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5)

  幾個衛戍加快了腳步,尋著聲音奔過去。沈薔薇在後麵追追趕趕,勉強跟上他們。那小路坑坑窪窪著,她也顧不得,這一刻隻是機械的走著。


  好似隻有這樣才能消減心中的惶恐不安,她想起蘇徽意,想起今早他對著自己似笑非笑的眉眼,愈發的心亂如麻。


  隱約踏上了青石路,黑燈瞎火的無處尋人,隻是槍聲劈劈啪啪的響著,忽遠忽近。


  幾個衛戍將她團團圍在中間,隱約可見不遠處一個半開的廠房中亮著昏黃的光線,自暗夜中劈開一條細縫,倒好似讓沈薔薇連知覺都活了過來。


  她朝那裏狂奔過去,這一刻竟也不覺得害怕,心中有個恍惚的念頭,隻要看到了蘇徽意,便是莫大的安慰。


  推開門進去,就見偌大的廠房,隻有門口處亮著燈。裏麵仍舊是漆黑一片,各處的窗子都開著,被冷風吹的吱吱作響。


  窗外透進些許月光,朦朧中好似覆了層霜雪。隻是這樣看著,愈發給人空曠冷清的感覺。幾聲槍響打在耳畔,沈薔薇茫然的朝前走了幾步,就聽見“砰”的一聲,那子彈竟就擦著肩頭飛射出去。


  她下意識的頓住步子,心中忽而生出哀傷情緒,無助的環顧四周,不過是被黑夜包裹住,她感覺自己連呼吸都快凝固了。


  隻是不知道蘇徽意在哪兒,直覺告訴她,他離她很近,仿若近在咫尺,她卻不敢開口去喚他的名字。


  幾個衛戍支著槍朝裏走,她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麵。槍聲仍舊在響著,她隱約感覺踩到了什麽,不覺就頭皮發麻。


  隻是這樣的時刻,也顧不得害怕。走至側麵的時候,隱約可見牆邊堆砌著高高的木箱子,那侍從官低聲說:“夫人,情況危機,你先在這裏躲一躲。千萬不要動!我們去尋七少。”


  沈薔薇倒像是倦了一樣,隻是點點頭。看著幾個人快步走開,她蜷縮著身子靠在木箱子上,隻覺得渾身發冷,連手都在微微發抖。


  恍惚間聽見門口處傳來槍聲,又混雜著腳步聲越來越近。此時避無可避,她提著一顆心,也並不打算逃。


  隻是茫然的看著前方,她不害怕,卻受不了這樣的境地。可恨她總是發傻,從不見哪次是聰明行事的。忽而想起蘇徽意,他從前就說她不聰明,顯見事實是這樣的。


  這一次又是怎樣的陷阱?她不敢去想。


  抬眼時,卻見對麵出現一個頎長的身影,竟將眼前大半的光全部遮擋住,朦朧中不過一個高大的輪廓。


  她恍惚的問:“是不是你?”


  不過說了短短幾個字,隻覺得嗓音抖得厲害。對麵遲遲沒有動靜,正待她要開口的時候,忽而聽見似歎似愁的一聲,“有時候真恨不能不去管你。”


  那聲音如同青瓷擊玉,又仿若綸音佛語,使得沈薔薇下意識的就奔了過去,抱住了他。


  額頭觸及他領口上冰冷的扣子,這一刻忘卻了很多,心中滋生的惶恐、害怕都煙消雲散。那一縷念頭不敢去言說,隻想環抱住他。


  蘇徽意微微垂下頭,下巴正好抵在她的發頂,他頓了頓,才淡淡的說:“怎麽好端端的,突然就投懷送抱了?”


  沈薔薇隻覺得一盆冷水兜頭澆上來,瞬間就什麽情緒都沒有了。她鬆開手,見他端立在對麵,那張俊顏隱在黑暗中,不過是個模糊輪廓。


  可這樣恍惚看著,卻瞥見他勾起的唇角。一瞬便又消散在黑暗中,尋不出一絲痕跡。


  蘇徽意轉顧四周,吩咐衛戍,“去查看一下。”


  沈薔薇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此刻槍聲仍在響著,她也不能細問,隻得安安靜靜站在一旁。


  忽而聽見蘇徽意的聲音,“我問你,你怎麽會到這裏來?”


  沈薔薇聽他的語調口吻皆是淡淡的,依著他的聰明,必然已經想到是有人通風報信。


  她正想著該如何應付他,卻見廠房的燈霎時亮起來,四壁被雪亮的光一襯,直晃得人睜不開眼。


  忽而聽見急促的語音,“姐姐!姐姐救我!”那聲音清亮中又帶著恐懼,沈薔薇隻覺得腦子“轟”的一聲,仿若受了當頭一棒。


  本能的看過去,就見三樓燈光如晝。鐵圍欄邊緣上,站著一個小小身影,正是沈仲貞。而在他的身後,有一個便衣聽差鉗住了他的雙手,正拿著手槍抵在他的額頭上。


  晃眼去看,就見鐵圍欄上鏽跡斑斑,厚厚的塵土自縫隙掉下來,隻是樓層過於高,土塵竟是落地無聲的。


  而沈仲貞一張小臉慘白的沒有絲毫血色,踉蹌著站在圍欄邊緣,身子在搖搖欲墜。


  那黑洞洞槍口就抵在他的額頭上,明明相隔很遠,卻能看見他瞳孔中泛著淚光,那雙眼睛無望的看過來,讓人心都碎了。


  沈薔薇不由就腿腳發軟,直差沒有跌在地上。蘇徽意一把扶住了她,感受到她渾身都在發抖,就這樣蜷縮的靠在他身上,就像一隻無助的小獸。


  借著燈光去看,見她的臉上毫無血色,那一雙羽翼似的睫毛慌亂的眨著,說不出的一種可憐。


  蘇徽意皺了皺眉,朝二樓的方向張望一眼,就見蘇青陽自樓梯口走下來,軍靴踩在木質的台階上,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他見了眼前這一幕,不由就輕笑出聲,冷冷說:“老七,你怎麽才來?薔薇也過來了?真是熱鬧。”


  說罷,又意有所指的補了一句,“咱們蘇家這幾個兄弟,也算是權勢滔天了。可單就一個情字,偏就沒一個能參悟的透的。”


  蘇徽意麵無表情的掃他一眼,說:“老二,你故意鬧出這麽大的陣仗引我過來,就別說這些廢話了。”


  “哪裏是廢話?不是還有薔薇再聽著麽?”蘇青陽說著,已經走到了近前。隨意揮了揮手,侍從官很快搬了三個座椅過來。


  他坐在椅子上,才說:“原本我是不打算大半夜的折騰你過來,隻是我的屬下死的不明不白的,我心中咽不下這口氣,就想來問一問你!”


  沈薔薇的耳畔嗡嗡作響,她倚在蘇徽意懷裏,隻是思緒淩亂閃過,不由就抬頭看向他,見他麵上沒什麽表情,仍舊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


  她知道他從來都是這樣臨危不亂的,隻是這樣的當口,時間一分一秒的磨著,無端的讓人哀哀欲絕。


  蘇徽意淡淡說:“老二,你從前也算是知人善用。怎麽這幾年腦子愈發的糊塗,手底下養的都是些什麽人?”


  蘇青陽冷哼了一聲,說:“你少拿話點我,現在我平白無故的死了一個屬下,這筆賬又怎麽算?”


  蘇徽意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才說:“之前軍部死的那些人,有一半都是我的屬下。如果說起算賬,卻也不是這樣的算法。”


  “老七,你又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那份假文件是從哪裏來的?你以為殺了秘書,我就找不到證據了?”


  蘇青陽一麵說,一麵觀察著蘇徽意的反應。卻見他隻是淡漠的笑笑,說:“我那份文件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張清遠。他是扶桑特務,我沒有明著槍決他,是怕打草驚蛇。”


  他瞥向蘇青陽,意有所指的說:“你也知道,這些個扶桑特務無孔不入,偷取文件和暗殺對他們而言再平常不過。”


  蘇青陽皮笑肉不笑,“這件事擺明了是有人故意搗鬼。”


  蘇徽意說:“實不相瞞,最近為了揪出這個幕後黑手,我費了很多精力。現在看來,可能在最開始就漏掉了某些不應該漏掉的人。”


  他頓了頓,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的興致,而是轉了話題說:“軍火爆炸那次,歸根究底,是你自作自受。原本倒賣軍火的事,我隻拿住了方博忠,父親那裏更是一個字都沒有提及你。可你反過來受他挑唆,非要摻和進來,把事情鬧的不可收拾。現在卻與我為難,實在說不過去。”


  蘇青陽咬了咬牙,說:“老七,既然做的出,就不要把自己往外擇。那批軍火我也參與了倒賣,這樣的把柄落到了你的手裏,會有我的好麽?況且如果不炸毀它,軍火隻會被你搜刮幹淨,不如一把火炸了它,誰也得不到。”


  他說完,轉顧沈薔薇,不由就搖了搖頭,說:“薔薇,你可別怪我。要怪就怪老七做事太絕,我也是不得已才把你弟弟牽涉進來的。”


  沈薔薇聽他冷語冰人的這幾句,隻是麻木著不去理會。轉了眼看蘇徽意,輕聲說:“我不管你們之間是怎麽回事,我隻想求你,救下我弟弟。”


  蘇徽意沒有看她,對著蘇青陽一字一頓的說:“老二,這戲也唱的差不多了,不如幹脆利落點兒,說說你的條件。”


  蘇青陽不置可否的笑笑,“其實也沒什麽,我這個人最見不得別人成雙入對的。”


  他挑了挑眉,說:“老七,你自己選,是要沈薔薇活,還是要沈仲貞活?”


  話音剛落,就見自四麵湧出衛兵來,各個支著荷槍實彈的槍口指向沈薔薇,跟著蘇徽意隨行的衛戍見狀,也都齊刷刷的支起長槍。


  蘇徽意泰然如若的自腰間掏出佩槍,利落的對準蘇青陽,淡淡說:“老二,你恨得人是我,何必牽連這些不相幹的人?索性今天我站在這兒,你我兄弟就練一練槍法,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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