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聞悲(中)
有些冷,有些寒,有些冰。冷霧?寒露?亦或人兒眸中碎裂的冰淚?
陰森悚然的幽林中,忽傳來聲聲徹心裂骨的悲泣慟語:“為什麽爹爹如此狠辣歹毒?為什麽?瓊兒不相信!瓊兒不相信!…楊延嗣,你睜開眼睛看看小瓊好不好?…楊延嗣!你混蛋!你說過,你不會離開小瓊!你不守信用!你不守信用!”
狠狠地搖晃,重重地捶打…
淚浸羅衫,血染雙唇。
“哇哇”數聲響過,一團甜腥驟然噴灑,濺落無血麵龐,染紅悠遊心魂…
一輪新陽吃力地推開疊壓肩上的厚重雲層,轉動起臃腫的身軀向江流、河川、山穀、叢林灑下縷縷和暖霞光。
如蟠龍臥野,白虎護丘,朱雀振翅,玄武伏灘的四座大營佇立於紅日晨光中,煞是威武肅穆。
十裏坡較場上,身著盔甲、手執戟槍的士兵隨著上下揮舞的四麵錦旗,步伐齊整,進退有度地反複操練紮馬射箭,攻敵防衛。然而與往常激越壯勇的氣氛相比,今日的十裏坡較場似乎顯得異常沉悶。聽不見響徹九霄、鼓舞士氣的軍鼓回蕩盤桓蔚藍的天際;更看不見延平延廣延慶延輝執槍跨馬,指揮調度的從容矯健的身姿…仿佛一切隻在瞬間便沒了脊柱,失了方向…
月沉。日升。靜悄悄於晝夜中輪番更替。
兩宿未眠,雙眼早已熬成血紅的楊業直直得盯著青灰的帳幕被晨風蕩起又落下,一種從未有過的慌亂仿佛洶湧跌宕的駭浪一次強似一次的猛烈撞擊著他的五髒六腑,令他隻覺疼痛難忍。
又一陣風過,帳幕再被掀起。楊業終不能壓抑愈見揪痛紊亂的心緒,他‘啪嗒’一聲將倒拿手中的兵書甩在桌案上,顧不得披上青旄披風,疾步跨出了玄武營。
耀眼金光刺得楊業直感頭暈目眩,他穩住心神,下意識抬起手遮住金光,遠望前方如銅墻鐵壁緊緊衛護玄武的青龍、白虎、朱雀三營,眼中情不自禁閃過深深哀痛。
以葉為家的露水四散奔逃,一滴一滴濺在楊業斑白的鬢發,又順著鬢角滑下他刻滿堅毅,印證滄桑的英武麵龐。漸漸的,與他眼角處若隱若現的一條淚溝交匯融合…
楊業正自怔神,忽見四道矯若遊龍的昂藏身影迅如閃電的從遠處匆匆飛縱而來。他知道這是連夜出營尋找延嗣的延平四兄弟返回,心下稍定。然而當他們站定麵前,楊業竟情不自禁連連後退,一隻手牢牢扶住了挺立身側的蒼鬆。
望著濃濃希望漸漸黯於父親眼中,延平四兄弟心中悲痛不已,他們上前一步跪倒父親麵前,還未開言,淚水已不能自控地奪眶而出。
楊業扶起四個兒子,又拍了拍延平肩膀,點點頭啞聲道:“你們一夜未合眼,辛苦了!都各自回去歇息罷!”楊業說完,不待兒子們恭送,已轉身離開。
看見父親轉身之際眼中閃過的一點晶亮,延平更是內疚,他衝著父親看似已介垂暮的堅挺背影大聲道:“父帥但請放心!孩兒等即使踏遍整個京城,也一定將七弟毫發無損的送回父帥身邊!”
鬢發沾滿露水的路明守著癡呆似偶的飛瓊一動不動。
淚盡而枯的飛瓊凝望猶如一堆血泥的延嗣一眨不眨。
延嗣微動,飛瓊立驚。
飛瓊色變,路明神傷。
清風中,榕樹邊,三個人三顆心正艱難地跨越著屬於他們各自的生死關、斷腸關、苦痛關…
不遠處響起悠揚的牧笛,一個騎著牛吹著笛的垂髫稚童隨著一位長髯飄飄的青衣老者緩緩穿林而來。笛聲忽地嘎然停止。隻見那稚童指著前方一棵榕樹,奇怪地問:“爺爺,大哥哥大姐姐怎麽了?生病了幺?他們為什麽一動也不動?”
“生生死死,聚聚散散不過過眼雲煙,何必念念執著,苦苦強求?”青衣老者搖頭輕歎,攜著稚童牽著牛漸漸遠去。
“生生死死,聚聚散散不過過眼雲煙,何必念念執著,苦苦強求?”靠在樹上的路明忽覺靈台一如明鏡清澈見底。他反複咀嚼青衣老者看似無心卻又好像在冥冥中點化自己的一番真言悟語,心中頓時豁然敞亮了起來。隻見他輕身躍至延嗣身旁,背轉身猛一向上用力,‘噌’的將延嗣負於自己背上,接著又對早已駭得麵無血色,驚跳而起的飛瓊道:“小姐,你速速回營稟告幾位少將軍,就說遼國奸細路明前來投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