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崢嶸(下)
日近黃昏,雪勢漸小。“慶隆客棧”門前人喧馬嘶,腳步紛亂。吆喝聲、駕轅聲此起彼伏。肩擔車推的小販商旅們麵帶喜色與同伴、陌路寒暄告別。一個身穿藍色儒衫的少年獨坐店內一角望著門外那些被風雪困了幾日的商旅行客套了車馬往塔古城方向而去,燦若星辰的眸中不時閃過些許憂急。他心不在焉的拿起桌上醋瓶向麵前熱氣騰騰的湯麵倒了,思緒卻隨商旅們匆匆腳步飄向近在咫尺的塔古城:遲遲不見珊兒尋來客棧,莫非她與小瓊已然被困?此次出兵雁門,耶律賢會令何人統軍?耶律沙?聽聞他因兵敗被耶律賢賜了杖懲……除了他便是耶律休哥與耶律斜軫。大哥曾說他二人皆是能征善戰之輩。若當真是他二人,我便更需入塔古一探虛實……
大宋與大遼以偏關河為界,河之南為宋境,河之北即入遼。塔古為遼之門戶,而延嗣所處之處便是宋境內最後一道關隘,因其地勢東仰西伏,人稱“偏關”。偏關城乃宋遼通商口岸,當日延嗣與珊兒相約於此會麵,便因城中多有契丹、黨項等族人聚居,於諸事皆有益。
延嗣正自思忖入塔古之法,忽聽外麵傳來一個清脆的詢問:“請問店家,這裏可有一位姓楊的公子借宿?”
“有,有,姑娘請。姑娘可就是楊公子要等的朋友?您可是來了,楊公子已等您好幾日了。”
說著話掌櫃的已引了一位雙辮垂肩,杏眼梅腮的綠衣少女俏生生走進客棧。這少女一現身滿室頓時生了輝。無數或讚賞或貪婪的目光齊齊向她射去。少女卻熟視無睹,隨掌櫃來到延嗣麵前半屈雙膝道:“簫兒見過楊公子,楊公子萬福。”
延嗣陡見這陌生少女恭敬之態一時愕然。他微側身形虛扶起簫兒道:“姑娘莫不是認錯了人?在下並非……”
“楊公子曾有恩於簫兒,簫兒特來拜謝。”簫兒匆匆打斷延嗣,謹慎的環視四周低聲道:“簫兒有要事告知,楊公子可否……”
見她機敏中略含緊張,延嗣立曉其意。他向掌櫃道了謝,將簫兒帶進客房掩上門,倒了茶水溫和一笑:“如今隻有你我二人,姑娘有話但說無妨。”
簫兒一路行來確感口幹,現見延嗣這般體貼不禁心跳如鹿撞。她羞怯的接過茶半晌才回了神,小心翼翼的自腰畔香囊中取出一方銀色小牌道:“楊公子,珊姐約你明日晌午在慈濟寺的梅園相見。這是通行牌,楊公子切莫丟失。”
“在下省得。”延嗣心知珊兒不過替飛瓊傳遞消息,他接過方牌納入懷中拱手還禮:“請姑娘轉告珊兒,明日晌午不見不散。”
望見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欣喜,簫兒不由好生羨慕小姐。她幽幽道:“楊公子,慈濟寺已為契丹兵把守,你千萬要小心。簫兒告辭。”
“多謝姑娘。”
送走撫簫,延嗣簡單用了飯菜,暮色已是闌珊。他燃起燭火仔細看過手中那塊刻著“樞密使府”的銀牌,心念一動:有了這銀牌我要入塔古豈非輕而易舉?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起身從包裹內取出之前自皮貨商處得來的一套半新的圓領袍衫換了,又請店夥暫留下客房,一切妥當,他便買了馬離店而去。
延嗣行至偏關城北,正想繞過前方的慈濟寺,忽見那方人頭攢動,火光閃爍。他心中生疑便尋了路邊商客打探,方知因遼國南樞密使攜家眷往慈濟寺上香,故遼軍封了通往塔古城的所有道路。
“如此說來今晚我便能見到小瓊?”延嗣心頭狂跳,轉念卻一想:“若現在可相見,她又何必煞費心思約我明日再見?遼軍阻了通道自然因茲事甚要,如我貿然行動恐會打草驚蛇,不如……”他眼珠一轉便就近歇下暗地注視寺前一隊給被阻了去路的商客分發餅子的遼兵。
見有餅子充饑,抱怨咒罵的旅人們立刻蜂擁而上,場麵一時難以維持。延嗣趁亂掩入一身量與己相似的遼兵背後迅疾將其擊暈,換下其頭上皮帽,狀似巡邏而回徑自走進慈濟寺。
慈濟寺燈火明亮,一隊隊執矛別弓的遼兵穿梭巡查,守衛甚是嚴密。延嗣甫一入內便遇見守衛盤查,所幸有那通行牌掩飾倒也無人難為。他故作調侃的與守衛攀談玩笑不覺便打探出飛瓊正是暫住寺中梅園。欣喜之餘他借口回事擺脫這隊守衛待要穿過大殿,忽見前方行來兩個人。延嗣稍一遲疑頓時驚出層層冷汗。那二人正是青衣青袍的文彬與身披墨藍大氅的杜青雲。
眼見二人越來越近,延嗣情急生智閃入大殿中央那尊笑口大開的彌勒尊者身後屏息凝氣不敢妄動。杜、文二人進入此殿便不再言語,隻令守殿的沙彌奉了佛香禮敬尊者麵前香爐內,之後又神情莊重的俯身膜拜口稱禱祝。一檀香盡,沙彌稽首退去,隻餘杜、文二人盤膝端坐蒲團閉目運息。
須臾,杜青雲睜開雙目溫聲道:“子羽,你是否也認為我心怯楊業?”
“屬下不敢。”文彬垂目道:“島主兼濟天下,誌向高遠,非我輩碌碌之人可比。”
“子羽,你何時學得如此恭謹?”杜青雲微微一笑:“你可是因前次自作主張放了楊延嗣那小子為我責處而對我生了埋怨幺?”
“屬下辦事不利理應戒懲。否則無以立規矩。”
“子羽這般說便還是怨了我。罷了,我不再追問便是。唉,”杜青雲長歎一聲:“怪隻怪我寵壞了瓊兒。這丫頭如今主意大了,娘娘幾番提及賜婚之事竟全被她婉拒。這次回來更是與我生疏許多。‘兒女原是宿債’到底應在我身上。”
聽他語氣蕭索,文彬不由暗歎:瓊兒拒婚恐怕還是為了楊家那小子。他有心勸解卻猜不透杜青雲此話用意,默然半晌忽聽杜青雲沉聲道:“楊業進駐雁門關,楊延嗣可有隨行?這小子陣前斬蛙哥,挑下耶律沙的先鋒隊削其左臂右膀,倒也頗得娘娘賞識。子羽,這樁頭功確該你得阿。”
躲在佛胎身後的延嗣勉強壓下恨火心道:“杜老賊口裏的‘娘娘’莫非便是遼國皇後蕭綽?聽爹說這女人素有軍事奇謀甚難應付,難道此次杜老賊是她的先行官?若果然如此,我該怎生麵對小瓊?”他胡思亂想左右矛盾忽聽杜青雲又道:“明日我欲往蔚州一行,瓊兒便請子羽你多勸勸,你的話她還能聽進幾分。”
“島主放心,屬下省得。”
他二人又聊了些家常,延嗣卻再無心細聽,隻暗自計劃如何能多探些遼軍動向不覺已入了夜。見杜青雲神態微倦,文彬知他為女兒之事心煩便又勸了一番,二人這才回房安歇。
聽他二人腳步漸遠,暗影處的延嗣閃身欲出,無奈腿腳酸麻不得動彈。他抬頭四顧發現佛胎的蓮花台座甚高,於是提了氣用力縱上台座,背靠尊者坐定,思忖著此行目的,不久便打了盹。
一宿無事。次日清晨,幹冷的寒風將延嗣從夢中凍醒,他活動了手腳躍下高坐,殿外忽傳來一陣紛亂腳步,轉眼便有十餘頭陀向大殿而來。延嗣暗道奇怪,慈濟寺如何會有頭陀?心念一閃,他便又退回彌勒尊者後靜待事變。片刻,隻見文彬隨了杜青雲走入殿內,略一掃看那十餘頭陀沉聲道:“爾等隨大人往見蔚州沙陀李氏,須以吐穀渾後人之身力促李氏與大人締約,可都明白?”
“明白。”
“好,這就隨大人啟程罷。”
“喏!”
應答間,杜青雲深邃的目光中浮現起胸有成竹的微笑。延嗣心道,大哥說過吐穀渾部乃鮮卑慕容一族,產鐵,善做兵器;而沙陀李氏又與黨項有一脈之說……現在杜青雲欲與其締約……莫非,他此去所為……聯軍?倘若確實,其兵力必會大增,我楊家欲於雁門關禦敵豈非更將艱險重重?杜老賊!延嗣心中恨惱,手下意識捶上尊者肩頭發出一聲悶響,所幸殿內腳步匆匆無人發現。眼見人去殿空,延嗣暗忖:今日無論如何也要一探塔古軍營。
慈濟寺路窄坡斜,延嗣混在巡兵中繞行了數個岔口方尋到塔林旁的那片梅園。正午的陽光柔和的照在金色塔頂上未化的冰雪映出七彩光芒,如夢如幻。冷風乍起卷起片片梅瓣,姹紫嫣紅處一位冰肌玉骨的白衣少女迎霜傲雪,飄然而立。
小瓊!
剎那,延嗣隻覺猶如雷轟電擊,渾身上下熱血沸騰。半年未見,麵前這雍容華貴的娉婷少女依然如紫蓮般雅致脫俗,隻是那眼角眉梢隱隱流動了一壁清愁幾多憔悴……
那日風月那日情,別時幽怨恨戚戚。
望定那卓然俊毅的少年,酸、苦、辛、辣、甜雜陳了化作汩汩淚泉流淌出飛瓊一雙秋水盈眸,然而隻是靜靜的,好似一段婉轉清幽的曲韻。
“你還好幺?”
異口同聲的彼此詢問,卻似乎不再關乎風月。
“我與爹爹,和好了。”淡淡的不見一絲波瀾的話語,飛瓊低垂螓首:“我,是爹爹的女兒……”
久久凝視了她清瘦形容,延嗣終究掩藏了內心洶湧的波濤澀聲道:“我明白。我也答應了爹。”
“這便好。”飛瓊掩淚一笑,將手中一件蛀了洞的皮衣交給延嗣道:“娘娘命我爹爹以樞密使任監軍,駙馬肖咄李任兵馬元帥領十萬大軍屯於塔古,又有吐穀渾部族後援,你千萬告知楊將軍多加戒備才是!”
“我省得。”延嗣神色一凜,抬頭看向依稀隱現的塔古城道:“肖咄李擅兵刃?抑或擅計謀?”
“兵刃。他膂力甚是驚人,乃遼一員猛將。一對雙鉤狠辣詭厲,無人能敵。”
延嗣聞言心道,先時在茹越隘口與耶律沙的先鋒軍激戰,其兵力便遠勝我楊家軍,如今這肖咄李統帥十萬大軍又兼有杜老賊狡詐詭謀,我須得詳細查明。他躲閃了飛瓊欲言又止的目光,看看好似胭脂滴滴的朱砂梅故作漫不經心道:“聽撫簫姑娘說你已得封……‘菁瑤’郡主,此來塔古所為勞軍……”
“他到底說出了口。”看著延嗣飄忽的眼神,飛瓊心內滿溢苦酒。她希望助他一臂之力,又矛盾的不想爹爹堪堪敗績。她緊咬下唇沉默半晌,再抬頭一雙水眸已呈清澈:“文叔叔司各營軍要,駙馬好酒,今晚也許是個好機會……”言罷,她望向飄墜而下的零落殘瓣低聲呢喃:“怕是它的心也碎了……”
見她這般神傷失落,延嗣不禁暗恨自己卑鄙。他仿佛犯錯的孩子垂下頭狠掐著手心。許久,飛瓊輕輕一歎:“換了衣服吧,我出來這半日文叔叔恐怕等急了。你扮做親兵,倒不致令文叔叔察覺。”
塔古城城頭風吹起鷹揚旗喇喇作響,如雷鼓角傳來耳邊,延嗣不覺暗道厲害。往常隨爹爹或大哥巡營也不曾如此震駭。無數戰馬跑躍嘶叫,無數營帳接天連地,似洶湧河水奔騰呼嘯的萬千軍兵。延嗣看在眼裏驚懾在心:大哥當日未雨綢繆果然不錯。以雁門關千餘守軍相抗遼十萬軍不啻以卵擊石,且爹爹既是刺史所帶兵馬自然不會太多。若那時遼軍大舉壓境,我方定將腹背受敵,當真成敗隻在今晚一擊。
他暗自思量,隨了衛隊回到肖咄李特為飛瓊搭建的營帳。簫兒一見延嗣不由眸現驚喜,她待要上前見禮卻看飛瓊與珊兒神情凝重,心知此刻並非敘話之時,她知機的退守在了帳外。見她離開,飛瓊這才對珊兒道:“珊姐,你確定讓簫兒去辦了?”
“是的,我觀察過她。這丫頭膽大心細又甚討喜,這件事由她去辦最是合適。況且她對我說過,”珊兒頓住轉而看向沉思的延嗣提聲道:“隻要能替七少將軍分憂,便是再困難她也會去做。七少將軍,珊兒恭喜你了。”
“什麽?”延嗣回過神看看飛瓊二人道:“我現在不能與肖咄李麵對麵大戰一場,又有何可喜之處?”
見他不過思忖戰事,飛瓊不禁又憂又喜。自從楊延嗣進帳,簫兒羞澀的目光便不曾離開他半分。珊兒亦看出她的心思,自己又如何看不出?她雖出身平民,心思卻七竅玲瓏,否則爹爹也不會任她往來書房,且其兄長投效楊家軍,與楊延嗣又私下交好……飛瓊一時甚是酸楚,然而延嗣星眸中一道道凜然神茫又令她不由自主歡欣:她有心他卻無意,又何必庸人自擾?她正胡思亂想,忽聽延嗣道:“小…杜…你,你與珊兒可曾尋到硫黃、瀝青?”
突被打斷,飛瓊隻覺臉滾燙燙的,忙收回心思道:“硫黃,木炭,瀝青,麻皮,麻繩都有,隻是那隼咀營守衛極是森嚴,無法取到焰硝。”
“不妨事,”延嗣胸有成竹道:“還需勞煩二位姑娘做足戲,今晚我要將此地攪個底朝天。”
“不妥。”珊兒忽然道:“事畢肖咄李定會全城搜捕,你要如何脫身?”
“珊姐無需擔心,”飛瓊莞爾道:“若說瓊兒受此驚嚇魂魄即將離竅,肖駙馬會如何反應?他一向敬畏真神……”
珊兒麵色一喜接道:“他必會連夜派人送小姐往慈濟寺禱祝施法,楊延嗣混入其中便可安然離開。”
夜色漸濃,契丹兵裝扮的延嗣借了熊熊篝火閃進歌舞喧囂的鷹揚軍,默默看著一個盤腿坐在帳前一手抓著滋滋冒油的羊腿大口咀嚼一手摟了美艷歌姬觀看士卒歌舞的虯髯漢子微微一笑:“這肖咄李倒也當真視真主是爹娘,為其生誕舉行慶典果然異常隆重。若非小瓊知他性情,今晚恐怕便難以行事。”他抬眼遠望,見飛瓊一身紫裘安坐文彬身旁,淺笑靜聽肖咄李與文彬高聲聊談不由一陣黯然:“她這般淡雅脫俗,難怪遼邦的皇室貴胄爭相以求。”
他正想著忽覺被人輕撞登時警覺,回身但見一道淡影消失不見。他知是珊兒傳來消息,便低頭自袖中取出一包從小販處販來的焰硝擠出人群悄悄掩入隼咀營背後。隼咀營乃炮火營,下午時分延嗣混在軍中探查過此處,故對其內部軍備了然於胸。他伏在帳後傾聽片刻,見靜悄悄並無人聲,心下明白珊兒已將守衛除去。他蹲下身,抽出腰間鬆石劍在地上挖出備好的硫黃,木炭,桐油和了焰硝裹成球,再將瀝青,黃蠟,麻皮塗於其上用麻繩穿貫如紙狀鏈球,之後提了走到一尊小炮前。
抬頭看看濃黑夜色,他心想:“已近子夜,不知小瓊進展如何。我且再等些時候,若仍不見動靜也隻有先發製人。”他將鏈球安置於炮口,又仔細排查了障礙。一時半刻,忽聽中軍大營那方隱約傳來高聲喝彩,依照之前與小瓊、珊兒的合議,他知定是高潮迭起之時。他暗道:“撫簫姑娘自薦以鼓舞相誘肖咄李雖好,隻是若那‘醉千歲’藥量不足,不僅難從肖咄李身上盜取地圖,撫簫性命更難保全。當初真不該一時心切允了小瓊同意此計。”
自那次為父親杖訓,他便時時提醒自己,即便身死也不可再半分連累他人。如今簫兒以身犯險所為因他,又怎能不令他愧疚。他打亮身邊火石正要點燃炮碾,突聽陣陣鑼鼓喧天,其間伴了雜亂的“抓刺客”的呼喝叫囂。他心內一震:“是時候了。”隻見他麵向中軍大營方向,身子後傾,一手扶穩鏈球一手拉動拽索,隻聽“砰”的一聲,鏈球如雷呼嘯著射向中軍營地。一聲巨響,一道紅光猶似一條吐了信的火蛇登時籠罩長空。適才還酒意朦朧的兵士眼見耀眼紅光衝天而起頓時駭然失色,驚惶四逃。
正被一個形似刺客摸樣的人嚇得花容散亂的飛瓊眼見醉態顢頇的肖咄李暴怒的將簫兒狠推在地,狂躁的抓起桌上那奇形怪狀的雙鉤,忽然雙袖如花蝶穿梭翻轉了悄然射出一道針影,肖咄李不妨此暗襲,但覺得肩周處仿佛被蜂蟲蟄了樣酸麻無力,不自禁的脫飛了手中鉤。這時傳來一陣紛亂馬蹄聲,火光中隻見文彬率領一隊騎兵匆匆馳進場內,眼見便要圍住那身形瘦小的黑衣刺客,突然又一聲震耳欲聾的炮聲響起,戰馬受驚頓時揚蹄嘶鳴,騰躍不停,場麵一時不得控製。那刺客見此情形,一式“青雲直上”迅速沒入黑夜。看她隱入沉夜,飛瓊眼波流轉,腳下一軟,“哎呀”一聲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