疲倦的開口,說:“通知衛戍隊,搜查去往彭城的所有路線,不論大路小路,一律嚴格排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