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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1)

  沈薔薇一早就聽說昌州一線也宣布了獨立,隻是沒想到平家軍這麽快就打了過來。這會兒阮紅玉纏著喬雲樺喋喋不休著,她知道這裏頭有許多她不便聽得話,便說:“我出去走走。”


  她走出去,一路就上了甲板,外頭天氣晴好,天空澄澈,甲板上人流密集,像是海中緩緩而行的魚群,她望向江流的遠處,就見山高水長,蜿蜒綿亙。那江波潺潺,浩浩蕩蕩。這樣看著,澄金的陽光綴在江上,前行之路一片明媚。


  可這不過是亂世中一抹轉瞬即逝的世外桃源,這會兒風勢和暖,仿若萬籟俱寂,她緊緊抓著身上碎雲披的流蘇,倒不覺得冷,隻是這樣的時候,心中卻愈發的茫然。


  船線又陸陸續續到了幾個鎮子,一路都是烏泱泱的人,忙著求生,忙著奔命,隨著浩蕩蕩的江水往北,往前行卻還可見江邊桃花灼灼,原來已是入夏的時節,隻是江北和暖,倒是看見了這樣的晚景。


  直到了晚間,上船的人才帶來了消息,說昌州邊境失守,已經被平家軍攻下了。沈薔薇趁亂借了份報紙,這些日子關於戰事的消息一直都有報道,她晃眼看了看,都是各方勢力的戰況,卻絲毫沒有蘇徽意的消息。


  隻是有一條寫著,“北地已經出兵調停。”她想著如果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境地,蘇徽意絕不會允許外姓的人插手南地的事,隻是北邊一旦摻和進來,不就是一寸一寸割據地盤麽?她越想越心慌,卻記起了自己曾經說過的話,這亂世中,軍閥本就是一方敗落一方又起,花無百日紅,或許蘇家真的是氣數盡了。


  她因著胃口不好,晚飯隻勉強吃了幾口,隻覺得胸口憋悶,便要去甲板上走走。阮紅玉認準了時機,便挽著她一起往甲板去。這會兒夜風逐漸的涼了,阮紅玉便將身上的外衣披在她身上,說:“人家懷孕都會發胖,哪像你這麽瘦的?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不妨就心大一些,為著孩子多想想。”


  沈薔薇勉強笑了笑,問她:“你一個女孩子,怎麽就跑到這邊來了?”她知道阮紅玉不會無緣無故的往北來,隻是卻猜不出這其中事情。她那時候隻當她是蘇子虞的人,可她與喬雲樺也是相熟的,她不知道她是什麽人,隻是看著她一個女子,行事說話從來都透著股磊落來,更加的讓人猜不透。


  阮紅玉眨了眨大眼睛,說:“還說呢!我原以為要到了北邊才能見到你們,不成想在這兒遇到了!看來七少的人是找錯了,不然怎麽可能找不到你。”


  沈薔薇已經猜到蘇徽意會派人來找她,隻是喬雲樺那時候故意留在張培元那裏,想來是為了避開那些人,她這會兒胸口悶悶的,便說:“現在時局這麽亂,即便是約定好了要相見的人都未必見得到,更何況是現在這種情況?”


  阮紅玉歎了一聲,也有感而發似的,“可這亂世中,如果心中再不存著點信念,活著還有什麽意趣呢?”


  沈薔薇沉默下來,夜色岑靜,甲板上的人稀少了許多,月光清冷冷的,影影綽綽的照在上頭,更顯得荒涼。前頭是一片茫茫水色,這會兒水波漸漸地大了,在耳邊滔滔不絕。隱約可見江岸點點的孤燈,隻是離得太遠,像是夏日所見的螢火蟲,在夜幕中瑩瑩的一點光。


  隔了半晌,阮紅玉才說:“我是個無牽無掛的人,可到了這種時候,卻覺得心中也該有個可以惦記的人,可有時候看開了又覺得,還是不要惦記任何人的好。”她轉顧沈薔薇,似真似假的說:“我真羨慕你。”


  沈薔薇也看向她,她的雙眸在月光下熠熠閃著流光,這樣看著,裏頭仿若綴了層水光。那嘴角掛著一抹不在乎的笑,像是從來都這樣灑脫,“我這次來找你,可是向七少立了生死狀的。”


  她看向遠處的高山流水,卻隻看到了無邊無際的黑夜。稍微緩了緩,才說:“你相信我麽?我能把你送到七少身邊去。”


  沈薔薇見她眉目中的篤定,就點了點頭,說:“我相信你。”可她卻咯咯的笑起來,攬住她的手臂,“你還真是好騙。”


  那一頭突然傳出炮火聲,像是驟然響起的驚雷,轟隆而至。沈薔薇看過去,就見炮火衝天,濃煙滾滾著,竟有炮火打到了江裏,霎時濺起重重的水花,甲板上的人潮混亂起來,外國船員上了甲板,拿著望遠鏡查看情況。


  兩個人眼見著情況緊急,又不知道是哪裏打了起來,那外國船員大聲說著西語,一麵擺著手勢示意。這會兒炮火不斷地打到江裏,倒像是逼退船行似的。


  此刻人流又亂起來,兩個人被擠到最後麵去,聽著炮火聲越來越近,隻是心慌的厲害。喬雲樺尋了出來,見人群密集著,都抱頭在甲板上流竄,此刻避無可避,那江水濺的老高,把甲板都澆濕了。


  船員正在緊急叫停,船身被炮火震得晃動起來。船上響起一片啼哭聲,隻是人群流動著,被推搡著往前走,人聲也嘈雜著,一味的喊著名字。喬雲樺被擁擠的人群擠到另一邊,放眼望去,便是烏泱泱的人,他原本在尋著那一抹月白的身影,可人流太混亂,他一下就被擠出了幾丈外,夜風裹著他向後退,他不由的喊起來,“薔薇,薔薇……”


  可人聲嘈嘈雜雜,卻聽不到那人的回應。這一刻甚至悲哀的想,就算她聽得到,也不會給他回應了。


  夜色愈發的深下去,不遠處已是炮火連天著,周圍全是嘈雜的聲音,倒像是與他都不相幹,船被迫停在了岸邊,兩旁的雜草漫漫,被風吹的沙沙有聲。船員已經在安排人們下船,隻是才搭了跳板,那一頭的人已經烏泱泱的湧了下去。


  喬雲樺在人群中橫衝直撞著,隻是人影茫茫,抬頭看天,亦是黑沉沉的,被濃煙重重包裹住。在這樣的亂世中,即使近在咫尺,可一個擦肩,仍然會天涯陌路。


  一顆曳光彈劃破夜空,仿若劈開了亙古悠長的時空,在夜幕中泛起紅彤彤的光,映上黑沉沉的江水,這夜便更加長了。


  船員在緊急疏散著人群,那一頭的炮火聲越來越近,阮紅玉拉著沈薔薇的手朝後邊的山路跑著,身邊滿是密集的人流,隻是拖家帶口的,時不時的便會聽到啼哭聲,又有許多衣物箱籠之類的東西洋洋灑灑了一路,這會兒大家互相推搡著朝前跑,早已亂了方向。


  沈薔薇懷著孕自然體力不濟,勉強跑了兩步,便感覺肚子一晃,她忙停下來,對著阮紅玉擺了擺手,“你快走吧,別管我了。”


  阮紅玉也停下來,看著人流與她們擦肩而過,她走過去扶她,滿不在乎的說:“我和你一起走。”她眼見著沈薔薇麵色難看,恐怕她傷了胎氣,就說:“我們不跟著他們走,現在好容易離了喬雲樺,如果跟著他們走肯定會被找到的。不如就先在山中躲一夜,等天亮了在想辦法。”


  沈薔薇知道眼下也隻有這麽辦,就隨著她往偏僻的小路去,山路崎嶇不平的,兩旁的雜草都有半人高,兩個人這會兒不著急,腳步便慢下來,隻沿著羊腸小路往前行,月色淡淡如霜,薄薄的落在地上,晃眼還能瞧見船員拎著的煤油燈,那光冷泠泠的,不過轉眼的功夫便不見了。


  嘈雜的人聲逐漸褪下去,隻餘下蟲鳴陣陣,樹葉沙沙。兩個人走走停停,直覺炮火聲越來越遠,才尋了棵大樹歇息。沈薔薇靠坐在地上,這會兒倒也忘了害怕,隻是累的厲害,抬眼見阮 紅玉正蹲下身擦鞋子,一麵還抱怨著,“這算是哪門子的事,敢情姑奶奶走到哪兒都打仗!真是沒一處太平的!可惜了我這雙鞋。”


  沈薔薇知道她的性子,便笑了笑不說話。轉顧山下,就見那裏炮火連天著,夜幕愈發的沉下來,隻是站在山間,山下的景色盡收眼底,倒像是一處小鎮子,隻隱約瞧見模糊輪廓,兩頭正在交火,也不知要打到什麽時候。


  阮紅玉歇了歇才說:“那船肯定等熄火了就出發,咱們是回不了頭了,現在仗打的邪乎,咱們隻能在山裏碰碰運氣了。”


  沈薔薇想著喬雲樺尋不到她,一定不會離開。可轉念一想,現在炮火打的焦灼,他也未必會在山中找她。這樣胡亂想著,愈發的心亂。好在夜風颯颯,吹拂在臉上微微發涼,卻夾雜著一股春意盎然。


  她這會兒心中生出許多安定來,便隨著阮紅玉繼續往前走,山間萬籟俱寂,那月光清清冷冷的在頭頂懸著,皎白幽幽。阮紅玉踩著一雙高跟鞋,一路都是咯噔咯噔的,可這樣的時候聽在耳裏卻多了份安心,那夜便如何的黑下去,也不覺得害怕。


  兩個人順著小路走了半晌,便見到下頭雜草叢生,原本一個坡路,卻是高聳的。阮紅玉探頭看了一眼,見有幾個茅草搭的民居,她說:“你在這裏等我,我去看看。”


  沈薔薇見那坡陡的厲害,她才要提醒她小心些,可她已經利落的跳了下去,回頭對著她得意的揚揚眉,便轉過身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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