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2)

  沈薔薇聽著他平淡的說出這幾句,也分辨不出心內是什麽滋味。仔細想想,古有帝王之家的奪嫡之爭,一輩一輩傳下來。雖然改朝換代,可骨子裏的東西卻不會變。大抵就像他說的,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吧。


  不是想爭,而是不得不爭。


  隻是不知他說出這句話,究竟是怎樣的心境?

  她知道蘇家幾個公子向來不和睦,早些年蘇家大公子還在世時,兄弟姐妹倒是時常聚在一處。


  後來蘇家老大因意外死後,蘇苼白性情大變,連帶著幾個公子也是麵和心不合,這幾年更是鬧的極僵。


  而蘇徽意身為嫡子,處處被設計……她想著他幼年喪母,一個人步履維艱的走到今天,又是何其艱難。


  寒風凜冽,吹的雪花淩亂飛舞,大雪鵝毛似的砸下來,時而密集時而稀疏。


  汽車已經近在眼前,蘇徽意轉眸看向沈薔薇,見她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就說:“想什麽呢?”


  沈薔薇這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就說:“沒什麽,就是忽然想起從前,你也是這樣講道理給我聽的。”


  她說的平平常常,聽在蘇徽意的耳朵裏,卻別有一番心境。臨到了路上,侍從官先一步開了車門,蘇徽意將她放在後座上,自己則坐到另一側。


  沈仲貞跟在後麵上了車,那孩子哭的傷心欲絕,不過才這麽一會兒,已是雙眼紅腫,連麵頰都是紅紅的。


  沈薔薇見了不忍,就將他抱在懷裏,心內憂心忡忡。一麵擔憂他日後的安危,另一麵想著他年幼喪母,前路未可知。


  而自己這個做姐姐的又保護不了他,這樣五味雜陳的想著,隻覺得無能為力。


  她想著往日種種,一夕之間那些故人都已經離世,心內更是淒楚萬分。


  她輕聲說:“我想求你幫我個忙。”


  蘇徽意看著她,淡淡說:“你要說的我都知道。”


  沈薔薇明白眼下能幫自己的隻有他,可同樣的依附他生存也代表著危機。就像今日所發生的一切,想想仍讓她不寒而栗。


  隻是心內有太多疑問,仔細理一理,才想起始末來。那時林伯告訴她,二姨娘變賣了小樓帶著沈仲貞去了北邊。她哪裏會想到,他們兩個竟然會被蘇青陽抓住。


  那蘇青陽口口聲聲說是因為和蘇徽意的私怨,不得已才抓走他們。可殺二姨太的時候卻絲毫沒有顧慮,可見是早已打定了主意!這樣想想,已然明白這幕後的操縱者是誰,不由心內發寒。


  她說:“之前是我太大意了,以為二姨娘真的帶仲貞去了北邊……七少,你告訴我,究竟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蘇徽意一直看著窗外,聞言就淡淡的說:“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一一解釋起來太麻煩,不如就挑你最想知道的來問我。”


  沈薔薇想了想,才說:“我一直以為隻有我一個人處境艱難,沒想到我的家人也逃不脫這些,隻是我不明白,蘇青陽為什麽會抓他們?信物的事情跟他們也有關麽?”


  車窗邊一股寒意撲來,窗外透進幾縷銀光,隱約去看,就見白茫茫的雪。窗子上生了霧氣,化出條紋狀的水流,緩緩淌下來。


  蘇徽意有些疲乏,語調平平淡淡的,“你這個二姨太是個惹禍精,自從你父親死後,她就張羅著要離開金陵。從前她待在你父親身邊,知道很多不該知道的事,老爺子一直想殺了她。”


  他稍緩了緩,“她死不足惜,隻是沈仲貞是你的弟弟,我見不得父親做事狠絕,就暗中派了人保護他們。不成想讓老二鑽了空子,這件事歸根究底,也是我疏於防範。”


  沈薔薇怔了怔,她哪裏會想到這其中竟有如此多的曲折,隻是一個接著一個的砸下來,攪得頭腦都不清楚。


  她想著蘇徽意為著她,幾次同蘇苼白做對,而自己私心裏又存著另一層不堪的心思。這樣想著,隻覺得憑他的聰明通透,恐怕早已將這些看的清楚分明,隻是沒有點明罷了。


  回顧他為自己做的種種,不由就生出傷感來。她說:“這些事,你怎麽不告訴我?”


  蘇徽意幹脆合了眼,淡淡說:“你連自保都困難,這些告訴了你,也不過是徒增煩惱。”


  沈薔薇不再說話,而是緊緊抱著沈仲貞。那孩子哭的抽抽噎噎,一迭聲的喚她姐姐。


  她忍不住就紅了眼睛,想著母親曾哼過的調子,輕輕唱著歌。


  放眼望去,前路漫漫,倒好似隔著重重的迷霧,無端的讓人感傷。她本就身心俱疲,如今更兼著諸事堆積於心的壓抑,那一種淒楚中更多了幾分無助。


  這一程車速很慢,開回督軍府的時候,天已經朦朧轉亮,透出點淡青色的光。古宅被虛虛的籠在裏麵,仍是潑墨似的輪廓。


  車子緩緩開到了正房的院子,門口亮著燈,在青石板上映照出小圈的光暈。遠近的小樓飛簷微翹,雕刻著象征富貴權勢的祥獸。隻是暗夜迷蒙,愈發襯的古宅幽深。


  聽差三五成群的湧了出來,沈薔薇牽著沈仲貞下了車,抬眼去看,見蘇徽意已經闊步走了進去。她微不可聞的歎了一聲,拉著沈仲貞回了偏房。


  劉媽初見了沈仲貞,自是十分詫異。沈薔薇懶得去解釋,隻簡短的說了幾句始末,就伏到了床上。劉媽見狀,也不打擾她休息,帶著沈仲貞走了出去。


  沈薔薇伏趴在床上一動不動,想著喬雲樺通風報信這件事。不由就猜度起這個人來,愈發覺得他深不可測,就好似是隱在背後洞悉全局的那個人,隻要一有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


  這樣想著,後背就生出一層冷汗來。抬眼去看,鏤花窗欞透著幾縷冷泠泠的光,院子裏枯樹的輪廓若隱若現,朝陽逐漸在緩緩而出,想是就要黎明破曉。


  她合上眼,睡意席卷而來。也不知過了多久,隱約聽見吵嚷聲越來越大。睜眼去看,就見丫鬟小竹急匆匆的進了臥室,說:“姨奶奶,您快去瞧瞧吧,您的弟弟被少奶奶拿住了,直說他砸了東西,要鬧到二姨太那裏尋個說法呢!”


  沈薔薇慌得就起了身,隨意理了理衣服,就快步走了出去。她想著方語嫣這次的存心找茬,顯見是奔著她來的。隻是這樣的當口,倒是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直到了偏廳,門口處烏泱泱一群丫鬟婆子站在外麵,見了她才紛紛退開。她緩緩進去,就見劉媽拉著沈仲貞站在廳裏麵,正與幾個小丫鬟爭論著。


  方語嫣閑適的坐在沙發上吃葡萄,那目光幽幽的在沈薔薇身上掃了一圈,才說:“姐姐過來了?快瞧瞧你弟弟做的好事!”


  沈仲貞恨恨的瞪著方語嫣,說:“我沒有做錯!”


  他的聲音還有小孩子的稚氣,清冽中偏又透著股倔強。這讓方語嫣很是不滿,就說:“你這孩子嘴還挺硬的!也不知道像了誰,竟會做些下作的勾當!真是丟臉。”


  沈薔薇聽她指桑罵槐的這幾句,就上前去,說:“少奶奶,不知道我弟弟做了什麽得罪了你,我先替他向您賠個不是,還請你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計較。”


  沈仲貞卻是紅了臉,義正言辭的說:“姐姐,你不要跟她道歉,她不是個好人!”


  方語嫣看了身邊的丫鬟一眼,那丫鬟轉了轉眼珠子,就說:“才剛我們小姐聽說姨奶奶的弟弟過來了,尋思著他人小,就想叫他到這屋裏來說說話。也不知哪句說錯了,竟引得他發了大火!拿起那纏枝花瓶就奔著我們小姐砸了過去!”


  她說著,不忘撫了撫胸口,“幸虧我們家小姐躲得快,這要是被砸傷了,劃傷了,姨奶奶可負得起這個責任麽?!”


  沈薔薇看過去,就見地上零碎散落著花瓶的瓷片,沈仲貞氣鼓鼓的說:“明明是你罵我姐姐在先!”


  沈薔薇已然明白事情始末,她拉過沈仲貞,問:“仲貞,你拿花瓶丟她了沒有?”


  沈仲貞氣的渾身發抖,露出一副極委屈的模樣,說:“姐姐,她不光罵你,還說我們是沒媽的孩子,我討厭她!”


  沈薔薇撫了撫他的額頭,轉顧去看劉媽,劉媽當即說:“頭先我是陪著小少爺過來的,少奶奶說的話我也聽見了。”


  那方語嫣見狀就笑了笑,將手中剝好的葡萄放下。環顧四周,問:“你們聽見了麽?”


  一旁的丫鬟婆子紛紛搖著頭,方語嫣又問:“那你們看沒看見他拿花瓶砸我?”幾個人先是畏懼的看了方語嫣一眼,才肯定的點點頭。


  沈薔薇明知道她是要給自己難堪,就說:“少奶奶,您要怎麽樣才能不追究呢?”


  “我也不想追究,可你不明不白的就帶著你弟弟住進來,這算怎麽一回事?”方語嫣一麵說,一麵就站起了身。


  看著沈薔薇,繼續說:“我在想,要不要去問問父親,這事兒該怎麽解決?”


  沈薔薇勉強的笑了笑,說:“這件事情是仲貞不對,也是我這個做姐姐的失職,請少奶奶該罰責罰,不要把事情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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