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2)
火車到金陵的時候已經是四日後的清晨,緩緩的開進車站,就見站內寥寥幾個小販,這樣的早晨,濃霧還沒有散去,混雜著夏日獨有的熱氣,在空氣中交織出濃烈的風來,車上的人一路走下來,褪去了旅途的忙碌,皆是走的有些慵懶。
沈薔薇走在最後麵,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場景,心中自然是錯綜複雜的,一瞬間隻覺得金陵好似連那一分的歸屬感都沒了,看著隻餘下茫然。
阮紅玉眼見著站內的小販在叫賣著吃食,她便說:“吃些東西吧。”
她走過去,原是賣早點的小攤子,隨意選了幾樣,倒覺得車站的人較之前少了許多,便問:“怎麽今天的人這樣少?”
那小販收了錢,笑嗬嗬的說:“這不今兒趕上七少結婚嘛,這裏的攤販都跑到城南去了,被看現在天色早,那裏可是聚了不少人呢!”他說著便看了兩人一眼,“你們是剛到金陵麽?也算巧了,趕上這樣的好日子。”
阮紅玉下意識的去看沈薔薇,見她麵上極是平靜,就攬住她的手臂,“先吃點東西吧。”
沈薔薇雖然早就知道有這一天,隻是真正麵對起來,倒又覺得無趣,她懨懨的搖了搖頭,“還真是巧呢,不早不晚的讓我給趕上了。”
兩個人走在愈加空蕩蕩的車站內,晨風吹的和煦,遠處還掛著一夜未熄的油燈,在幽暗的晨霧裏透出一絲冷清的光來,耳畔是阮紅玉踩著高跟鞋哢噠哢噠的聲音,伴隨著她茫然的心境,一路的走出去。
出了車站,就見街道上紛紛雜雜的人群,有駐足觀望的,有沿著路線交織穿梭而過的,倒比平日的晨起要熱鬧許多,走道上吵鬧喧嚷,幾乎每一個人都在討論這一場盛大的婚禮,即使與每個人都無關,但依舊擋不住那一種雀躍的熱情。
沈薔薇原本坐了這幾日的火車,極是疲乏,她的身子又沒有完全的康複,堅持的到了金陵,又見了這一遭,隻覺得連魂都沒有了。漠然的跟著阮紅玉走走停停,倒像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打聽過後才知道,原來這條街上之所以行人密布,是因為蘇家的迎親車隊會從這裏經過,盡管街道兩旁早已站滿了崗哨,依舊抵擋不住人們的熱情。紛紛站在後麵觀望著,阮紅玉心情也有些複雜,便拉著沈薔薇站在最後,小聲說:“要不要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沈薔薇搖了搖頭,“既然趕上了,就看一看吧。”
阮紅玉也不知該如何的安慰她,便拿出適才買的吃食來,默默的吃著,倒也覺得食不知味,直到那一頭的人聲忽而的沸騰起來,兩個人才抬眼看過去,果然見過車隊緩緩的開了過來,把頭的車上掛滿了鮮花,完全是按照西式的婚禮裝扮,隻是兩側全是衛隊護行,陣仗自是極大。
那車是露天的,因此可以瞧見坐在車中的兩人,沈薔薇幾乎是第一眼便瞧見了他,他倒是沒有遵從西式的禮儀穿婚服,而是穿著一身軍服,與記憶中的樣子毫無分別,在這樣的日子裏,眉宇間也未見多少喜悅,而是一如往常的麵無表情。
反觀顧詩意,美麗的臉上也未見幾分笑顏,其實她也未必就看清了,那車不過轉瞬便開了過去,禮炮聲轟隆隆著,走道觀看的人們不由的歡呼出聲,吵吵鬧鬧著。
沈薔薇恍惚的看著,倒覺得置身在一個完全不相幹的空間裏,竟不知該如何反應。阮紅玉拉了她一把,“薔薇,你要回去麽?”
沈薔薇這才緩過神來,就那樣一瞬間的閃念,她想了很多,卻堅定的點點頭,“我倒真想看看,這些人見到我的反應。”
阮紅玉便笑了笑,“今兒可是七少結婚,要想把你送進去,怕是沒那麽容易,我那些老關係怕是也沒用了。”她掃了一眼人群,有些遺憾的說:“弄一張請帖怕是也不容易。”
沈薔薇想了想,才說:“可以先去軍部,那裏都是他的人。”
阮紅玉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便拉著她去乘坐黃包車,兩個人從另一邊走過去,這會兒人群都散了,奔忙著往東西南北去,拉車的是個中年男子,一聽說目的地,倒是很奇怪的看了她們幾眼,阮紅玉便說:“你隻管去,少不了你的錢。”
那拉車憨笑了一聲,便拉著她們往軍部去了,因著是常人不能靠近的地方,那人心中難免有幾分疑慮,但見兩人氣派不同,便也沒有多問。
這一程自然是顛簸的,直到了街角,那人便停了下來,這會兒日光漸漸地明媚了,他大汗淋漓著,一麵隨手擦了擦汗,一麵說:“兩位小姐,前頭可不是我敢去的地方,隻能拉你們到這了。”
阮紅玉亦是沒有為難,伸手便給了他一塊錢,攬著沈薔薇走了過去。這一條街道頗長,隻是做為禁止通行的路段,便顯得十分的空蕩蕩,路旁原本都站著衛兵,見她們走了過來,便支起了長槍,一麵揮手示意她們離開。
沈薔薇見狀,卻沒有頓住步子,而是又朝前走了兩步,衛兵朝這邊望了望,不由得麵麵相覷起來,直到她愈發走得近了,才有人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夫,夫人?!”
沈薔薇聽到這個稱呼,倒覺得不耐煩,便說:“告訴他我回來了。”
這些衛兵聞言便互相看了一眼,因著今日這樣的日子,他們倒不敢擅作主張,但考慮到沈薔薇在七少心中的分量,便點了點頭,引著她往裏去,“夫人先去會客室休息一下吧,我們馬上聯係七少。”
沈薔薇明知道這些是托詞,她也不想為著自己,叫這些人跟著倒黴,就說:“也不必現在告訴他了,等方便的時候吧。”
身旁的阮紅玉便捏了捏她的手臂,“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這樣大度。”
沈薔薇卻是不說話了,兩個人很快被帶到了會客室,站在窗前,便可聽見遠處禮炮轟隆,竟連幽靜的城北都聽得清楚,可想婚禮的熱鬧程度。
也不知等了多久,隻覺得太陽愈發的滾熱了,照的地麵都仿若幹枯起來,沈薔薇倚靠在沙發上,心情從最開始的茫然無措,到現在的無波無瀾,隻用了這短短幾個小時。她清楚這些人為了不破壞婚禮的正常進行,是一定要等到晚一些才會告訴他的。
可即便是這樣,她依然覺得失望。
原先那一種想要即刻出現在婚禮現場的想法也煙消雲散了,隻覺得無趣,坐在那裏倒仿若要睡過去,落地鍾一分一秒的在走著,卻異常的難熬,她覺得自己快要在這種無聲中徹底的崩潰了,可卻什麽也做不了。
隱約聽見走道裏傳出雜遝的腳步聲,她抬眼的功夫,便見門被推開了,映入眼簾的先是一雙略顯無措不安的雙眸,先是怔了怔,才快步的走進來,就那麽不顧忌旁人的將她擁在了懷裏,緊緊的,帶著幾分熱烈的將她箍在懷裏。
這一切都太過突然,沈薔薇竟不知該怎麽辦,隻是她心中帶著怨恨,便用力的在他懷裏掙了掙,聲音亦是冷冰冰的,“你放開我!”
周遭靜極了,所有不相幹的人全部都退了出去,隻餘下他們兩個來,她心中愈加的惱火,見他這樣不放手,便氣的極了,“蘇徽意,你放手!”
蘇徽意這才鬆開了手,一瞬不瞬的看著她,比起分別的時候她又瘦了許多,此時站在自己的對麵,愈發顯得孱弱。
他看向她的小腹,一瞬間有太多的問題忽而湧上來,可是他看著她冷冰冰的眸子,卻一個字也問不出來,幾次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卻終是沉默。
沈薔薇冷笑著後退兩步,忍不住譏諷的問:“真是恭喜七少了,娶了這樣一位天之驕女,陪嫁的是萬裏河山,當真是可喜可賀。”
蘇徽意寂靜無聲的站在對麵,聽她這樣的嘲笑,卻說不出一句話來。這一舉動看在沈薔薇眼裏,就成了默認,事到如今,她倒連冷笑都不屑了,隻覺得無趣,她心中的那些委屈,甚至是哀怨,她一句也不願意對他多說,隻是平靜的說:“我倒也不是故意趕這個時候回來破壞七少的婚禮,隻是碰巧了。”
她轉過身不去看他,日光將她的影子拉的很長,她靜靜看著,竭力的控製著情緒,“已經到了這一步,我覺得我們之間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雖然知道你們大戶人家未必會在乎那一份婚書,但我這個小女子,原本就是孑身一人,既然要退出去,自然還是要幹幹淨淨的好。”
她頓了頓,“還請七少把婚書毀了,或給我一份和離書,我們都是體麵的人,就好聚好散吧。”
蘇徽意看著她的背影,那樣的纖瘦,一瞬間腦中紛亂著,他要怎樣去解釋?無論是出於怎樣的一種原因,他終是又一次背叛了他們的誓言,娶了另外一個女人。
可那些思念亦是真的,在她離開之後,他從沒有放棄過要尋找她,可往北的路太長太遠,他沒有她的消息。甚至想過取消婚禮,可他身為總司令,身上總有一些擔子是卸不下去的。
那些無可奈何包裹著他仿若桎梏,他以為走出這一步就可以離她更近,可如今看來,兩個人隻會漸行漸遠。
他有許多的懷念想要傾訴,可看著她這樣單薄的身影,他除了自責和擔憂,再說不出什麽,張了張口,“薔薇,你給我個機會,這些事情我會慢慢解釋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