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相助(中)
延嗣昏昏沉沉伏在桌上,嘴角處滲著絲絲血跡。
賽花急匆匆奔進屋,一眼便看見地上的一攤紅中帶紫的血。她心痛至極,險些栽倒。隨後而來的楊業生怕妻子難以支撐,連連出手先是封住延嗣心脈,接著將自身內力貫注在手,抵於其‘檀中’、‘乳中’二穴,助其破去阻滯在心的毒火淤血。
半個時辰之後,延嗣灰白的麵容漸漸有了血色,賽花伸手又探探他業已趨於平緩的脈搏,這才放了心。
仍在一旁啜泣的菊兒見老爺夫人均是一臉的疲憊倦怠,不由又屈膝跪倒二人麵前道:“菊兒不但沒能好好照顧七少爺,還讓老爺夫人傷神。夫人,您罰菊兒吧。”
賽花扶起她柔聲撫慰道:“菊兒,這並不是你的錯。況且現在延嗣已無大礙,你不必如此自責。”
“不,夫人,是菊兒的錯。”菊兒紅著眼睛看看床上的延嗣難過地說:“若不是菊兒多嘴,七少爺…就不會…”菊兒說到這裏忽見賽花眼中掠過一絲擔憂,明白夫人已猜出個中緣由,她看看賽花,停住話頭。
“嗯?”見菊兒停下,楊業微皺起眉頭:“菊兒,為何不說下去?延嗣到底因何緣故吐血?”楊業聲音雖不大,但卻語含威嚴。菊兒本是賽花貼身侍婢,自然深知老爺脾氣,她不敢再有所隱瞞,無奈的繼續道:“適才七少爺見夫人匆匆忙忙去探望六少爺,心裏很是擔心,便追問菊兒是不是府裏出了事。因為夫人吩咐過,不能讓七少爺知道杜…那件事,所以菊兒就想遮掩過去。誰知菊兒越是遮掩,七少爺就越是起疑。菊兒不敢說,但七少爺卻一定要知道,而且還發了脾氣。菊兒拗不過七少爺,隻好告訴…了他。結果七少爺一聽說是那遼邦女子被擒,情急之下就吐。吐了血…”
楊業的臉上漸起一層陰雲,他看看坐在床邊的賽花微怒道:“夫人不是說他一定會痛下決心,斬斷情絲幺?現在怎麽樣?不過一名番邦女子,就令他如此頹廢,不思進取。沒出息的東西!真是枉費我一片苦心!”
賽花雖然明白丈夫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兒子,但一想到這些日子以來兒子所受的委屈、傷痛,心中難免怨怪丈夫的狠心。她橫了楊業一眼道:“延嗣現在這樣,你這個當爹的就沒有責任?他的傷還沒好,你就又是打又是罰。你倒是看看,如今他身上還有幾處好地方?別說他還是個孩子,就算身子再強健的人也受不住這樣兩天一罰三天一打的活罪。再沒有比你心更硬的父親!”
楊業被妻子搶白一番,臉上不自然起來,連帶著想起還跪在內堂的兩個兒子,不禁又添怒火:“你還說!若不是你平日一味縱容寵溺,替這幾個不知長進的孽障遮東瞞西,他們又怎敢作出這些欺瞞父母、悖逆門風之事?到現在你還要袒護他們,真是慈母多敗兒!”
“是啊,你楊大將軍多威風!威風到就會拿自己兒子當箭靶,作炮灰!”賽花氣得渾身打顫:“我一個婦道人家,豈敢與楊大將軍相提並論!不過對不起,楊大將軍,你要威風要麵子就請去宮裏,去軍中。這裏是我的家,我的孩子不需要將軍,隻需要一個父親!”
緊跟進來的延平四人見父母再起爭執,慌忙求了父親又求母親。好不容易才令父母平息了各自的火氣,卻又聽見弟弟迷迷糊糊地囈語:“小瓊,快走啊!爹!不要!”
兄弟四人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再輕易開口,隻偷偷觀察著父親數度變化的臉色。
這時隻聽延嗣又一聲‘小瓊’喊出了口,接著便見他猛地睜開雙眼,‘騰的’一聲翻身坐起。牽動傷口,又是一陣鉆心疼痛。
楊業一見兒子醒來,心下甚喜,正想上前詢問兒子好些沒有,卻又惱恨兒子昏蒙中還對杜飛瓊念念不忘。於是他重又沉沉落座,冷著臉不看兒子,不發一語。
延平四個見弟弟醒來,也不顧不得爹陰雲似的麵色,慌忙圍住延嗣,你一言我一語的關心地詢問著他的病情。
延嗣感激的看了看哥哥們,又愧疚的望了望悄悄背轉身擦拭淚水的母親,忽然站起身搖搖晃晃走到楊業身邊,咕咚跪倒在地,衝著爹爹重重叩了一個響頭哽咽道:“爹!千錯萬錯都是孩兒的錯,完全不關小瓊的事!爹,孩兒求求您,放過小瓊…”說到‘小瓊’二字,延嗣消瘦的麵龐湧起深深痛楚與陣陣抽搐。他抬起頭,紅著眼繼續道:“爹!孩兒答應您,從今往後,孩兒隻一心一意平敵蕩寇,不會再有半點兒女私情,也不會再…想…小…小瓊…更不會…更不會…”延嗣停頓住,隻覺那已滿是傷痕的心仿佛被一刀一刀地剜去、絞碎。而他,卻完全無力回天…
延嗣痛徹心扉的一番話不僅令賽花淚雨傾盆、延平等鼻酸眼澀,甚至坐中的楊業也早已改變麵色。他看著傷心欲絕的兒子,幾乎就要心軟,但一想到全家全族的安危生死…他霍得站起身背對兒子,厲聲道:“更不會如何?”
賽花再也忍不住,她走上前摟住兒子,心痛的望著丈夫:“不要再問了!你這樣會逼死他!”
“爹!”延平四人撲通跪下,哽咽道:“您放過七弟吧!”
楊業強硬的心一點點塌陷下去,但他卻仍卓然挺立,再次厲聲道:“回答我!更不會怎樣?說!”
延嗣的身子止不住的搖晃,仿佛風一吹就會摔倒。他雙目赤紅,卻咬緊牙關,一字一句道:“孩兒…孩兒從此不會…再…見…她…一…麵…”延嗣說完,雙唇早已滲出縷縷鮮血,身子隨一如被抽去了無數骨髓,再也直不起來。
得到兒子堅決的承諾,楊業點點頭,轉過身扶起兒子,柔聲道:“拿得起放得下是為頂天立地男兒漢!延嗣,不要怨爹!爹為了全家以及全族免受大理寺、刑部的傾查,宮中的暗探,不得不這樣做。希望你明白!”
“爹!孩兒…孩兒…”延嗣如鯁在喉,再也忍不住,任由淚水不受控製的傾灑而下…
淡淡月暈斜照窗紗,斑駁樹影在風中搖擺不定。
天波府內萬籟俱寂,隻從內堂中微微透出了一點燈光。
已過三更,延德延昭兄弟二人仍僵直地跪在堂中。酸痛伴著地氣一陣陣襲向二人,令二人隻感冰寒侵體,卻不敢將身子挪動半分。
延昭望著不見半個人影的門外,蒼白的臉上泛起一陣憂慮。他碰了碰閉目頌經的延德低聲道:“五哥,都已經三更天了,爹娘一直沒再來,難道小七的病又有反複?唉,都怪我。如果當時我直接將杜姑娘帶到小七身邊…五哥,你怎麽都不提醒我?”
延德淡淡一笑:“萬物皆起於緣。若小七與杜姑娘當真是有緣人,有朝一日自然會在一起。咱們何需擔心?我看你啊,還是擔心爹的板子吧!”
延昭喃喃道:“不過總算杜姑娘已經安然離開,然後咱們再幫他們見麵…”
延昭正說著,忽聽門外有腳步聲,他與延德對望一眼,同時深吸了口氣,準備隨時接受爹爹的痛責。不過隨後走進來的兩個人,還是令他們大大放了心。那正是一個拿著披風,一個端著的薑湯的延慶延輝兩兄弟。
“三哥四哥?”延德望著兩個哥哥吃了一驚:“你們怎麽來了?”
延昭一見兩個哥哥手中的東西,立刻想到是娘的吩咐,他接過延輝手中的薑湯問道:“三哥四哥,爹娘還沒有歇息幺?小七怎麽樣?”
“你們還有心思問小七?”延慶替兩個弟弟披上披風沉聲道:“你們先想想怎麽躲過爹的板子吧!”
延昭輕鬆一笑,看看兩個哥哥含糊不清地說:“又不是沒挨過,大不了就死抗嘛。隻要能讓杜姑娘見到小七,就算被爹打得爬不起來也值了。是不是,五哥?”
“阿彌陀佛!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延德又是淡淡一笑,同時飲了一口薑湯。
“算了吧,”延輝搖搖頭,拍拍兩個弟弟:“你們還是將計劃擱淺了的好。”
“四哥,什麽意思?”延昭噎著半口薑湯問道。
“意思就是說,”延慶忽然接口道:“你們不用費力費心了。小七已經親口答應爹,從此再不見杜飛瓊!”
‘撲’!延昭猛地噴出那半口薑湯,不相信地看看兩個哥哥道:“小七怎麽會…?依著他的個性,就算要被爹打死,他還是一樣會去做啊。”
“不錯,”延輝點點頭:“但如果是為了杜飛瓊,小七便會…”
延昭被延輝一語提醒忽然說道:“我明白了。如果小七知道杜姑娘被爹生擒,他必然會為了救杜姑娘,答應爹所有的要求。”
“正是這個原因。”延慶接口道:“爹為了斬斷小七對杜飛瓊的愛念,根本沒提你們放走杜飛瓊的事,反而多次說到大理寺以及刑部。爹就是想讓小七誤以為他真的會秉公處置。借此來迫使小七答應爹的要求。”
“阿彌陀佛!”延德聽了三哥的話,不禁搖搖頭歎道:“難道小七真的與杜姑娘無緣?”
延昭沉默了半晌,忽然抬起頭道:“三哥四哥,”你們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麽忙?”延慶延輝看看弟弟,異口同聲問道。
“這次爹為了杜姑娘之事大發雷霆,無論我和五哥會不會被打得爬不起來,總之我是無法去赴杜姑娘的約了。所以現在隻有靠三哥四哥…”
延昭話未說完,就被延慶打斷:“好,明天我去見她。”
延昭搖搖頭:“其實我們誰去見她都沒有用,因為我們全都幫不了她…”
延輝在旁看見三哥與五弟一頭霧水的模樣,一拍延昭肩頭道:“六弟,別賣關子了。快說吧,你要我們怎麽做。”
延昭笑了笑:“知我者,四哥也。三哥,我想明天你和四哥其中一個替我拜訪一趟雲蘿郡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