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千裏夢已三更
撒風英看著景林一本正經的樣子,倒有些底氣不足了。
同在軍中,其實他們有各種各樣的場合會遇見,但一直以來的交流並不算多。撒風英從小就嚴謹,可以說是個小大人一樣,習武治學一心隻想光耀門楣。
他們隸屬於不同的衙門,基本沒有機會一起工作,所以景林這個玄武帥哥榜上的第三名,一本正經認真迷人的樣子撒風英都沒見過。倒是打小一見她就是嬉皮笑臉不正經的樣子,讓她深深懷疑玄武軍任用人員的標準。若不是對玄凇本人的敬畏,怕是都要跟整支玄武軍斷絕往來了。
景林微微皺著眉,粗而平的眉頭豎著。自北疆趕路回京城,四日都不曾好好休息,即便戰事不緊也和他關聯不大,他也想盡快回到京城。他下巴上有青澀的胡茬,皮膚也因北疆寒冷多風的天氣而粗糙了些。
他的眼睛裏還有紅血絲,卻依舊平靜而有耐心的問:“跟我說說吧?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的樣子正經且有些霸道起來,倒讓撒風英有點緊張又害羞,“其實,其實……具體什麽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啦!隻是……”
她的聲音有些小,雖不是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但這件事情顯然讓她很不舒服,“就是昨天我同師妹護衛貴妃娘娘自津州醒親歸來,幫娘娘到河邊打水的時候,在你們玄武軍其中一支駐紮營地不遠的地方,見一個姑娘……”
景林的眉頭皺的更深了,津州回京城自是走西華門,西華門外是白虎的地盤,但為了幾件京畿案件協理之便,近日豫王派去那附近駐紮的有好幾支小股玄武軍力量,說是用以玄武軍傳遞信息,但這件事在朝中已經引起別人的不滿了,尤其是龐大人。
撒風英見景林皺著眉頭深思的樣子,也不知道在聽沒有,隻得打量著他的臉色繼續說道:“我見到一個姑娘,她原本躲在樹叢裏,被我發現了還以為是有人跟梢,上前一看才發現她衣衫襤褸身上還有血跡。我以為是遭遇了強盜,卻不想她驚嚇中跟我說是被玄武軍營中一人……被玄武軍中人欺負了。
遇到這樣的事情,我自然不能由那惡人敗壞我大楚軍紀!”
說著撒風英眼中又騰起了火,“我原本想先安頓好那姑娘,再追究此事,可那姑娘不見了。你趕緊跟我一起去找找吧,找到她就能明白事情經過了。”
撒風英是個急性子,說完就又要拉上她的“黑金剛”去尋人。景林又拉住她,道:“她若有意躲著你,還會讓你找到麽?先不急找人了。”
撒風英瞪著眼睛,“怎麽就不急著找人了!我昨日是有任務在身不能仔細安頓她,幸好當時我隨身背著個包袱裏麵有我的衣裳,給她換上衣服,又飲了點水,將她安排在隊伍最後麵帶進了城。我忙著護送貴妃,回宮後又要向皇後和都統複命,還要……還要打聽你的行蹤……”
說到找景林理論還打了人家一巴掌的事情,撒風英明顯底氣不足了,聲音也小了下來,但歪頭一想很快又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指著景林眼睛瞪得跟銅陵一樣,“哦~哦,你這個人,你該不會是不想我找到那個姑娘,你想包庇你的手下吧!”
景林隻道她自小精明能幹,卻在這件事上被她的智商給打敗了,隻能無奈地說:“我問你,讓你找到那姑娘該如何?拉到公堂上給她討回公道?還是帶著她去我精衛營找到欺負她的人扒皮抽筋?再說,你知道她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麽?”
“這……”撒風英咬著嘴唇搖搖頭,“當時我有任務,哪有時間問的那麽詳細啦。昨晚上我回來的很晚,見她已經睡熟了,就不便打擾……”
“就是了,你連人家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萬一她是南鄭的奸細或者北齊的特務,想找機會進城卻剛好遇見了你,你不問三七二十一就給帶回來了,你怎麽辦?”
“我……哎呀,不可能了!你不要狡辯,”麵對景林的步步緊逼,撒風英一下子又清醒理智起來,以她的素養,自然知道案子不是這麽辦的。這朝中的男人都看不好她們這支隊伍,她就偏要做出個樣子,她並不比那些男人們差。不過是遇到跟女權相關的問題,總能輕易衝昏她的頭腦。
撒風英有點心虛,原本自己才是“原告”,而她對麵的人是被她指責為包庇縱容屬下的“被告”,可她出了心中的悶氣,想解決事情的時候,又不得不與景林商量,“那你說怎麽辦?”
景林握著下巴問:“那女孩子長什麽樣子?”
撒風英回憶了一下,想盡可能的表述清楚,“我見到她的時候她躲在路邊的樹叢裏,臉上都是土還有血跡,膚色看不清楚。不過眼睛看著倒是水汪汪的,應該挺漂亮。喔,她的頭發很多,黑亮亮的。”
比一比自己耳朵的位置,撒風英有道:“個子不高,大概就這樣,不過身材是真的好。”
景林在默默地翻了個白眼,說:“到你耳朵個子都不算矮了!還真是要命,臉都沒看清楚還能注意人家的身材,你這個女人真是沒重點!”
“喂喂!”撒風英剛想駁嘴,就又被景林的話給堵回來。
“衣服呢?她穿戴的,或者說看得出來是名貴的衣料還是一般人家的粗布衣?看料子是哪裏產的?”
撒風英拖著腮,想了一陣“嗯……衣服就是普通的料子,藍色的衣裙,雖然破了些,但是上麵的繡花是真的很精致,料子大概是南邊的,我看不如我們的結實。年紀嘛,跟我差不多,十六七吧。”
景林若有所思了一陣,舒展了眉頭對撒風英說:“嗯,我知道了,你就先回去吧!”
撒風英滿是狐疑,“你知道了?你知道這個女孩子是誰還是知道你那敗類手下是誰了?我回去等你消息嗎?你去哪裏?能不能帶上我?”
任是景林對她再沒脾氣也要發火了,“你怎麽這麽多問題!我可是四天都沒有休息好了,你以為我是去北疆遊山玩水啊!我要回家沐浴睡覺!”
撒風英隻能對著景林的背影跺跺腳,喊道:“那你要休息多久?這件事情是不大,可是我既管了就一定要管到底的,不管我查到了誰,你都要配合。不然,不然我去告訴玄師傅!”
見景林頭也不回隻是衝她擺擺手,撒風英一咬牙,決定自己再去找找線索看。景林四日不曾好好休息,她又何嚐睡好了,隨駕貴妃回津州醒親,路途雖不遠,但畢竟她是貴妃的貼身護衛長,若出任何閃失,她整支隊伍頭都不夠砍的。
一行人來回七天時間,昨日將要進城卻又遇見此事,她可以不管不問,但若她能將這玄武軍敗類揪出來,朝中還有誰再敢小看她。更重要的是,如果每個被傷害的女子都要如此忍辱偷生,或如她的母親一般選擇那樣激烈的方式,那麽又將有多少家庭遭遇不幸,那些壞人如何能受到他們應有的懲罰!
隻要想到她的娘親,撒風英就覺得渾身的血是熱的,那股熱氣可以支撐她再即便是再有三天不能闔眼也要咬牙堅持。
翻身上馬,撒風英撫撫黑金剛的脖頸,她對自己微笑說“努力!”,可她看不到與她背向而行的景林,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滿是無奈與疲憊。
二城內的西南區是武將門喜歡的居住區,這裏多的是勾欄酒肆、也有胡姬歌舞,金銀玉飾和雲鬢美人出入的地方,比起文官們愛住的東邊少了些遮遮掩掩欲說還休的風雅,代之的是很直接的貧富差距與靡靡之風。
玄淇說是因為景林喜歡左摟右抱的聽曲才住進了這鬧市區,而景林說是因為玄淇住這裏,便要搬的離這裏近些方便軍務。鬧中取靜深宅大院的玄淇家也好,什麽新奇搬什麽回家擺了的景林家也罷,都已融在這熱熱鬧鬧,晝夜絲竹不絕於耳的西市南歸義街。
隔在他們倆院牆中間的有二等侍衛倪傑家、城門領宋小飛家,另有一處宅子據說是京中一個富商的舊宅,主人並未在此住,隻留了幾個看家的老奴。跟個空宅子住隔壁的優點是不用處鄰裏關係,又安靜。缺點就是夜裏喝酒回來,總覺得在燈紅酒綠的街道有個黑黢黢的房子在你家隔壁,顯得異常陰森。
而這天自午後見了撒風英便吹著東北風,景林就在這從隔壁吹來的陰森之風中沉沉地睡去。許是四日來每日隻休息一兩個時辰,不停地趕路,他真的是太累了,回家沐浴後,躺在床上剛闔眼便已呼聲震天。連多日未見他的管家,見主人如此疲累,都不敢叫他起床用晚飯。
景林家沒有玄淇家大,說起來比這歸義街上其他兩位同僚,甚至比這街上另外幾家富商家都要小。玄淇問起他也隻是哈哈笑著,“等我將來娶媳婦兒再擴建或買大房子不遲。”
雖然小而緊湊,但他家裏該有的設施房間也不少,進門前院有會客室、書房還有宴客廳。後院用月亮門隔開三個跨院,正中的主院一直空著,他隻住在東跨院,一牆之隔就是那個空宅子。
許是惦記著玄凇交待他既然回來了寅時要同去早朝,景林雖睡得沉,但還是提前醒來了。
房中那人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到不覺得自己是客人一般,用桌上的紫砂壺自顧地沏著茶。一覺起來已經精神奕奕的景林,隔著床前的屏風,看著那人被屋外明晃晃的月光和門上的燈籠投射到屏風上的影子,輕輕地道了聲:“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