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緣聚(下)
“嗖,嗖,嗖……”五枝精巧的袖箭連珠般射向延嗣麵門。乍見袖箭,延嗣不及多想,緊護胸口連連出掌或接或擋將袖箭紛紛掃落。還沒等喘口氣又見一條綢帶裹著勁風襲來,他低頭避過,一招‘梨花碾塵’便要出手,卻見一裊娜身影電射而來攔在自己身前,急切的嬌音連聲顫抖:“珊兒,快住手!”
延嗣聞聽此言,仿若一股雷擊般的熱流穿透全身,他猛一用力將少女帶轉麵前深深擁入懷中道:“小瓊!你,你沒事便好。我……我……”
嬌軀輕顫,淚珠掛腮。
“小瓊,別這樣。再哭眼睛就腫成桃子了。”
“你!”少女抽泣著慢慢抬了梨花帶雨的麵龐,可巧正撞上延嗣因思念而顯得摯烈的眼神,頓覺臉頰滾燙如火,她欲推還迎的輕輕掙紮想要離開延嗣滾熱的懷抱:“其實我,我也很想……你,你快放開。”
延嗣猛然想起珊兒仍在屋裏,不覺羞臊的紅了臉。他慌張的放開飛瓊,呆呆的傻站當下。
早已背轉身的珊兒‘撲哧’輕笑道:“原來小姐知曉靈藥在眼前所以才打碎藥碗。珊兒真蠢,怎麽竟沒有想到?”
“珊兒,你再亂說,小心你的舌頭。”飛瓊嬌羞萬狀,伸手欲打。
“小姐饒命。”珊兒輕躍閃出了屋:“珊兒還是把風好了。”
屋內霎那沉靜。靜得仿佛隻聽見彼此的呼吸,彼此的脈動。四目相對深深印刻於對方眼眸。
一滴滴,一串串。飛瓊終於忍不住再次撲入延嗣的懷中輕聲啜泣:“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那日我……不辭而別,你恨我幺?”
延嗣輕拭著飛瓊的淚花道:“小瓊,別傻了。怎麽會呢?那日是我疏忽才令你受傷的,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而且我答應過不會離開你,又怎麽會食言?那日忽然不見了你的蹤影,我真的很擔心,以為你落在那些黑衣人手裏。若非三哥四哥查證你並不在他們手裏,我絕不會就此罷休。小瓊,那日你去了何處?有沒有被欺負?如今又怎的在這個什麽‘眠柳山莊’居住?”
延嗣真摯的傾訴令飛瓊幾度沉醉。然而麵對他一連串關心的追問,飛瓊卻又心亂如麻。她躲閃著延嗣閃閃的星眸道:“那日你離開後我便昏迷,醒來時已被送來了這裏。聽珊兒說,我是被爹爹的化外摯友所救。‘眠柳山莊’便是他的居所。”
想起那日在山洞中恍惚聽見飛瓊的呼喚,又想到那些黑衣人,延嗣不由問道:“是那個‘文叔叔’幺?”
“什麽?不,不是……我不知道。你為何這樣問?”飛瓊情不自禁顫栗,連忙搖頭否認。
飛瓊的閃爍其詞令延嗣不覺心生疑惑,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他暗想著許是自己多心,便笑笑道:“是你說的被你爹好友所救,所以我隨便問問。你身子可大好了?為何不喝藥?”
“我已無礙,何必還要喝這苦兮兮的藥湯?”
“這裏住的可還習慣?你怎的不去找我?”
“那叔叔對我很好。恐怕妨礙你演武操練,自然不好再去。”
如此一搭沒一搭的問與答不知為何突然讓延嗣感到與飛瓊生份了許多。他不明白這其中是否有何誤會,本欲再行相問,卻又見飛瓊一副心神不寧的表情,好似生怕被人看見。他漸漸的沉默了。
飛瓊此刻正為適才延嗣的問話心慌意亂,亦不曾察覺延嗣的沉默。二人各想著心事,屋內一時又沉寂下來。
這時忽聽珊兒在外焦急的說道:“島主,小姐吃了藥正在歇息。”
飛瓊頓時驚跳起來,她驚慌失措的看看延嗣,卻見他早已閃入一麵蘭田古玉雕花屏風後隱藏了起來。
“哦?瓊兒今日竟如此乖巧?珊兒,你不隱瞞了本主何事吧。”杜青雲疑慮滿懷地推開房門。
“婢子不敢!”珊兒緊隨了他走進屋,看看床上擁被獨坐的飛瓊強笑道:“小姐,你怎的起來了?婢子那藥還未曾煎得呢。”
杜青雲進得屋來,先是四下環視一番,接著走到女兒身邊,撫mo著她黑長的秀發道:“瓊兒,喝了藥可好些?若然還不好,爹再行另覓郎中。”
“多謝爹爹關心,瓊兒已經大好了。都是瓊兒不好,令爹爹煩心。爹爹,對不起!”飛瓊撒嬌的撲入杜青雲懷中,試圖擋住他的視線。
杜青雲原以為飛瓊會如前幾日一樣冷漠,不想她態度竟完全改變,甚至還像幼時一樣向自己撒撒嬌,高興之餘不免暗自生疑。他本是心思縝密之人,略微側身,屏氣凝神再一細查,忽然發現雕花屏風後麵似有陰影,且伴有細微的呼吸。他沉了臉觀察女兒,見她總是憂心忡忡的盯著屏風,似乎心神不屬。
杜青雲心念一轉,已然猜測了十有八九。他冷哼一聲,轉身輕拍了飛瓊道:“這便好。隻要你開心,爹爹也便無甚煩心事了。你好生歇著,晚上爹爹再來看你。”
看見爹爹慈祥和藹的笑容,飛瓊的心放下大半。她親昵的扶了杜青雲走到門前嬌聲道:“瓊兒送爹爹。爹爹公務繁忙,瓊兒不煩爹爹了。”
杜青雲踱步而出,卻在女兒回身之際,陡然自袖中射出一縷勁風直穿透了那麵蘭田古玉屏風。
一聲悶哼由屏風後傳來,杜青雲回頭再看看女兒,負了手轉身離開。飛瓊隻道爹爹離開便無事。她噓了口氣,拉開屏風,不料卻見延嗣麵色蒼白的扶了屏風擦拭著嘴角邊的血漬。
“楊延嗣,你怎麽了?”飛瓊心慌意亂的撲上前喚了珊兒道:“珊兒,快去拿藥。”
“不必了。”延嗣晃了幾晃站定住推開飛瓊道:“你爹的掌力真厲害。”
“什麽?我爹?”飛瓊不可置信:“怎麽可能?爹爹他根本不知你在這裏。”
“是幺?也許這種卑鄙手段是你爹慣用之法。既然你沒事,我也該走了。杜小姐,告辭!”延嗣一拱手,淡聲道。
“楊延嗣!”飛瓊怒然,卻突然發現延嗣麵上似有黑氣籠罩,冷不防一震。她心知這是爹爹在山莊布下的慢性毒粉。此毒奇香無比,隨風飄散。中毒之人雖一時半刻沒有大礙,但若妄動,毒粉便會隨氣浸入中毒之人奇經八脈,若無解藥,不出三日便將一命嗚呼。她想至此,亦顧不得與延嗣賭氣,軟了聲音道:“你莫要逞強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經中毒?”
“看來你爹不僅卑鄙而且無恥!”延嗣冷然一笑:“或許這次我本就來錯了。打擾了!”
“你!”飛瓊身子亂顫,委屈的淚花在眼眶中打轉:“是!你本就不該來!好,你要走我不攔你。但是,但是以後我也不想再見到你!你走!”
“還會有以後幺?”延嗣心中一痛,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拿了藥的珊兒回來一見飛瓊撲在床上哭泣,不由愣住道:“小姐,這是怎麽了?楊延嗣人呢?”
“他走了!”飛瓊猛地撲進珊兒懷裏哇哇大哭:“是我趕他走的。珊兒,他再也不會理我了。他走……”飛瓊哭訴著,忽然使勁搖搖頭道:“不要。珊兒,你快去追他。他中了‘凝香青花’的毒,沒有解藥他會死的。你快去!”
想是杜青雲掌力著實厲害,兼之中了毒,延嗣的步履異常緩慢,沒多久便被珊兒自後追了上來。她縱身攔在延嗣麵前道:“楊延嗣,你不僅受了傷且中了毒。這是我們小姐命我轉交給你的解藥,你快點服下跟我走。遲了恐怕有變。”
“不必。謝謝你們小姐的好心。我楊延嗣天生命硬,死不了。你還是請回吧。”
珊兒見延嗣倔強的不肯接受,急得直跺腳:“你這人怎得這般強!即便我們小姐有何處對不住,她也是被逼無奈。你身中奇毒。若再不服下這解藥,恐怕我們小姐將悔恨終身。楊延嗣,現在並非使性子的時候,你快些服了藥,隨我離開這裏。”
眼見‘眠柳山莊’淡出視線,延嗣暗自神傷。他順了原路返回才發現日暮西沉。想到晚上的家宴,他咬咬牙加快了腳步。
雖是臘月,街上的人群卻熙攘依舊。煙花爆竹劈啪連響,一股股濃烈的火yao味衝鼻而來。延嗣閃過人群直奔天波府後門。正欲推門,忽聽母親的聲音自裏傳出道:“延嗣又去哪裏了?延昭,他走時可曾知會你幺?”
“娘,小七的脾氣您還不知道?他定是受不得那些繁文縟節偷偷溜了。您別著急,孩兒再去等等便是。”延昭的聲音道。
“我能不著急幺?你看你爹那鍋底臉便該知道,若非慧遠大師在座,你爹又不知會怎生處置他。行了,你再去看看。娘先走了。”
延嗣正琢磨著如何向爹爹解釋,忽覺胸口處絞疼難忍。他心知自己奔走引起傷員,不由得微皺了眉倚靠在鐵門上。
延昭知道以往弟弟若是晚晌回來定會由後門進入,他拉開後門正見弟弟麵色蒼白的靠在門邊,慌忙扶了弟弟坐在院內石凳上道:“小七,你受傷了?怎麽回事?”
延嗣強笑了笑:“六哥別擔心。我不過在路上摔了一跤,並無大礙。六哥,爹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你臉色這般差,還說沒事。”延昭心疼的看看弟弟道:“到底怎麽了?難道你又闖了什麽禍事?”。
“沒有,”延嗣沮喪的搖搖頭:“我今日見到了小瓊。看她安然無恙,我真的很高興。我們聊得很好,誰知卻被她爹發現暗下了殺手,我猝不及防便受了傷。六哥,你千萬不可告訴爹娘。”
“她爹竟如此卑鄙幺?小七,杜飛瓊到底何人?看她爹行事狠辣,定非正派中人。小七,聽六哥一勸,快些斷了與杜飛瓊的念頭方是正經。”
“六哥,別再說了。我心裏有數。”延嗣調息了一番道:“我去給爹娘與慧遠大師請安。若是耽擱了晚宴,爹定然要罰我。”
天波府正堂內,慧遠大師與楊業分了賓主就坐,賽花陪坐在楊業下首右側,延平兄弟依了長幼次序分東西又坐於賽花下首兩側。一眾兄弟正肅聲斂氣聽著父母與慧遠大師的交談。
延昭延嗣攜手而來。見爹爹麵罩薄怒的看了自己,延嗣慌忙拜倒在地,望著慈憫的慧遠大師道:“延嗣見過大師。大師安泰。”
慧遠大師上下打量了延嗣,忽然柔聲道:“七賢侄這一向可好?老衲聽聞前次你於軍中大展神威。老衲今日興致奇佳,不如借此機會與賢侄切磋一番如何?”
延嗣見大師此話剛一出口,爹爹的臉色便有了幾分暖意,不由暗自竊喜。他看看慧遠頑皮一笑道:“延嗣不敢。延嗣自知與大師切磋不啻如雞蛋撞石。那時大師若要延嗣與五哥那般苦伴青燈古佛,延嗣隻得四腳朝天暈厥過去。大師慈悲為懷,一定不忍延嗣如此。”
“七賢侄這是責怪老衲困了你五哥在山上不允他歸家吧。”慧遠大師爽朗一笑道:“七賢侄言之有理,倒是老衲疏忽了。”
見兒子遲遲不歸,楊業已是不滿,現又見他如此沒大沒小,不由又添了些怒氣。他正要斥責延嗣不知禮數,不想卻被妻子先一步打斷。
賽花走上前拉過前延嗣輕責道:“怎的如此沒規矩?你爹平日教導的那些禮數難道都忘了不成?你不是去廣寧寺為爹娘祈福還願,添香油派米糧幺?為何這般光景才回來?不知你爹他擔心你幺?”
賽花說完悄悄遞給兒子一個眼神,延嗣立刻明白母親的意思,他望著爹爹沉素的麵色狀似委屈道:“孩兒怎敢令爹擔心?爹娘心係社稷萬民,孩兒自然要去廣寧寺替您二老還願。眼看新歲臨近,似孩兒這等為家人還願祈福的婆婆公公,叔叔嬸娘數不勝數,爹平日常教導孩兒當敬老尊長,孩兒哪敢不遵父命?況且廣寧寺僧數眾多,隻派米發糧一項便花去孩兒半日時光,之後又為佛祖添香油塑金身,這才延誤了歸家。”他說著又看了眼爹爹,拉了母親衣袖道:“娘,孩兒冤枉。”
賽花見兒子如此巧言不由暗笑,她故作正經地說:“如此說來,你是一片孝心了?”
“孩兒十足的孝心。”
“二弟,”慧遠大師哈哈笑道:“老衲早便預言幾位賢侄他日定可振興楊門,一飛衝天,你總是不信。如今他們不僅精明強幹而且孝順懂事,你還有何辯駁?依老衲看,若非你時時限製他們,如今他們的成就怕是要超過你了。”
慧遠大師遁入空門日久,卻並不拘泥佛家戒律,隻隨性而為。他心知楊業脾性,故而常在楊業麵前誇讚延平眾兄弟。此時見延嗣一派摯真,他自然心存回護。他慈愛的撫mo了延嗣頭頂笑道:“老衲適才所言隻為堵你爹的口。七賢侄大可不必擔憂。”
見慧遠大師話中似有意相迫,延嗣頓時傻了眼。他並非不敢承接慧遠考較,隻是擔心被爹娘看出傷員。他愁眉苦臉的逐一看過爹娘,眾位兄長哥哥,最後將求救的目光落在了六哥身上。
延昭自然明白弟弟心思,他看看慧遠大師恭身道:“大師武學修為高深莫測,令小侄等敬佩萬分。延昭自知武學與大師相去甚遠,卻早有意請大師指教一番,若大師不嫌延昭武學粗陋淺顯,還請大師得償延昭心願。”
“延昭!大師麵前豈可如此不敬?退下!”楊業見延昭不自量力,語出冒犯,不禁暗怒,他再一掃視延嗣喝道:“男子漢大丈夫自當勇往直前,知難而進。如此懦弱如何配為我楊家男兒?大師賞識乃是你的福分,還不謝過大師?沒用的東西!”
延嗣平日最不服被爹爹嗬斥沒用,他想起楊家軍威風凜凜的踏塵而歸,頓時激起萬千膽氣。他咬咬牙,揚起頭看了慧遠大師道:“延嗣不才,還請大師指教!”
“嗬嗬,好說好說。”慧遠大師別有用意的點了頭道:“七賢侄若然把持不穩,還請告知,老衲自有化解之法。”
慧遠大師的話令延嗣一驚,心道莫非大師已知曉自己受傷?他躬身行了大禮,一招‘梨蕊怒放’亮出了手。
呼呼拳風擦過延嗣耳畔,須臾便與慧遠大師交手數招,延平兄弟眼看弟弟出手越來越緩慢,不禁同時為弟弟捏了汗,而賽花卻似乎猜出了些許端倪。她幾次欲叫住手,卻見丈夫臉色時晴時陰,隻得將‘住手’二字咽回,緊張的注視著延嗣。
這時忽見慧遠大師回轉手腕,輕吐掌力,‘啪啪’連擊,招招指打延嗣背心。延嗣步法已亂,再無反手之力,隻聽延嗣‘哇’的一聲,竟噴出了團團黑血。
“怎麽?”慧遠大師麵露疑惑,看了躺在賽花臂彎的延嗣道:“七賢侄不僅身負重傷且還中了劇毒幺?”
“受傷?劇毒?”聞聽大師言語,楊業急忙伸手搭上兒子脈搏,探了幾次方沉聲道:“你今天到底去了何處?怎的會受傷中毒?”
“爹,我…”延嗣支吾不答。
“二弟倒也必過於憂慮。老衲適才已將賢侄的‘百會’、‘風池’封住,量那劇毒無法再入他的體內。且依老衲看,七賢侄應已服過解藥,隻需令他好生調養便可。”慧遠大師拍拍楊業勸道。
“便依大師之意。”楊業點點頭吩咐了延平兄弟將延嗣送回屋中將養,又看看延嗣道:“待你傷愈,再行向爹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