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夢中未比丹青見(二)
那天且歌趁著酒勁在他身上一通胡摸亂啃,啃得人心癢難耐,容祈理所應當的有了男人該有的反應。可是對眼前的女子,容祈著實沒那個興致,他自以為自己是應該討厭她的,總歸有一天,他要為了複仇和協助秦子洛的謀反大業,摧毀這女子的所有,他們算是仇人。
他把她抱到鬱如意的房間,解了她身上的酒勁,靜靜地等著她醒來。
這丫頭睡覺的時候,踏實起來還挺耐看的,不知不覺多看了那麽幾眼。
也就是那天,在且歌說醉話的時候,他很確定她已經喜歡上自己了。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她喜歡自己未免不是一樁好事,他或許可以按照秦子洛的意思,耍她一耍,隻看心情如何。
他繼續以秦瑋的身份和她交往,發生許多小事,也差點讓她看到自己身上的淬炎圖案。那東西倒不是不能讓人看,隻是他不願意讓她看見,仿佛是個很神聖的存在,被她看見了就玷汙了。
有時候他會默默地關注她的眼睛,那確實是雙他喜歡看的眼睛,如果是生在別的姑娘身上,他也許早就將那姑娘擁進懷裏了,別管幾分真心實意,容祈其實也是個看心情而活的人。除了關於複仇的一切,其它方麵都看得很隨意。
在刺殺張一,又故意在秦城畫坊縱火之後,他唯一沒有想到的是,餘伯會死。餘伯的死在他看來,是完全沒有必要的。他們這家人已經集體被複仇衝昏了頭腦,餘伯深知死會給人帶來多大的震撼,他的死,所要震撼的不是且歌,而是容祈本人。
許多人可以看得出來,容祈對於複仇,絕對沒有他們所希望的那麽堅定,他們隻能不停不停給他更多的刺激。
容祈第一次,拿且歌當個普通人跟她說了兩句心裏話,他說他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情。即使他學了那麽多解讀人心的理論,當時卻也沒那個能力,解讀出身邊最信任的人的用心。一直以來,他利用別人,那些與他最親近的人利用他。
剛進城那段時間,因為生活的忽然改變,他有點不適應,也覺得活得挺累。有時千思萬緒攪亂時,隻能用喋心散平複心情,容祈根本就不是個天生從容的人,不過是被他娘逼出來的偽裝。
他和且歌的婚事被漸漸提上日程,鬱如意也陰錯陽差封了郡主,許多事情發生的比他意料中更快。而他的偽裝遊戲還沒有結束,馬上就要真容相見了,他未免覺得有些掃興。
落雪那天且歌跑去同他見麵,意圖非常明白,就是要容祈帶著自己私奔。容祈怎麽可能帶她私奔,從最開始接近她,不過就是想看著她在公主的身份,和自己的私心感情間糾結罷了,而看見她糾結的時候,他也沒什麽成功的快感。
她抱著他在地上打滾,用那樣瘋狂地姿態想把自己交給他,他卻不想要。後來容祈回憶到這一段的時候,終是在其中解讀出絲絲不忍。不忍那樣執著的女孩,瘋狂到可愛,當真受了他給的傷害。
他對她,縱使沒有真心的喜歡,但真的談不上討厭的。那日他說,“終有一天我會配得起你,光明正大地將你娶回家。”隨口給出的承諾,竟然令自己念念不忘。
皇帝要把鬱如意送去漠北和親,這事情他預先已經料到。秦子洛找到他,提起最開始打賭的事情,三次見麵之後,且歌並沒有對他表現出過於熱切的情意,理論上算他輸了。而秦子洛的要求是,讓容祈想辦法保住鬱如意,使她不必到塞外和親。
於是便有了宴會上射箭的一幕,隻是容祈還是沒想到,被推出來的靶子竟然是且歌。
那時她拎著玉壺站在百步之外,她的身形並不高大,隱隱地他能感覺出她心裏的恐懼。而她極力克服著恐懼,隻是不想給他掉鏈子,當時的勇氣忽然有點打動他。容祈想起來自己其實從來沒正兒八經拿這姑娘當個人看待過,他一直視她為獵物為賭具,他一直以為自己隨口胡謅過的諾言,真是隻是胡謅。
但是在他自知自己輕飄飄一箭就能結果掉她性命的時候,他深刻地意識到,無論如何他是不想她死的。就好像他們的遊戲,他們的賽跑還沒有結束,這個女子必須好好地陪他玩下去。
在顧且行的作弊下,他贏了。他以容祈的身份出現在她眼前,說出要娶鬱如意的話,傷了她的麵子,也傷了她的心。自責麽,談不上,但是有那麽點關心,有那麽點不舍得她迷戀自己,為自己做各種瘋狂可笑的事情時的感覺。
他沒打算喜歡她,可是他喜歡被她喜歡著。
於是容祈開始以真正的身份追求且歌,他以為原因隻是他還惦記著被她喜歡的感覺。就好像到手的獵物,那就是他自己的東西,他沒發慈悲放他歸山,他就不能擅自逃出自己的眼界。
且歌去送賀拔胤之,他帶人跟著,且歌生氣跟他吵架,他把且歌塞進馬車嚇唬她。他看著她在自己的掌心裏掙紮,就像看著隻羽翼華貴的鳥雀,被一根根扒光了羽毛。她怎麽這麽笨,笨得還挺討人喜歡。
他沒覺得自己喜歡這丫頭,就覺得挺喜歡折磨她,看她折騰的。
他說他想討一個被原諒的機會,他在她麵前慣於撒謊,可是有些謊話真不是事先想好的。有時候就是忽然想起來了,忽然就說出來了,說完以後自己琢磨著都有點不對頭。
強迫性地親吻她,感受她的抗拒,攫取她特有的甘美,事情變得有了顏色有了趣味。
容祈本是很寡言的,卻忍不住要同且歌鬥嘴,她給自己的寵物起名叫小瑋,他私心裏又好氣又好笑。頑劣地將她撲倒,再看她掙紮,看她耍著賴皮在地上打滾,有意思極了。生活從來沒這麽多彩過,過去的容祈一定是太無聊了。
直到那天,他聽說且歌因為幫顧且行擋劍,差點死了!他心裏才真的有點急了,去東宮探望的時候,吃了顧且行的閉門羹。於是他派人潛進東宮打轉,盯著且歌也看著顧且行。然後聽說顧且行成天沒事跑到且歌養傷的房間外站著,猶猶豫豫又不進去。
這場景容祈想了想,就覺得特別的不對頭。往日都聽說,顧且行這太子性情冷得很,而且跟那皇妹非常的不對付。這麽個冷性子又驕傲成性的人,大可不必因為誰幫他擋了一劍就這麽關心,關心便關心吧,還藏著掖著的生怕人發現了。
於是那天接且歌回宮的時候,容祈便仔細觀察著顧且行的言行舉止,尤其是他看且歌時的眼神。那種刻意隱藏又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留戀和關心,看在容祈眼裏,竟這麽的不自在。他好像感覺,除了他沒誰該用那樣的眼神看她,他心裏冷不丁地醋了一下。
醋的竟然是且歌的兄長。
這一醋,醋得他有點醒了,他對這女子,大約不是隻喜歡惹她那麽簡單。很多人都是那樣,意識不到是喜歡,但是就是樂意去招惹,通常這個時候心思都是不純潔的。
容祈發現自己這是有點不純潔了,他是挺在意且歌的,起碼不希望她被別人惦記。就好像且歌去送賀拔胤之的時候,他沒有緣由地帶著人去追,何嚐不是在給賀拔胤之提個醒,他惦記的姑娘已經名花有主了。
除夕夜的梅園裏,他給她製造驚喜。秦子洛問他怎麽想的,他便說,總歸且歌是皇帝許給他的妻子,在他們還沒打算起事,要在皇帝麵前裝老實的時候,他還不能讓且歌太討厭他。秦子洛覺得有理,容祈自己也覺得這話有理,於是在意起且歌來,在意得越發心安理得。
他不辭千裏為她去找月靈芝,因為他在父親容太醫的手劄中看過,月靈芝是唯一能給且歌治病的良藥。雖然那時候他還不太明白,究竟能怎麽治,但這藥他總歸是要去取一次的,便趁著且歌開出條件的時候,自信滿滿地去了。
取月靈芝,過程絕對沒有他輕描淡寫的那樣簡單,他勾在懸崖峭壁上,幾次差點就死了,抬頭望到滿月的時候,他想到的是且歌在幹什麽。想的是,如果她抬起頭來,他們看到的是同一輪月亮。大家活在同一個時代同一個世上,不管多遠都顯得不再遙遠。
容祈回來了,中了點毒在床上躺了幾天,且歌終於放下嫌隙衣不解帶地照顧他。當他睜開眼睛,看到她熬黑的眼眶,那臉倦色令人動容。
容祈不是個慢神經的人,喜歡就是喜歡了,也不找沒用的理由了。
容祈喜歡上且歌,完全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且歌沒為他做過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也沒有在某個瞬間對他回眸一笑,直擊他的心扉。她是那麽一點一滴滲透進去的,用自己特有的溫暖,帶給容祈不想戒掉的惡趣味。
二十來年,容祈見過不少女子,但真讓他看得上眼的幾乎沒有,他忽然覺得,如果現在一定要娶個老婆的話,且歌就挺合適的。起碼能天天惹得他笑,讓他覺著挺放鬆,讓他盡情的釋放自己壓抑了多年的小頑劣。
反正婚期在即,他總是要娶她的,至於以後的事情,人到手了再說。
那天他穿著大紅的衣裳,從來也沒穿過這麽喜慶的顏色,他拉著自己的新娘子拜了天地,進了洞房。他甚至連去外頭應付應付喝點酒的心情都沒有,琢磨著怎麽在這個時候再逗逗且歌,看她一怒一嗔的可愛模樣。
結果揭開蓋頭,看到的是吟風。
那一刻,容祈真的怕了。他很快便反應過來這是出事了,出大事了,可能是連他都沒辦法彌補的大事!也許對他娘和秦子洛來說,且歌沒了是好事,但在容祈心裏,某個瞬間,且歌才是正兒八經天大的事。
他開始到處找,到處找也找不到。急得像是跑丟了自己的孩子,又像是自己的心被挖走了一半,空落落的,不停狂跳。半輩子也沒這麽害怕這麽難受過,那種緊張而毫無頭緒的感覺,比他把自己關在都是血腥的房間裏還恐怖。
他必須得把且歌找回來,把他的且歌找回來。
被顧且行搶婚,他開始懷疑且歌的身世,從秦迪和母親告訴他的事情中入手,一點點琢磨。最能說得通的是,且歌不是皇帝的女兒。皇帝為了掩蓋自己戴了綠帽子的醜聞,所以逼死他爹,顧且行因為知道且歌不是自己的妹妹,所以會有這樣奇怪的反應。
如果且歌不是皇帝的女兒,那他娘這麽多年,不就是記恨錯人了,且歌更顯得無辜了。
慈安堂,他問且歌願不願意跟自己走,且歌傻眼了。事情沒有到非得私奔的地步,容祈會那麽問,幾乎是在問自己,他敢不敢放下母親強行加在他身上的一切,帶著自己喜歡的人了無牽掛地跑掉。
事實上是不能,他們都沒瀟灑到這個份上。
直到那天聽了《采薇》,那是軍營裏的一首小調,知道的人不多,大多是過去跟過鬱王爺的人。那是鬱王爺譜的歌謠,而且歌說那是母妃教她的,加上當年且歌的母妃本就是憑著一曲鬱王爺所做的《空記省》得到皇帝垂青。容祈順藤摸瓜地起了疑心,且歌是鬱王爺的女兒,秦子洛的妹妹。
他幾乎斷定了,因為他希望這便是事實。他便有更多的責任保護她,他喜歡她乃至愛上她,足以得到母親和子洛等人的支持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