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1)

  蘇青陽倒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笑了笑,說:“老七,我知道你槍法好。眼下我就來和你比一比。”


  他隨意揮了揮手,那些衛兵就收回了長槍。而對麵三樓的鐵圍欄上,又多了一個女子的身影,她也是被人拿槍指著頭,露出一副驚懼的模樣。


  沈薔薇仔細看過去,才認出這個人正是沈平生的二姨太。她不知道蘇青陽此刻想要做什麽,隻是本能的不寒而栗,直覺裏他要做危及人命的事,抑或隻當做是一場消遣的遊戲。


  轉而想想,像他們這樣天生手握權柄的人,從來都是視人命如草芥。


  恍惚的看過去,就見沈仲貞小小的身影。已經時值冬季,他身上竟隻穿了件薄薄的襯衣,那如小草一般的身形在瑟瑟發抖,連哭聲都是沉默無聲的。


  她想起從前蘇子虞慣會拿人命做遊戲,如今這一幕,不過又是他們的遊戲罷了。


  她看向蘇徽意,恰巧撞進他的眸子,隻是這樣四目相對,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她的眸光本就如秋水一般,波瀾微漾。此刻眸中滿是無助的渴盼,蘇徽意輕輕看了一眼,就轉過了視線。


  蘇青陽淡淡掃了一眼,就說:“由我先來,看是能打中身後的人,還是不巧的打中那個女人。”


  他說著,就將槍口直接對準三樓的圍欄處,因著距離過遠,便是專業的搶手,也需要時間拿捏準星。


  而他隻是隨意定格住目標,“砰”的一聲,子彈飛射而出,不偏不倚的打中了那二姨太的胸口。她睜著眼睛,身形一晃,竟就自圍欄邊緣掉了下去。


  這一幕發生的太快,而她掉在地上的聲音清晰的響在暗夜裏,竟就是一種粉身碎骨的聲音。


  沈仲貞抑製不住的大喊出聲,沈薔薇腿一軟,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她全身都在發抖,眼前滿是二姨太自樓上摔下來的畫麵,那骨頭碎裂的聲音竟就摧枯折腐似的響在耳畔。


  仿若冬日初寒時,那結了冰的湖水,破冰之時發出的“嘎吱嘎吱”的聲音。她分辨不清,隻是眼前氤氳一片,本能的捂住了嘴唇,竟就忍不住低低抽泣起來。


  對麵是沈仲貞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嚎,好似灼熱的火星一點點燃在心頭,灼燒著心肺,竟是那般的痛。


  蘇徽意默默看著她,嘴角微微抽搐起來,一字一頓的說:“老二,你鬧得也盡夠了。”


  蘇青陽混不在意的笑笑,說:“不過死了個無關緊要的人,七弟這就動氣了?你看看沈仲貞還在那,你說,是我現在下令槍決了他,還是由你來試一試槍法?”


  蘇徽意好整以暇的將槍口一轉,對準蘇青陽的額頭,說:“老二,索性我就給你一槍,一了百了。”


  蘇青陽撫掌而笑,說:“好啊,隻要你開槍,沈仲貞就一定會死。索性我就一命抵一命,你可得瞄準點兒。”


  沈薔薇恍惚的看向蘇徽意,見他端立在原地。這樣仰頭去看,隻能隱約瞥見他的側顏。那眉骨又高又挺,冷厲深邃中又透出一種漠然疏離。


  好似是寸草不生的沙漠,孤獨的生長在空間的另一端。那種無悲無喜中,湧動著荒涼孤寂,竟就刺的她眼睛發痛。


  這一刻好似所有語言都是無力的,她輕聲說:“求求你,救救我弟弟。”


  蘇徽意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仿若所有複雜情緒都覆上來,他不由就皺了皺眉。


  蘇青陽見狀,就不懷好意的笑了笑,說:“老七,你想好了沒有?我隻查三個數,要麽你開槍打死我,要麽你開槍救沈仲貞,你自己選。”


  他說完,便開始查數,“一……”


  蘇徽意明知道到了這一步,隻能賭一次。他將槍口才對準三樓,就見燈光忽而黑了下去,偌大的廠房又變得漆黑一片。


  沈薔薇倒抽了一口氣,這一刻忘記了說話,隻是目瞪口呆的看過去。不過是黑沉沉一團,什麽也不看清。


  窗外透出一絲一縷的風聲,在暗夜之中吹的窗戶劈啪作響。沈仲貞在放聲哭泣,那聲音時高時低,絕望的傳過來。


  “二……”


  隨著蘇青陽這一聲,蘇徽意已經扣動了扳機,“砰”的一聲,就聽見極清晰的尖叫聲。在黑沉夜幕撕拉出一道口子,沈薔薇隻覺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燈光驟然明亮起來,抬眼去看,就見沈仲貞呆若木雞的站在那,臉上身上滿是飛濺的血漬。


  蘇青陽滿意的點點頭,說:“不錯,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這樣鎮定自若,百發百中,不愧是父親一手調教出來的。”


  蘇徽意不耐煩同他說話,而是對著林寧使了個眼色,林寧當即會意,帶著幾個人朝三樓奔去。


  蘇青陽卻也沒有派兵去追,而是轉顧沈薔薇,見她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就說:“真是我見猶憐,老七,你好眼光。不過可惜了這樣的人,與你卻並不相配。”


  他頓了頓,“這時間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說罷,便揮了揮手,另有衛戍開路,簇擁著他走了出去。


  蘇徽意轉顧去看沈薔薇,見她跌坐在地上,秀美的臉上布著淚痕,就這樣微垂著眉眼,當真是嬌嬌不勝柔弱。


  他走過去,沉默著對她伸出手。


  沈薔薇卻兀自站起身來,她想著剛才那驚心的一幕,雖然蘇徽意也是被逼無奈,可仍舊忍不住心寒,隱隱又夾雜著後怕。


  她抬眼看他,這一刻好似看見了隔在兩人之間的溝壑。眼前這個人,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勢,有身居高位的冷血和睿智。


  曾經以為這些是優點,現在看來,卻覺得恐懼。她說:“謝謝七少救了我弟弟。”


  蘇徽意默默的看著她,沒有說話。那一邊沈仲貞被簇擁著走了過來,他還是個隻有十歲的孩子,又經曆了這樣的事,隻顧著傷心欲絕的哭著。


  沈薔薇忙奔過去,就見他滿臉都是血痕,慌得掏出手絹來,為他擦著臉,問:“有沒有傷到哪裏?”


  她一麵說,一麵仔細去看他身上。沈仲貞哭著搖了搖頭,說:“姐姐,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沈薔薇一把將他抱在懷裏,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帶給她一絲慰藉,隻是這一刻忽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語言仿若變得枯竭,好幾次張了張口,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蘇徽意緩步走過去,淡淡說:“先回去吧。”


  衛兵已經齊齊湧了過來,一路嚴陣以待的簇擁著她們出去。


  外麵飄著細雪,夜半風寒,冷風侵襲進骨子,那種寒意浸遍全身。沈薔薇倒不覺得冷,隻是渾身麻木的痛。


  夜幕一寸寸如同墨染似的漆黑,放眼去看,偌大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荒蕪人跡。


  蘇徽意脫下軍氅,裹在了沈薔薇身上。見她看過來,就淡淡說:“這一段路還很長,你穿著吧。別回頭凍病了,又拿藥湯子當水喝。”


  沈薔薇沒有說話,轉顧沈仲貞,見林寧為他披了件大衣,不由就開口道了聲謝謝。


  她牽過沈仲貞,緩緩走在雪地上,那孩子身量小,每走一步都十分費力。


  沈薔薇正待要抱起他,蘇徽意那邊已經使了個眼色。林寧見狀,就蹲下去將沈仲貞抱到了懷裏。


  沈薔薇知道眼下雪天路遠,自己走路都十分困難,再帶上沈仲貞,確實很不方便。她正這樣想著,卻忽而感覺身子一輕,原來是蘇徽意將她打橫抱在了懷裏。


  慌亂的轉過頭,正好撞上了他的額頭。兩人霎時就鼻息可聞,沈薔薇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打在臉頰上,抬眼看他,就見他近在咫尺的一張臉。


  在這孤冷夜幕下,那月光又淺又薄。她離他那樣近,甚至連他的睫毛都看的清晰,隻是這樣近的距離,另她連呼吸都是緊促的。


  這一刻也不知是怕是羞,不由就壓低聲音問:“你抱著我做什麽?”


  蘇徽意穩穩的抱著她邁過積雪,麵上沒什麽表情的說:“你走的太慢了,難不成讓我們這一群人都等著你麽?”


  沈薔薇在他懷裏掙了掙,說:“你放我下來,我走快點還不行麽?”


  蘇徽意閑庭信步的朝前走,淡淡的回了兩個字,“不行。”


  他說過,又補了一句,“你不要亂動。”


  沈薔薇抬眼默默看了他半晌,忽而問:“是不是身居高位的人,天生就喜歡權利?”


  蘇徽意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沈薔薇也沒有再追問,隻是看向身後。大雪簌簌落著,織出密密的雪幕,遮在眼簾之上。


  恍惚看過去,好似什麽也看不清。


  蘇徽意原本一直看著路,隻是餘光瞥著,見她那一對珍珠耳墜子一蕩一蕩著,更襯的她麵龐寒霜覆雪一般。


  他說:“上位者的處境造就了孤拐脾氣,就像是古代的君王,成堆的兄弟裏麵最聰明穩重的那一個,卻比不上最有手段的那一個。王位隻有一個,更何況曆史寫的清楚明白,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他微不可聞的歎了一聲,繼續說:“所以身居高位的人不是喜歡權利,而是習慣追逐權利,畢竟誰也不想成為輸得那一方。可越是有權勢的人活得就越辛苦,反過來想,好像除了權勢,也沒有什麽是能真正握在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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