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5)
臨到了天色大亮,沈薔薇才恍惚的睡過去,她因著精神緊繃,即使在睡夢中依舊警醒,隱約間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意識裏已經知道了這個人是喬雲樺,卻不願睜眼看他。事到如今,她已經無話想要對他說,無論是感激亦或怨氣,她都不該說。
如果注定要走這一步,還是決絕的好。她正這樣想著,倒不妨聽見喬雲樺微微的歎息聲,他在床邊悄無聲息的坐下,隔了許久才離開。
她在半夢半醒中,隻是不願再去想。這樣一覺睡過去,便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候,耳畔淅淅瀝瀝的傳來雨聲,原來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她轉頭去看,見半麵的窗子透進許多灰暗的光來,像是冬日冷冷的清晨,明暗交錯著。
她這會兒心思百轉,不覺就起身下了床,走到窗邊,望著外麵交織的雨幕,細的好似玉佩的流蘇穗子,輕飄飄的在眼前淩亂閃過。她想著自己即將要離開,心中便多了幾分的忐忑心思,不知是害怕亦或是心寒,她從來都是倔強的,遇到了這樣的事,隻恨不能一走了之,讓蘇徽意再也找不到她。
可阮紅玉說的對,那麽多的親人都死在蘇笙白的手裏,她不應該什麽都不做。緊緊的攥著手,感受指尖戳痛了手心,卻並不覺得多痛。身後傳來敲門聲,她回過頭,見是聽差和著護士提著食盒子走了進來,護士見她穿的單薄,就隨手拿了外衣披在她身上,“這兩天外頭下雨,室內也陰涼的很,小姐還是快上床去吧,別著了涼。”
沈薔薇卻是沒有說話,而是朝那聽差看了一眼,因著她住了院,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是由這些聽差送飯來,還有一部分守在門口,仿若鐵桶似的。她想著阮紅玉晚上來接她,也不知道會不會順利。
她隻裝作與平時一樣的神情,沒什麽胃口的吃了些飯菜,便推說困了,將護士趕了出去。隔了好一會兒,她聽著走道裏靜悄悄的,才又起了身,打開抽屜,就見一個紅綢包,她知道那裏頭包的是什麽,那時候她逃離蘇家,便帶著它,隻是日子久了,逃了那麽多次,她倒將這東西給忘了,不想一直被喬雲樺收了起來。
她想了好一會兒,才將裏麵的東西拿出來,正是成婚那一日蘇徽意送給她的那對龍石種的翡翠鐲子,此刻拿在手裏,隻覺得冰涼溫潤,那翡翠渾體通透,翠色欲滴。她禁不住輕輕摩挲起來,眼前浮現出成婚那一幕,不覺心內涼涼,便將它重新放回了紅綢包裏。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來,她悄無聲息的換過衣服,便安靜的坐在了床邊等著,眼見著夜幕一寸一寸濃黑的包裹而來,周遭卻是一絲雜聲也聽不見。她不覺有些心慌,便輕聲的走到窗前去, 隻見夜色幽幽,雨聲泠泠,在簷頭上劈啪作響。
她想著這其中怕是有什麽變故,難道是喬雲樺發現了麽?正這樣想著,便聽見外麵傳來高跟鞋的聲音,一步一步像是走的極穩妥。沈薔薇下意識想到什麽,便輕著步子朝門邊走去,門口 站著幾個聽差,仿若石像一般。
眼見著阮紅玉款款的走過來,依舊打扮的光鮮,隻是出乎意料的,她竟然是隻身一人過來,幾個聽差抬手攔住了她,“阮小姐,請你離開。”
沈薔薇想著喬雲樺如此防備著阮紅玉,安排在門口的聽差勢必也都是些會武的人,她不覺有些擔心,想要出門勸阻另想辦法。卻見阮紅玉不知何時自包裏掏出一把短刀來,先是擒住了一人的手臂,然後利落的將短刀刺入那人的胸膛,原本醫院是靜悄悄的,其中一個聽差不由得喝 了一聲,倒仿若是沸騰的水一下子就溢了出來。
阮紅玉卻是不慌不忙,一下子抽出短刀閃避開那人的攻擊,順勢劃破身旁的人的喉嚨,這一動作穩健迅捷,竟是連一絲的慌亂都沒有。
沈薔薇倒不妨她一個人就敢過來,恐怕這些纏鬥的聲音會引來醫生護士,隻是這樣的時候,她卻不知該不該出去,正是猶豫的時候,卻見阮紅玉又撂倒了一個人,隔著門窗說:“該走了。”
沈薔薇回頭看了眼抽屜,這一刻心中生出許多割舍不掉的情感來,隻是咬了咬唇,還是直接開門走了出去。就讓它留在這吧,就讓她與過去告別吧。
她在抓上阮紅玉手的那一刻,默默的想著。兩個人一路直接下了樓,因著之前的打鬥聲早已吸引來了醫生護士,這一會兒全都聚集在走廊上,一麵呼喊著救人,一麵又呼喊著抓人。
沈薔薇跌跌撞撞的跟著她,卻忽而生出一個疑問,便問:“你這個人看著雖然不靠譜,但我料想你做事該是心機深沉的,怎麽這一次會這樣草率?”她早已累的氣喘籲籲,這一問過後更是上氣不接下去。
阮紅玉雖然穿著高跟鞋,但跑起來卻是十分的利落,她緊緊的抓著沈薔薇的手朝前跑,似是不經意的笑了笑,“這樣才有意思,不是麽?”
沈薔薇想著這裏麵怕是一些她與喬雲樺之間的恩恩怨怨,她也不便再問了。兩個人跑出了醫院,就見一輛汽車停在門口,車門開著,阮紅玉一把將她推上去,隨即自己也利落的上了車,砰的一聲關上車門,褪去往昔的假笑,神情嚴肅的吩咐司機開車。
這一邊汽車風馳電掣的開出去,沈薔薇回頭看了一眼,才轉顧阮紅玉,見她身上穿著的洋裝被鮮血染的血漬斑斑,想著她適才幹脆利落的殺掉那幾個聽差,便忍不住膽寒,此刻兩個人坐在車上,卻是不言不語。
阮紅玉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麽,眼見著汽車七拐八拐著,直到上了郊外的小路,她才說:“咱們先坐車往南去,再在沿線找機會坐火車。”
沈薔薇點點頭,適才的一幕太過驚心動魄,她到現在都緩不過神來,也不想與她說話,便闔上眼去,聽著汽車越來越顛簸,恍然間便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時分,天光還是深藍色的,她透過車窗去看,見前麵依舊是長長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一旁是高聳的山,另一旁則是一片空曠的平原。
她不知道此時已經行到了何處,倒是覺得遠處是山高海闊,十分的遙遠。她不覺沒了睡意,一直看著窗外的景色,直至天幕見亮,微弱的星子轉為了白寥寥的光,日光透出來,火一般的金色。
這一程不知行了多遠,便開到了一處小鎮子,兩個人等在車裏,司機去買汽油和吃食,耽擱了半個小時左右,便又重新啟程出發。越往南去,天氣也轉好了許多,一路都是明媚和煦的,直到了晚上,才到了一處有碼頭的城鎮,阮紅玉吩咐司機將車開過去,直到了地方,她才拿出行李箱,在車上換過衣服,下車後便說:“老劉,你開車自己走吧,到了南地再匯合。”
那司機跟了這一路,亦是不多問,為二人買好船票後,就開車離開了。雖是晚上,風依舊有些炙悶,因著是國內的客船,又是這樣的晚上,船上不過寥寥幾個人,她們一路上了船,便坐在了客座上,因是短程,大多是些避暑的客旅,所以並不匆忙吵嚷。
直到船開起來,阮紅玉才壓低聲音說:“等過了這一帶,再坐火車往南就沒事了。”
沈薔薇自然知道她的言下之意,就點點頭,她這一會兒倒不覺得累,隻是想著回去後該如何自處?亦或蘇徽意見了她,該怎樣安置她,這樣想著,便說:“你告訴我,他們結婚的日子是哪一天?”
阮紅玉看了她一眼,才說:“這個月的六號,仔細算一算,隻要路上沒什麽意外,隻可以在之前趕上的。”
沈薔薇便嗤笑一聲,“趕上了又怎麽樣?難不成我一個小小女子,還能比得過山河萬裏麽?”她的笑愈發的冷,“那當真是笑話了。”
阮紅玉知道她是在賭氣,便搖了搖頭,意味深長的說:“你怎麽就知道你一個小小女子抵不過這萬裏的河山?別人倒也罷了,一分情裏麵還摻著水,可那是蘇七少。”
她自覺說錯了話,便尷尬的笑一笑,沈薔薇卻好似根本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隻是轉顧看外麵的江水,因是短程,所以船艙都是露天的,吹著夜晚的涼風,倒不覺得夏日炎熱。
江水黑漆漆的,一直潺潺向前,推著船隻向前行,船員在船頭掛著幾盞洋油燈,在夜色下幽幽亮著光,她默默看了看,才說了句,“這些個事情,換做是從前,我是一定要較真的,可事到如今,彼此選擇了這一步還不夠說明問題麽?莫要說一個女子抵不過這萬裏河山了,便是三年五載,男人的情分都會淡的。”
她看著一望無際的江水,那皎潔的明月影子便蕩漾在水中,隨著水波一晃一晃著。原本沉默著的阮紅玉卻忽而開了口,“我看你也未見得真的想明白了。”
她幽幽歎一聲,倒覺得暗夜悠長,“真想快一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