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綺夢(下)
紅、黃、青、紫、藍、橙…光怪陸離,耀眼奪目的萬丈霞光幻化朵朵彩雲,似眾星拱月般將紫蓮般的飛瓊冉冉托出雲端。
乳鶯出穀的吟喚中,佩掛翠玉琅環,裙裾搖搖的飛瓊輕移蓮步來到延嗣身邊,伸出凝霜含露的皓腕,嬌媚的拉著他飛過層巒疊嶂的山峰,停駐碧波輕漾的海邊。看看滿麵疑惑的延嗣,飛瓊盈盈淺笑,揚起臂彎上的彩帶,柔婉的輕擊延嗣俊朗的麵龐。癢癢柔柔的輕撫令延嗣隻覺身心舒暢,百病俱除。他坐在礁石上,微微闔上雙眸,徜徉於銀玲似的甜笑,漸漸融化了疑慮萬千的心神…
柔風拂過,環佩叮當。裙衫蕩蕩悠悠滑下,落入海水。彩帶飄舞的飛瓊恍若瑤台仙池內遊玩的淩波仙子,踏水立於延嗣麵前。望著薄薄羽紗裹著的玲瓏嫵媚的身姿,延嗣心旌不自禁的搖蕩;而羽紗下若隱若現的玉脂雪膚,更讓他止不住的耳紅麵赤,血脈僨張…他強迫自己別過頭去,不看亦不想…
突的,一聲淒厲鳥嘯劃破天際。眨眼間一隻巨大的鷹隼張著似銼的翅膀,夾著陣陣腥風,撕破雲霞,迅如閃電的俯身直撲向海邊的飛瓊。頃刻已將毫無防備的飛瓊擄入其猶如利刃的尖爪之下。
“小瓊!”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喊,延嗣惶惶然跌下了礁石…
……
“楊延嗣!楊延嗣!小瓊求求你,醒來啊!”驀的,一聲聲悲慟淒切的哀喚回蕩耳邊。迷茫中,一雙憑誰也無法替代的淚眼恍恍惚惚閃現延嗣眼前。
“小瓊,是你幺?小瓊,別離開我!小瓊…”昏噩的延嗣猛地掙紮起身,惶急用力的將身邊人兒摟緊。
感受著延嗣炙烈如火的氣息,斜倚床邊的王京心神一碧癡迷、悠遊…
一陣襲心的涼風透窗而入,王京轟然醒轉。他慌亂的跳起身,微微側閃,毅然掙脫了延嗣的環抱。
站定,一雙淚眸已似一彎淡水。
環抱的雙臂陡然虛空,延嗣頓時驚怔。他迷亂的眼神在房中四處逡巡。許久,才將冷澀的視線射向王京,痛聲質問:“你是什麽人!小瓊呢?剛才她明明在我身邊,為什麽一眨眼就不見了?是你抓了她?是不是?是不是?”
“七…七少將軍…你…”王京隻覺心底好似被萬根針刺穿,一滴一滴淌著血。他強忍眼中急淚,淡聲道:“七少將軍,你夢魘了。什麽‘小瓊’,王京不曾見過。剛才一直是王京在七少將軍身邊。”
“你說謊!”狂亂的延嗣怒視王京吼道:“一定是你!是你抓走了小瓊!你快放了她!”他紅著眼,撐著床想要站起身,不料一個趔趄又跌回床上。他無助地望著四周,聲嘶力竭地悲喊:“小瓊!你出來啊!小瓊…小瓊…”延嗣喊著喊著,忽然身子猛一陣強烈的瑟縮痙攣,接著隻聽‘咕咚’一聲大響,延嗣整個人竟又直挺挺倒傾床上。
王京眼看延嗣麵色愈見慘灰,眼白愈見外翻,再也不能自控,猛一撤身,撲向再次昏迷的延嗣身邊,使勁搖晃著他,哀聲慟哭:“不要!楊延嗣,你不要死!楊延嗣!小瓊答應你,再不會躲開!楊延嗣,你聽見幺?楊延嗣!”
昏黃月夜,樹影婆娑。鬼魅身形一縱而沒,幾起幾落輕飄飄閃入營內。
粗眉上挑,精目四射。須臾,已悄無聲響地停在門外。‘嗤嗤’聲過,挑破門紙,內裏一切盡現眼前…
淚枯而幹的飛瓊呆呆凝望著內息似有若無的延嗣,緩緩抬起手腕…
穿窗而入的夜風吹動瀑布般的秀發,勾起了於門外窺伺的路明激躍的心神。他盯著屋內的飛瓊,冷厲的眼神逐漸燃起一抹由衷的溫柔。
“楊延嗣,”飛瓊柔柔的替延嗣蓋好軍被,低聲輕吟:“小瓊說過再不離開你,所以你一定要等著小瓊的。楊延嗣,你聽說過幺?喝了孟婆茶的人會忘記今生的一切。不過小瓊不怕,因為在小瓊的心裏早已牢牢刻上了一個男孩子的烙印。就算再世為人,小瓊一樣記得他朗朗的笑聲。楊延嗣,你也會永遠記得小瓊,對幺?楊延嗣,我們來世再見!”淺淺盈笑間,飛瓊握緊手中發簪,快如閃電地刺向咽喉血脈…
突然,一枚菱形鐵蒺藜劃著弧線破孔而入。隻聽‘叮當’作響,飛瓊立感手腕酸麻無比,刺向咽喉的發簪隨即掉落在地。緊接著,她的耳畔又傳來一聲含帶著萬分失落和心傷的歎息。聽著這熟悉的聲音,飛瓊神誌頓時為之一震。她疾步走向門邊,猛然拽開了門閂。
“路大哥?”濃濃夜霧中,一個似曾相識的壯碩背影漸行漸遠。飛瓊望著那個背影,心頭掠起陣陣不祥之感。她不及細思,緊緊追蹤而去…
……
濃霧彌漫,晦暗隱現。
亥時已過,子夜未臨。惶惶的夜空陡然騰起七彩連珠禮花,將濃霧稍稍蕩開。
案桌邊,楊業看著攤開的地形圖,時而緊蹙眉峰,時而麵現欣然。倏的,一道極其耀眼的七彩亮光將帥帳照耀的如同白晝。楊業暗道:莫非哪戶人家喜事臨門?焰花禮炮…他望著七彩亮光,不知為何,眼中忽然閃過幼時的延嗣與兄長們爭搶禮花的情景。延嗣人小力微,自是爭搶不過。所以每次必會滿臉涕淚的跑來向自己告狀。可當自己真要發火的時候,他又會說這個禮炮不好玩,那個焰火不好看…替哥哥們說話。唉,這個小東西…也不知他喝了藥可好些?楊業想至此便將地形圖收起,略略舒緩了疲憊的神經,站起身,欲離開帥帳前往自己軍房探望延嗣,忽見延廣與延昭二子急匆匆行來。可到了帳前,二人又不進來,隻徘徊躊躇。楊業奇怪,便出聲喚了二子入帳。他正待開口詢問,卻見兩人均是一臉的凝重。‘知子莫若父’,楊業從兒子們異樣的表情,立刻料到是白虎營出了事。他看看二子,沉聲道:“你們兩個還不說幺?營中發生了何事?”
延昭還在沉思,延廣已跪倒父親麵前,愧疚地說:“孩兒有失職守!懇請父帥按律懲處!”
楊業深知二兒子敦厚的稟性,他若說出這等自請懲處的言語,那必是嚴重的過錯。他扶起延廣,嚴肅地說:““你先起來!為父現在隻問你,營中到底出了何事?”
延廣自懷中取出一張紙條交給父親,又跪下道:“這是六弟於晚間從一個行跡可疑的士兵處搜出的信函。孩兒未能及時發現潛藏軍中的奸細,致使遼人有機可乘。孩兒情願接受最嚴厲的軍規懲辦!”
“不是的,爹!”延昭望著爹爹漸漸陰鬱的臉色,慌忙挨著二哥跪倒:“爹,是孩兒不辨真偽,見那王喜根為人練達,辦事機靈,故將他調入白虎營任職教頭。爹若依律懲辦二哥,孩兒願一並受處!”
楊業望著跪於地上的兩個兒子,沉肅地說:“你們兩個都起來吧!此事待為父查明之後,再作論處!”他說完,又看了看手中紙條,喃喃自語道:“‘今夜子時,禮花為號。攻其心防,毀營斷糧。’看來,他們早有打算,是有備而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