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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5)

  時值夜半,大雨轉為了小雨,隻是寒氣逼人,冷風夾雜著雨聲,在簷頭下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主宅的書房內燈火通明,蘇笙白負手立在書桌邊,正凝神寫著書法。院子外傳出腳步聲,很快有人喊了聲“報道”,他抬起頭,見是賀朝明,就問:“怎麽樣了?”


  賀朝明恭敬的說:“我們的人已經準備好了,等火車到了下一站就會動手。”


  蘇笙白恩了一聲,目光轉為冷厲,“這是最後的動手機會,絕對不能讓他們活著走出南地。”頓了頓,又說:“做事的那些人記得清理幹淨,我不允許老七那裏聽到任何風吹草動。”


  賀朝明一貫清楚蘇笙白的為人,此刻聽了這話卻也忍不住膽寒,卻還是應了聲是。蘇笙白擱下毛筆,又問:“有老三的下落了麽?”


  賀朝明點點頭,“三公子現在還和盧禦平在一起,兩方的和平條約一簽,盧禦平沒了懼怕,已經啟程往邊界去了。”


  蘇笙白冷哼了一聲,“這個喪家之犬!我先留他些日子!平日裏背著我做些見不得人的事也就罷了,現在卻公然造我的反!真是混賬!”


  賀朝明倒不妨聽他提起這一茬,卻是不敢說話。蘇笙白自覺蘇子虞做的那些事不光彩,即使再 生氣也不想再提,隻是揮了揮手,“準備一下,老七馬上回來了。”


  賀朝明退了出去,卻見韓莞爾撐著把傘緩緩走了過來,兩人目光一觸,隨即擦肩而過。韓莞爾推門進去,見蘇笙白端坐在書桌前喝茶,不由問:“老爺子怎麽這麽晚還沒有休息?喜兒妹妹呢?”


  蘇笙白將茶杯放下,笑笑說:“那個笨丫頭我瞧著不順眼,早早打發她走了。”


  頓了頓,“倒是你這個鬼靈精,這麽晚了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韓莞爾明知道他在做戲,就說:“我原是早早就睡了的,可誰想剛才做了個噩夢,怎麽也睡不著了,就想著出來走走,見書房的燈亮著,就進來看看。”


  蘇笙白起了身走過去,問:“哦?做什麽噩夢了?”


  韓莞爾撫了撫胸口,“我夢見六姐姐了,她瞪著眼睛問我為什麽,還要掐我的脖子……“她還沒有說完,就瞥見蘇笙白冷厲的眼,她頓了頓,才神態自若的說:“這些個夢原是我自己嚇自己,不該說給老爺子聽的。”


  蘇笙白看了她一眼,又笑了笑,“她如何敢瞪著眼睛質問你?她做的那些事還不夠寒磣麽?光是私通這一條就足以浸豬籠了,她居然還厚顏無恥懷了個孽種,我讓她死的體麵,已經是仁至義盡,她還敢托夢給你,真是反了。”


  他說的平平常常,偏生聽在韓莞爾的耳朵裏,無端的恐懼。她原本不是個蠢笨的人,明知道蘇笙白話裏有話,此刻卻也隻得裝作聽不懂一般,隻管將小女孩子的嬌嗔使出來,“可不就是,六姐姐忒不知足才會落得那樣的下場!有什麽能比得上乖乖待在老爺子的身邊?”


  她說著,就咯咯的笑起來。蘇笙白便撫了撫她的手,說:“正好你來了,跟著我去正廳吧,今兒老七回來。”


  韓莞爾裝出驚訝的樣子來,“七少?!”


  蘇笙白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她走到後麵拿過蘇笙白的外衣披在他身上,柔聲軟語的說:“外頭涼,多穿件衣服吧。”


  兩個人開門走出去,那雨簷下頭的雨如瀑一般,院子裏燈火通明,一整排的衛戍石像一樣守著。韓莞爾摻著蘇笙白走出去,汽車早已等在外麵,原本正廳離主宅並不遠,隻是蘇笙白年歲漸長,出行從不肯多走一步路,又是這樣的雨夜,更是乏力難行。


  那一頭見聽差來報說七少回府了。蘇笙白不似往日的鎮定,倒是很是欣慰,急匆匆上了車,一路風馳電掣的往正廳去了。


  火車進到金陵站的時候雨勢已經轉小,因著是專列,整個車廂都非常幽靜。眼見著火車緩緩停下來,守在車廂外麵的林寧朝外看了一眼,就見外頭守著成排的衛戍,遠處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嚴密布控。


  他收回目光,敲了敲車廂的門,喚了聲七少。推門進去,就見蘇徽意正在合眼休息,他壓低了聲音,“七少,到金陵了。”


  蘇徽意隻覺得頭昏欲裂,睜眼見外頭燈光明亮,雨幕仿若珠簾織出的帳子,晃眼一瞧,隻是密密麻麻的衛戍,那槍尖上的倒刺被雨水衝刷的極亮,明晃晃的。


  他原本身子極虛弱,又剛吃了藥,困意攪得頭腦昏昏沉沉的。一路走下火車,侍從官們忙為他撐起傘,雨絲輕飄飄的落下來,交織出如煙似的薄幕,像是初春長出的青草,又像是柔軟的羽毛。


  天光白寥寥的,遠處的高樓若隱若現,他想著沈薔薇,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因著街上早已戒嚴,汽車疾馳而過,很快便回了督軍府。


  朱漆的大門開著,門口的大紅燈籠也是亮澄澄的。汽車拐了幾個彎,恭敬的說:“七少,大帥在正廳等你。”


  蘇徽意雖然歸心似箭,但許久未歸,依著蘇家的規矩,自然要先見過長輩。雨絲綿綿,將偌大的督軍府遮擋的朦朦朧朧的,好在四處都亮著燈,隻是冷雨瀟瀟,映襯在這樣的大宅子內,不免生出一種蕭瑟悲涼的感覺。


  直到了正廳,聽差烏泱泱的湧出來,蘇徽意下了車,被一群人簇擁著進了正廳。就見韓莞爾自沙發上站了起來,臉色慘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喃喃著,“七少。”


  蘇徽意略一點頭,走向蘇笙白,喚了聲父親。蘇笙白見他麵頰消瘦,氣色也很差,就說:“這一次受傷也算讓你長了記性!”


  他神態和緩了一些,繼續說:“你走的這段日子府裏出了一些事,我年歲大了,許多事情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老七,你別怪我。”


  蘇徽意聞言怔了怔,直覺裏與沈薔薇有關,他問:“出了什麽事?”


  蘇笙白不願細說,皺了皺眉頭,“還不是她自己作的!”他說完這一句,就拂袖走了出去。韓莞爾看了蘇徽意一眼,急匆匆的追了出去。


  蘇徽意怒道:“人呢?”他一邊問,一邊已經麵色不善的走出去。迎頭撞見蘇青陽閑庭信步的走過來,“老七啊老七,你命還真是大,這都能死裏逃生!”


  蘇徽意此刻心急如焚,目光冷厲的看了他一眼,就快步朝外走。不妨身後的蘇青陽說:“薔薇這丫頭膽子大的很,不僅弄死了六姨太,還在你下落不明以後,跟那個喬小少爺私奔了。沒想到半路汽車爆炸了,兩個人都死了。老七,你說這算個什麽事兒……”


  他還沒有說完,蘇徽意已經一拳打在了他臉上,這一拳用了很大的力,他當即踉蹌著跌在了青石板上,卻也並未動氣,隻是冷笑著說:“老七,真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不過一個女人而已麽?值得這樣動氣麽?”


  蘇徽意明知道他是在故意激怒他,衝上去拎起他的脖領,又狠狠地打了一拳,“是不是你做的?!”


  蘇青陽也抓住他的衣領,憤怒的說:“我倒希望是我做的!老七,你那麽聰明,怎麽會不清楚是誰做的。”


  小雨如絲似的落在蘇徽意的臉上,他的嘴唇微顫,臉蒼白的沒有血色似的,像是桌上的那方荔枝凍。又像是泛光的瓷釉,此時靜默無聲的發著怔,那雙深潭似的眸子仿若幹枯的沙漠,生出寸草不生的落寞。


  他舊傷未愈,又突然間受了這樣的刺激,胸腔起伏著,忍不住就低低咳嗽起來,林寧為他撐了傘,“七少,你的傷還沒有痊愈……”


  蘇徽意看著蘇青陽,說:“老二,事已至此,你不妨告訴我你想要什麽?”


  他原本生的英氣,這些年磨礪下來,眉目越發的逼人。這樣冷冷看人的時候,便帶著一種殺伐決斷的狠厲。蘇青陽笑了笑,“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實話說,這次的事老爺子沒有讓我去做,所以我並不清楚沈薔薇是不是死了。”


  蘇徽意像是猛的受了一擊似的,他原不是個會方寸大亂的人,隻是此刻腦中紛紛雜雜的,理不出一絲的頭緒,那小雨落得婉約淒迷,朦朦朧朧的遮在眼前。明明是春日的細雨,偏生出冷冬的寒意來。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說:“老二,你我這麽多年的兄弟,你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清楚。你心裏想的什麽我更清楚!”


  他驀地鬆開手,轉身朝外走,放眼去看,這舊宅黑漆漆的,前麵那一方是長長的青石路,兩側是碧瓦朱簷,又深又暗,無端的逼仄。


  那一種茫然襲上來,他說:“讓賀朝明立刻來見我。”頓了頓,又吩咐,“老爺子現今年歲大了,是時候該養老了,請秦先生並幾個幕僚草擬文稿通電全國,老爺子也該退位了。”


  小雨如絲,輕飄飄的打在他的麵頰上,又柔又薄,還帶著一絲的癢,隻是這樣的殘夜,長廊下的燈幽幽亮著,像是古廟孤燈,冷寂哀涼。


  一切都變得難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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