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4)

  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多,軍部辦公室內燈光如晝,一眾的幕僚與各軍區參謀正在開會,商討關於與扶桑開戰的部署計劃和細節。


  幾個幕僚各抒己見,說的唾沫橫飛。蘇徽意端坐在靠椅上,手中拿著一份布防圖,不動聲色的看著。


  原本這次戰事,是扶桑過境開戰,對南地非常有利。隻是邊境過於偏寒,與北地不過隔著一條河,又有平家軍虎視眈眈著,更是進退兩難。


  第二軍參謀陳喻昂說:“七少,現在最緊要的不是扶桑攻打徐平這一線,而是南地的所有布防。如果將兵力調去徐平,平家軍一定會對明陽至彭州一線發起進攻。”


  幕僚秦桐雋頗為讚同他的觀點,於是點了點頭,說:“扶桑這次攻打徐平,表麵上看是因為徐平易攻難守。可其實扶桑的主要目標是明陽至彭州一線,扶桑的大部分兵力聚集在明陽後方,那裏的駐防才是關鍵!”


  他說完,轉頭去看蘇徽意,問:“七少覺得呢?”


  蘇徽意略一沉吟,說:“先從駐守明陽至彭州的軍隊裏調一個師的精銳兵力去守徐平,明陽至彭州隻留下一個師,到時平家軍一定會攻打明陽。”


  他伸手輕點布防圖,繼續說:“而扶桑也必會調集明陽前方兵力攻打明陽至彭州一線。我們故意放空駐防,讓他們鷸蚌相爭。到時候隻要外調三個旅去攻打扶桑以北陳州至梁寧一帶就輕而易舉。隻要攻下這一線,我們就勝券在握了。”


  一眾屬下紛紛表示讚同,開始做戰略部署。蘇徽意聽了半晌,就合上眼小憩。也不過才眯了片刻,就聽落地鍾響起來,原來已經過了十二點。


  蘇徽意睜開眼,撫了撫額角,淡淡說:“都先回去吧。”


  眾人麵麵相覷著,明知道七少心中擔著心事,卻誰也不敢挑明。那秦桐雋若有所思的歎了一聲,說:“七少是做大事的人,如今扶桑與南地已經開了戰,大夥兒可都等著你這個總指揮發號施令呢,孰輕孰重,七少自己掂量吧。”


  蘇徽意一向很是敬重他,聞言就說:“秦老放心。”


  秦桐雋略微點點頭,就和著眾屬下一一走了出去。


  蘇徽意轉顧窗外,見四野清寂,暗夜中隱隱閃著幾縷霓虹,這一刻好似靜的連風聲都那麽清晰。時而呼嘯,時而輕微,隻是有節律的在耳畔發出沙沙的聲響。


  仔細去看,才發現外麵正飄著雪,好似濃濃黑幕中漆漆點點的銀光。


  他正默默看著,就見林寧開門走了進來,說:“七少,找到沈仲貞的下落了,他人在東甫路的一間廢舊廠房裏。”


  蘇徽意恩了一聲,好整以暇的站起身,說:“你去準備一下。”


  林寧躊躇著,“七少,還是讓我帶一隊人過去吧。”


  “你要是去了,不就辜負了老二設的局?”蘇徽意說著,就自口袋裏掏出煙來,淡淡說:“別人的死活我管不了,但是沈仲貞不能死。”


  林寧想著從頭至尾都是七少一直在暗中保護著沈仲貞,如今蘇青陽擄走他,也是摸清了沈薔薇在七少心中的位置。


  隻是不知蘇青陽這樣做,到底打的什麽主意,又會否對七少造成人身安危。他這樣想著,更是心急如焚。


  正待繼續勸說,蘇徽意已經提前開口,“老二要是真存著心與我為難,直接殺了沈仲貞就是。現在擺明了是拿他做餌,想將我一局。”


  林寧聞言心內更是惶惶不安,卻也不敢再勸。隻得應了一聲出去準備。


  蘇徽意將煙叼在嘴裏,利落的劃開洋火,那火苗在他深邃瞳孔裏微晃著,似是暗夜中的一縷明光,淺淺淡淡。


  他默默抽了幾口,就闊步走了出去。汽車早已等在了門口,除卻一車的衛戍,又加派了一個營的衛兵隨行。


  他上了車,汽車緩緩開起來,轉顧窗外暗夜微瀾,大雪霏霏,好似黑曜石中摻雜著的點點細密紋路。所過之處皆是灰茫茫一片,像是灰白的瓷釉,泛著瑩瑩的光澤。


  東甫路位於城郊的偏僻地帶,從前因著城區大建,在那裏興建過一些廠房,這幾年時局動蕩,廠房大多被廢棄掉,以至於成了荒區。


  車子一路開過去,隻是茫茫然一片漆黑,臨上了石子路,愈發的坑窪難行,顛簸不止。直到了東甫路一帶,因著前方大雪封路,汽車根本開不過去。


  蘇徽意卻也沒有猶豫,徑自下了車。但見遠處月影迷蒙,在黑沉沉夜幕下織出銀色的紗來,隻是這樣看過去,愈發透著冷清。


  林寧為他撐著傘,眼見著大雪越來越大,不由說:“七少,還是先回去吧。”


  蘇徽意麵無表情的掃了他一眼,就闊步朝前走,衛兵寸步不離的跟上。那雪濃濃飄著,雪幕好似厚重的珠簾,不過一個晃眼,一行人就消失在了暗夜風雪中。


  沈薔薇因為擔著心事,睡的並不安穩。隱約聽見廳裏的鍾擺一晃一晃的打在耳畔,恍惚中困意裏又夾雜著一絲清醒。


  隻是過於發沉,想著這個時候蘇徽意還沒有回來,不免一陣陣揪心。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胡亂想著,冷不防聽見廳裏的電話葛鈴鈴的響起來,倒是嚇了她一跳,後背霎時就生出冷汗來。


  那電話隻顧著鈴鈴作響,在夜半之中愈發的讓她不安。她起身趿了拖鞋走出臥室,也沒有開燈,就直奔電話去。


  隻是周圍黑漆漆的,那電話又是摧枯拉朽似的,攪得她心內發慌。


  她接起來,就聽見那頭傳來喬雲樺的聲音,“薔薇,你現在馬上去東甫路。”


  沈薔薇乍一聽他這樣說,不由十分詫異。因著是家用線路,她知道喬雲樺並不方便多說。隻是聽他語氣口吻,倒像是發生了什麽事。


  她緩了緩,才說:“我知道了。”


  喬雲樺很快掛斷了電話,她想著天都已經這樣晚了,不知喬雲樺有什麽緊要的事。


  她回了房間,兀自換過衣服後。坐在沙發上默默想了想,才起身按了侍從室的電鈴。侍從很快趕了過來,見她一副收拾妥帖的模樣,就問:“二夫人,您要出去麽?”


  原本依著蘇家的規矩,臨到了晚上出行自是多有不便。沈薔薇又是嫁過來的媳婦,這樣晚還要出門著實駭人聽聞。


  她問:“你們七少在哪兒?”


  那侍從說:“七少這個時間還沒有回來,應是還在軍部。”


  沈薔薇想著如今扶桑與南地的邊境頻繁發生戰事,應是不久後又會開戰。蘇徽意現在獨攬著軍部的大權,自是分外繁忙。


  她想了想,才說:“我要出去一趟,你找幾個衛戍跟我一起。”


  那侍從也不敢多說什麽,隻得應了一聲出去準備。沈薔薇不知道喬雲樺找她有什麽事,此刻也不願意多想,就拿著手袋出了門。


  汽車已停在了門口,後麵另跟著一輛軍車。沈薔薇掃了一眼,就上車坐好。


  好在事先有侍從通知過門房,所以車子一路開出去,並未受什麽阻礙。直到上了正街,沈薔薇才說:“去東甫路。”


  司機與隨行的侍從皆是一怔,那侍從隨即說:“那裏是廢區,荒無人煙的,夫人去那裏做什麽?”


  沈薔薇並不知道東甫路是哪裏,此刻一聽,也是一怔。隻是愈發猜不透喬雲樺的用意,心內隱隱透著幾分惶恐。卻越是想要去弄個明白,就說:“隻管過去吧。”


  打開懷表一看,已經是淩晨兩點多。街道上早已戒了嚴,遠遠的,看見幾個路燈孤零零的亮著。此刻外麵仍舊飄著雪,被夜風吹的飛起來,在路燈下麵一團一團打著旋。


  東甫路離督軍府相鄰並不遠,汽車不過拐了兩條街,就上了石子路。夜幕黑沉沉的,透過兩團雪亮的車燈,可見前方停著幾輛軍車,有衛兵守在一側。


  司機一眼認出來,不由大驚,“這是七少的防彈汽車!”


  沈薔薇隻覺得心突突狂跳,太多問題自腦中閃過,她推門下了車,不由就加快了步子走過去。


  那守在車旁的幾個衛兵見了她,卻是驚詫的說不出話來。沈薔薇見車裏並沒有人,此刻大雪打在麵頰上,隔著雪幕去看,前路上積著厚厚一層雪。


  恍惚去看,什麽也看不清。


  她的心沒由來的漏了一拍,腦中紛紛雜雜著,有太多疑問一並襲上來,她隻來得及問一句,“他人呢?”


  衛兵猶猶豫豫著說:“七少……去了那邊的倉庫。”


  侍從官打著傘跟過來,說:“夫人,現在雪太大了,您還是先回車上等著吧。”


  沈薔薇卻沒有說話,而是借著車燈辨認了下方向,就朝著倉庫走去。她因著穿的不多,才走了幾步就覺得渾身發冷。


  加之前麵大雪封了路,隻能走另一側的小路,那小路上也是厚厚的一層雪,深一腳淺一腳的踩上去,冷雪直蓋過了腳踝。


  侍從官和著幾個衛戍一路隨行保護,幾個人沿著腳印走,很容易辨出方向。


  沈薔薇渾身打著哆嗦,硬是拚著一口氣往前走。這樣的執著反而嚇到了她,想著自己又像無頭蒼蠅一般撞過來,竟也沒有問蘇徽意來這裏是要做什麽。


  抬眼去看,夜幕冷冷寂寂,孤星零落著。隻是被風雪遮掩住。天際明月猶在,像是薄薄的瓷釉,泛著微光。


  遠處忽而響起幾聲槍響,在四野靜寂之中分外刺耳。隱約聽見槍聲一下一下越來越快,沈薔薇隻覺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放眼望去,眼前隻是茫茫白雪,冷冬殘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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