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5)
自從南地內戰打響後,多處地界都亂了起來,如今昌州一線盤踞了平家軍的人,又有蘇子虞做聯軍司令,更是打著“討伐”蘇徽意的名頭一路直逼到了昌州最大的關口魏家店。
因著戰局混亂,好多百姓流離失所,逃荒似的往北邊去,隻是昌州一線的火車全部禁止載客,隻往戰區押送軍資。各沿線的布防更是十分嚴密,百姓出行都要嚴格排查。
阮紅玉這一路都是坐的汽車,風塵仆仆趕了幾天,看的最多的便是逃難的流民,她是個諸事將就不得的人,眼見著到了魏家店,便嚷著要好好休息一夜再出發。
魏家店如今是全麵戒嚴,隨處可見背槍的蘇軍,因著有蘇徽意簽發的通行證,各關口的衛兵都是極客氣的,汽車一路開進去,就見烏泱泱的人群,把街道都堵得密密實實的。阮紅玉一見這陣仗,便問了軍官,才知道原來昨天夜裏平家軍的人就與這裏的蘇軍開了戰,蘇軍苦守一夜,才將平家軍打出了魏家店。
現在正駐防在三十裏外,阮紅玉見到處都是流民,吵吵嚷嚷,哭天愴地的。往裏去便見到斷壁殘垣,炮灰重重,原本前頭的民居也被炮火打的七零八落,汽車根本開不進去。無奈下隻得 將汽車先停在路邊上,阮紅玉下了車,便見各處都是烏煙瘴氣的,她如何受得住,偏生又是人潮湧動,這會兒哪管什麽達官貴族,抑或平民百姓。
隻是不管不顧的擠著,司機緊跟在阮紅玉身後,倒是替她擋了不少的衝撞,隻是這樣顧前不顧後的,人聲又嘈又雜,走過這一路,倒擠得阮紅玉的小皮鞋都沒了一隻,她穿的極紮眼,那一身紅緞金絲旗袍也不知被誰扯掉了對襟,連領口都開了。
她這會兒也發了脾氣,眼見著旗袍下擺都是沙礫,忍不住道:“一個個都趕著去投胎啊,真是作死嘞!”
司機怕引起騷動,就拉著她往偏僻的小路走,他們原本也不出鎮子,自是不著急趕路,隻是那一會兒被人流給帶偏了,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歇了半晌,兩個人便去找旅館。
隻是昨晚的戰事一起,鎮上的許多商家都逃難去了,尋了一路,才勉強找到一個小旅館。這一路司機都拎著幾箱子的行禮,這會兒夥計引了二人進去,便極有眼力見的將行李接了過去,不由的吃勁,便笑著說:“兩位這是要往哪去?怎麽帶這麽多的行李?”
阮紅玉這會兒心情轉好,就說:“我們來的時候瞧見這裏都是蘇軍,怕是平家軍打不進來了吧?”
那夥計一麵上樓梯,一麵說:“這可不一定了,現在都傳蘇七少遇刺,蘇軍內部也是僧多粥少,這裏雖然加派了駐防,但人心不齊,而平家軍卻是來勢洶洶的,我看這裏也撐不了多久。”
阮紅玉有幾日未曾看過報紙,此刻一聽蘇徽意遇刺,不由就沉默下來。直至進了房間,她才自錢包裏抽了幾張票子遞給司機,“去買兩張船票,自己去吃小館子。”司機應了一聲,接了錢就出去了。
阮紅玉這一路乏的慌,便將行李箱中的衣服挑了兩件出來,才放了熱水洗著澡,便聽見外頭響起炮火聲,浴室裏的窗子都震得晃了晃,劈裏啪啦掉了不少塵土。她原本想要安安靜靜的泡一泡,這炮火一攪,不由的就穿了衣服出去。
她這會兒也不似往常的矯情,一邊係著領口的蓮花對襟,一邊朝窗邊走去。就見不遠處濃煙滾滾,炮火聲越來越近,而下頭的人群烏泱泱的,拎著大包小包要出城逃難,哭聲沸沸揚揚的,一味的胡嚷。
門口響起敲門聲,“小姐,平家軍打過來了,你也趕緊跑吧。”那炮火一陣響過一陣,把門板都震得晃動起來,阮紅玉險些摔倒,忙就拎著兩箱行李往出走,那樓梯晃得厲害,她又穿著高跟鞋,隻覺得整個人都搖搖欲墜著。
好容易下了樓,就見外頭烏泱泱的人,那一頭炮火轟鳴著,竟是越來越近了。她不及去看清楚,就被匯集的人流推了好幾個趔趄,她拎著兩個箱子,隻得亦步亦趨的往前走,這會兒倒不覺得身子是自己的,隻是隨著人流往前走。那炮聲轟隆著,仿若摧枯拉朽似的。她心緒不寧著,又不知道司機在哪兒,這樣被推搡著走了一路,好容易出了街頭,就見那一頭有大部隊浩浩蕩蕩的過來,隻是人群太過混亂,一時竟被阻隔在了半路。
就這樣僵持了片刻,支援的隊伍隻得開了槍疏散人群,場麵一度的失去控製。好在巡防的衛隊及時趕到,一麵轟散人流往碼頭去,一麵加強了各街道的布防。
阮紅玉見他們都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一看便知是七少的心腹。隻是不知這一仗的勝負,她隨著人流往碼頭走,就這樣推推搡搡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才到,碼頭早已有軍隊布防,售票的地方鬧哄哄的,全是拖家帶口的人,吵吵嚷嚷著。
阮紅玉尋不到司機,便擠到售票處又買了一張票,因著是外國人的船,前頭鐵柵欄前還站了許多的水兵,一一看過通行證才準進去,阮紅玉被擠著勉強入了關,回頭去看,便是烏泱泱的人群,她這會兒筋疲力盡著,強走到碼頭水邊,隨著人流到跳板上去。
直到上了船,就見身後的魏家店在一片茫茫的煙霧裏籠罩著,那星星點點的光像是舊舊的羊油燈,愈發的黯淡下去。炮火聲卻是不絕於耳,一聲聲仿若驚雷,風是和暖的,吹的岸旁的拂柳輕輕晃著。
水波蕩漾,船上的人聲逐漸的消散下去,這會兒正值日暮,橙金的顏色綴在水麵上,與天銜接在一起,可這樣的暮靄沉沉,卻看的人心中發慌。船逐漸的行起來,不過是茫然的往前行罷了。
直到了夜幕,船才行到了昌州的邊陲小鎮,又烏泱泱上來好些人,打聽過後才知道,原來昌州這裏也宣布獨立了,現在把守昌州一線的是何督軍,他原是蘇笙白的舊部,最看不慣盧禦平,所以即使宣布獨立,卻也與蘇軍槍口一致。
早上已經發了通電,誓死也要守住昌州一線。
阮紅玉知道如今的形勢嚴峻,她想起越往北去越是不可預測,便不由的覺得長路漫長。這樣又行了兩天,方才到了永州邊境。原本這一路走走停停,船上的人並不擁擠,隻是到了永州地界,人潮又開始密集起來。
這邊不比昌州在打仗,上船的皆是一些達官顯貴,阮紅玉一大早便站在甲板上看風景,這會兒見上了好些穿著不俗的人,不由得隨意掃了兩眼,卻一眼掃到了人群中的沈薔薇,她比之前要瘦弱許多,身上的月白的旗袍都顯得寬鬆,那身形纖細的仿若一陣風便能吹跑似的。
她身後跟著喬雲樺,這會兒人流擁擠,喬雲樺卻是將沈薔薇護在前頭,自己在後邊被人群推搡著。阮紅玉知道他一向是個講究氣派的公子爺,出行從來都是眾星捧月的,此刻對著沈薔薇,卻是換了一種姿態。
那人潮湧動著,兩個人並肩走著,也不知沈薔薇說了句什麽,喬雲樺卻是笑的溫柔。阮紅玉默默盯著他們看了好一會兒,直到眼前的人影遠了,她才想起來拎著行李去找人。
一路跟著他們進了船艙,眼見著兩人要進客艙,她才喚了一聲,“喬少爺”。
眼見著喬雲樺回過頭來,卻是揚了揚眉,一副詫異的模樣,“你怎麽在這兒?”
沈薔薇更是吃了一驚,緩了緩才笑起來,“紅玉,真巧。”
阮紅玉這會兒起了玩鬧的心思,便款款走到喬雲樺身邊去,笑的極是嫵媚,“喬少爺這話說的,我是個自由的人兒,哪裏來不得呢?”她說著便攬住他的胳膊,柔聲說:“這麽久沒見,我還真是想你呢!”
她看向沈薔薇,調皮的眨了眨眼睛,繼續說:“不知道喬少爺有沒有想我呢?”
喬雲樺早已習慣她這副樣子,就拂了她的手,淡淡說:“既然不請自來了,就說說目的吧。”
沈薔薇知道阮紅玉之前一直在金陵,這次過來,一定不是巧合,她想了想,就去攬阮紅玉的胳膊,說:“紅玉,這麽久沒見,我還真是想你,先進來吧。”
阮紅玉就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兩人相視一笑,便進了客艙。因是二等的,裏頭很是寬敞,沈薔薇拉了她坐在一邊,說:“紅玉,你要往哪裏去?”
阮紅玉看了眼走進來的喬雲樺,意味深長的笑笑,“你往哪兒去我就往哪兒去。”
沈薔薇何等的聰明,一聽這話就明白了七八分,她想著阮紅玉這個人並不簡單,她原本與喬雲樺走的很近,又為什麽會幫自己?
正胡亂想著,卻見喬雲樺坐到了身邊,淡淡的說:“我們不同路。”
阮紅玉挑了挑眉,反問:“怎麽不同路?現在魏家店正打的不可開交呢!難不成喬少爺打算往回走麽?”
喬雲樺頓了頓,“已經打到魏家店了?平家軍勢頭夠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