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七十四【何似在人間】(23)
北門城樓。
劉贊望着了無遽容的洛庭,察覺到旁邊那些暗中向自己效忠的官員都有些懼意,便從容淡定地回道:「洛執政,你弄錯了,想要造反的人不是本王。」
他抬手指向城下。
洛庭目不斜視,凜然道:「既然殿下不想造反,為何要將聖駕攔在城外?」
劉贊皺眉道:「本王已經說過,裴越下毒謀害父皇,挾持魏國公等人,如今又要領軍入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只要他敢孤身入城分說清楚,或者只護送聖駕入城,本王絕不會阻攔。」
洛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後目光掃向旁邊的那些文武官員,最後停留在成陽侯張武面上,冷聲道:「爾等也是這般想的?」
東府兩位執政,莫蒿禮性情溫和,只有極其特別的時候才會發火。洛庭則不同,他還是御史中丞的時候就敢當面彈劾王平章,讓當時跟皇帝關係非常親近的魏國公下不來台。後來一步步成為東府執政,他剛直的性格讓底下的官員們噤若寒蟬。
如今被他冷厲的目光掃過,文官們紛紛垂首不敢應答,武勛稍微好一些,卻也不敢太過放肆。
張武便點頭道:「本侯贊成燕王殿下的說法。」
洛庭轉身對劉贊說道:「既然如此,請殿下打開城門,讓裴越和聖駕入京。」
劉贊冷笑一聲,看着城下那個年輕權貴說道:「裴越,既然洛執政替你求情,本王也不願看見京都首善之地兵戎相見,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你護送聖駕進城,藏鋒衛和武定衛留在原地不可擅動,可敢否?」
他覺得自己對裴越非常了解,此人心思縝密行事小心,定然不會同意這個要求,屆時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讓羅煥章和曲江領軍攻擊,徹底解決這個禍患。
如此一來還能堵住洛庭的嘴,等於提前掃平最困難的障礙。
陽光略有些刺眼。
裴越望着劉贊的身影,高聲吐出一個字:「好。」
城牆上一片死寂。
眾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下面,心想這個中山侯莫非是宿醉未醒?如今他最大的倚仗就是城外這兩萬精兵,也是燕王願意屢次三番給他機會的根本原因。真要舍下這兩萬人進入京都,裴越就是砧板上的魚肉,燕王能夠隨意決定他的死法。
劉贊心中忽地泛起一陣慌亂,裴越的反應和他的預想完全不同,更不像是一個戰場上成長起來的武勛的應對。想到此人當初在西境的種種謀划,劉贊不禁生出些許悔意。
洛庭盯着他的側臉問道:「殿下為何還不下令打開城門?」
與此同時,藏鋒衛和武定衛開始有序後撤,城門外便只剩下裴越、大皇子和龐然大物一般的皇帝御輦。
裴越身邊僅僅留下兩名親兵。
事已至此,劉贊知道自己被逼到牆角,若是開口反悔的話必然會被洛庭犀利的言辭釘在恥辱柱上,於是只能朝着成陽侯張武微微頷首。
張武眉頭微皺,沉默片刻之後轉身高聲道:「打開城門!」
弔橋緩緩放下,厚重堅實的京都北門從裏面拉開。
裴越面色平靜,與大皇子並肩前行,
宮人催動駿馬,御輦平穩向前駛動。
等到這些人進入城門洞內,張武立刻命人關門收起弔橋,再度隔絕內外。東面廣闊平坦的地界上,八九萬大軍依舊處在對峙之中,韋睿和秦賢各自領着麾下將士,面無懼色地望着遠處的京軍精銳。
武定衛陣中,薛蒙望着周遭的陌生面孔,猶豫之後終究還是放棄。
這些平南衛的兵卒身上幾乎沒有人味,實在是不好相與。
城牆上,洛庭盯着燕王劉贊說道:「裴越已經入城,殿下可敢下去與他當面對質?」
劉贊哂笑道:「本王難道還會懼怕一個亂臣賊子?」
他拂袖當先而行,張武緊隨其後,其他官員稍稍猶豫之後也跟了上去。洛庭看着這些人的背影,面無表情地對旁邊的老者說道:「黃老大人,請。」
御史大夫黃仁泰眼神複雜,輕嘆一聲道:「季玉,不要太過苛責他們。」
洛庭輕聲道:「老大人放心,晚輩知道該怎麼做。」
城下寬闊的廣場上,裴越和大皇子護送聖駕進來之後,立刻被守備師的兵卒圍住。這些人對御輦里躺着的皇帝仍舊心存敬畏,但是如今皇帝陛下已經無法醒轉,他們才能克服自己內心的畏懼。面對裴越和已經被貶為鎮國將軍的大皇子,這些鎮守京都的驕兵悍將卻沒有懼怕之意。
兵卒們忽然讓開一條道路。
燕王劉贊步伐從容,身側跟着成陽侯張武和豐城侯李炳中,後面則是一群文武官員。
他望着遠處已經下馬的裴越,在還有十多丈距離時止步,冷笑道:「裴越,你若是聰明的話,立刻自縛雙手,本王可以給你一個痛快。」
裴越搖搖頭道:「殿下太心急了。」
他扭頭看着後面的御輦,高聲道:「幾位大人可願出來相見?」
不一會兒,魏國公王平章、東府參政韓公端和端王劉相走下御輦,來到裴越身邊不遠處。
劉贊依舊平靜,目光從這三人面上逐一掃過,在看向劉相時稍稍停留,兩人的眼神短暫地交匯。看見劉相眼中的深意之後,劉贊登時徹底放下心來。
雖然此前已經得到密報,但是如今親眼看見劉相證實,確定開平帝身中劇毒命在旦夕,劉贊便再也沒有後顧之憂。
他故作沉重地說道:「皇叔祖、王軍機、韓參政,你們受苦了。」
王平章微微皺眉道:「殿下此言何意?」
劉讚歎道:「裴越心思歹毒,謀害父皇之後又囚禁三位,若非鑾儀衛的忠勇之士捨命傳回消息,恐怕京都都會落在此獠手中。如今大局已定,還請三位將父皇遇刺的事情詳細說來,以免被這叛逆找到狡辯之機。」
王平章沉默片刻,忽地搖頭道:「殿下,行刺陛下的元兇應該另有其人。」
劉贊準備好的說辭全部堵在嗓子眼。
場間瀰漫着令人心驚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