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毒計(中)
敞亮的營房寂靜無聲。楊業緊蹙眉峰坐於桌前,古銅色的麵龐閃現縷縷憂戚與焦慮。
延平延廣一左一右陪坐父親身側,不時地望向帳簾內一個俯身低頭,全神貫注的精瘦老者,神色顯得極其緊張。而圍在精瘦老者兩邊的延慶延輝延昭則是滿臉的擔心疼惜。
精瘦老者先是細細觀察著昏迷不醒的延嗣,接著又看看他厚厚的舌苔,然後再搭上延嗣的手腕仔細診斷,不時地輕聲歎息。半個時辰過去,精瘦老者點了點頭,掀起帳簾踱步而出。
楊業見他出來,急忙起身迎上,拱手一禮道:“勞煩李先生不辭辛苦,楊業甚感不安。隻是犬子這疾來得突然…”楊業看看昏迷在床的延嗣,憂急地問道:“李先生,依你看,犬子可有大礙?”
李先生冷眼瞧瞧楊業,聲音平而淡地說:“多虧楊將軍心存父子情意,早一步封住七少將軍‘任督’二脈,將侵入其體內,足可斃命的寒氣熱毒阻於心竅之外…楊將軍放心,七少將軍一時還不死不了。”
楊業聽出李先生言語中諷刺之意,不由暗變了麵色。他深知這位由慧遠大師引薦而來的李先生,精通熟知一切藥理藥性,擅解世間千餘種毒草藥,醫術極為通達高明。若從他嘴裏說出‘一時還死不了’的話語,那便是表明延嗣所染之疾不甚樂觀。但李先生這番連譏帶諷的言語又令楊業百思不得其解。他威嚴地看了看似對李先生冷言譏語很是不滿,想要駁辯的延慶延昭二人,以謙恭之語對李先生言道:“楊業為人魯鈍,實在不明先生言下之意。先生有話,但說無妨。”
“哦?楊將軍果然不明老朽之意?”李先生見楊業疑惑不解,點點頭:“楊將軍心係萬民,無數次統帥百萬精銳驅韃虜,平四方,令天下百姓由衷的敬仰欽佩。對這些民眾百姓來說,楊將軍無疑便是一位驍勇無敵,氣衝鬥牛的神威將軍。但自古便有‘先齊家而後平天下’之說。故此,老朽以為,於公,楊將軍雖可稱得上驍勇無敵,氣衝鬥牛;於私,楊將軍卻是一位極不負責甚至頗為心狠的父親。楊將軍或許對老朽此言不以為然,不過老朽可以直言不諱的告訴楊將軍,今日若非七少將軍奉父命練兵布陣,所患的寒熱之疾並不致令他失足跌馬、昏迷不醒。不過,此種由寒毒、熱毒交織互纏的氣團不斷撞擊七少將軍的七筋八脈,也足以令他全身虛脫,乏力無神。現又加上這些強度極大的操練演習,還有過於重負的壓力,少將軍身心體力早已嚴重耗損。楊將軍,不知這算不算你所言及的‘大礙’?”
“什麽?延嗣他…?”耳聽李先生一番尖刻卻十分中肯的言辭,楊業身不由己連退數步,重重跌坐椅中。想起適才在營外,自己見兒子失足落馬,心生薄怒,忍不住又要上前痛罵兒子,楊業心中頓時痛悔難當。他帶著鼻音,沉重的看看李先生道:“李先生是說小兒在此之前便已身染重疾?楊業慚愧,竟不知他是強忍著病痛習練操演。唉,這孩子!若我知道是這種情形,斷然不會允他如此…”楊業頓了頓,忽然一轉話鋒,語含責備地問著延平兄弟:“為父看不出延嗣染疾,難道你們也看不出弟弟帶病出操?你們怎麽做的兄長?”
父親責問之語讓剛得到消息匆匆趕來的延平延廣延慶延輝心中不免委屈。但他們也知父親出言責備是因擔憂弟弟病況,情急心疼所致。幾個人望著昏迷的弟弟,按捺下心中委屈,默然不辯。而此時守在床邊的延昭也正為了沒有及時發現弟弟異樣狀況深感內疚,他低垂著頭,眼眶處微微泛起了紅。
房內一時又寂靜了下來。李先生知道此種情形自己不適合再留下。他輕咳一聲,打破寂靜:“楊將軍,老朽說了,七少將軍暫無生命危險。但如若再令他情緒大漲大落或是身體過於疲勞…那時即便大羅神仙降臨,恐怕也再難保住七少將軍性命。”李先生說話間已開出一張藥方交給楊業,繼續道:“楊將軍若能依老朽所言,多抽些時間照顧七少將軍,老朽相信,過不了幾日,七少將軍定可痊愈。”李先生說完,又看看另幾位垂首默然的少將軍,暗暗搖了搖頭:“楊將軍軍務繁忙,老朽不便相擾。楊將軍,老朽先行告退!”
楊業拱手還禮,以示謝意。他吩咐延平延廣仍回自己營地值守、延慶延輝相陪李先生出營抓藥,延昭留下守護…
望著兒子們接連離去的身影,楊業歎了口氣,走到床邊坐下,輕撫著還未蘇醒的延嗣稍稍退熱的麵龐,柔聲道:“傻小子,你如此作法,就隻為了令爹高興,讓爹欣慰幺?唉!你這小東西,什麽時候才能讓爹真正省心,放心?”
鬱鬱蔥蔥,陰密如蓋的樹林被風吹過,連連響起‘刷刷’之聲,一個黑衣蒙麵人伴著木葉刷刷聲響,悄無聲息的落在林間。人影才落,林中便傳來幾聲鷓鴣鳴叫。不多時,一條樹藤橫空而來,象是被人控製一般指引著蒙麵人在林中七拐八彎,愈走愈深。
驀的,一股勁風驟起,樹藤頃刻便已折斷成屑。出現在蒙麵人眼前的是一間用籬笆圍起的小小茅舍。茅舍內的小壇中種著各式各樣,爭奇鬥艷,妖嬈多姿的花草。風過處,花香滿園;小壇邊乃是一灣清澈見底的溪流,緩緩流動的溪水,發出清清淙淙的聲響,仿佛一位隱者彈撥著心愛的曲樂。清幽雅靜的小小茅舍看起來正是一片遠離塵囂的桃花源。
蒙麵人進入茅舍,環視周圍景致,不由暗地陶醉。忽然一聲沉肅的輕咳自屋內響起。蒙麵人身一震,立刻單膝跪倒門前,聲含敬畏地說道:“屬下路明參見島主!島主安泰!”
“進來回話!”沉肅的聲音命令著。
路明起身,摘下蒙麵巾攥在手中,抬腿走進了屋。
屋內桌旁,正坐著一個瘦小的中年漢子,手拂胡須上下打量著體格壯碩,精目粗眉的路明,不停的點著頭。他看了看立於窗前遠望叢林的杜青雲,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杜兄,你挑選的人果然不同一般。”
“哈哈,上官兄過譽了。”杜青雲轉過身衝著發愣的路明道:“還不快參見上官鶴先生?”
路明回過神,正待下跪參見,上官鶴已搖頭道:“杜兄,你知道我是急性子的人,這些俗禮就免了吧!你不是說路明有要事稟告幺?那還等什麽?”
“也好!既然上官兄不介意,青雲便不再禮讓。”杜青雲點點頭,看看路明道:“本主命你辦的事你可辦妥?”
“屬下正是要稟告島主此事。屬下已按島主吩咐,將信函托小三子轉到了楊延嗣手中。”
“哦?”杜青雲精目四射,沉沉地說:“你辦事果然周密。不過本主更想知道那小子的反應。”
“屬下打探道,楊延嗣看見那封信後便魂不守舍,心神恍惚。在隨後的練兵中竟然失足墜馬。”
“哦?確有此事?這幺看來,這傻小子當真對相約之事深信不疑。”杜青雲陰森一笑:“好!他越是深信不疑就越有助本主今晚行事。”
“不過…”路明望著杜青雲,欲言又止。
“不過什麽?”
“不過,楊延嗣似乎不準備應約前往。據屬下所知,他不僅不打算應約,而且已將那封信付之一炬。”
“付之一炬?付之一炬!”杜青雲喃喃自語:“莫非瓊兒已經影響不到他?”
“我看未必!”此時一直沒有開腔的上官鶴忽然收起笑容,麵上閃現一抹詭譎。他望著杜青雲言道:“杜兄曾說,這小子對瓊兒用情極深。但凡此種以情至上之人,通常意誌力會比一般人堅強,更何況他又是出身天波府。杜兄,若我猜測不錯,‘付之一炬’恐怕是這小子唯心之舉。杜兄若有疑慮,我倒有一法子。不過,此事還需借路明之手方可辦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