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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硝煙(中)

  延嗣狀似無奈的接過弓,暗暗尋思如何應付,忽聽魯王大聲道:“不過一個乳臭南蠻,翼王令他射獵可是要丟自己的臉嗎?翼王,你若無膽射這扁毛畜生,不如回了帳子。”


  草原部族向以剽悍稱雄邊地,且最恨人輕賤其引以為傲的力量,因此耶律鐵驪話音剛落,眾士卒頓時群情憤怒,耶律敵魯卻不以為意,他笑謝了耶律鐵驪,抬手彈彈以麻絲為弦的桑木弓對延嗣道:“這桑木弓甚硬可貫重甲,遠及三百步有餘,小娃娃盡管放心。”


  聞聽此弓威力如此之大,延嗣心頭一驚:若遼軍各部皆得此等利器,我軍與之交鋒豈非必敗無疑?他握弓在手,見其鑲金雕玉貴氣非凡,知其乃皇家獨有,不由暗籲口氣,看看耶律敵魯道:“這神器如此金貴,小子……”


  “小娃娃倒也懂得此器之貴。此弓乃本王當年大戰夏州拓跋彝殷所得兵器,亦為我朝獨一無二之物。小娃娃隻需小心些便是。”


  “哦……”


  見耶律敵魯旁若無人與個小南蠻談得熱火朝天,隻氣得耶律鐵驪麵色鐵青。他回頭看看神色平和的景宗,道:“陛下,耶律敵魯這分明是不把陛下放在眼中,請陛下下旨擒下此人。”


  景宗但笑不答,他看看伴在右側的耶律鴻道:“小王爺以為如何?”


  自那日延嗣智解黎爾、羽陵二州紛爭,便引起耶律鴻的好奇心,之後他又於金殿上鎮定自若以及杜青雲那截然不同之態,更令耶律鴻深覺這南國少年非一般人。他抬眼看看已弓步蹲身,曲臂張弦的延嗣,笑笑道:“陛下立朝以來一直推行舉賢納良之政,若這趙小俠確然本領非凡,納入軍中也算投其所好。”


  景宗見他隻說“軍中”而非“入朝”,自然明白他不願開罪耶律鐵驪,他微微一笑:“魯王爺不必急躁,且看看再做道理。”


  耶律鐵驪還要再說,忽聽耶律敵魯那方傳來陣陣吶喊。他含怒抬眼,見延嗣手托弓弩,用盡氣力想拉開麻絲弓弦,然而那弦卻始終紋絲不動,一旁圍觀的士卒正扯著喉嚨為其助威,見狀,耶律鐵驪不由仰臉大笑。


  這時,又聽眾人一片驚呼,卻隻見早已滿麵漲紅的延嗣雙臂一振,穩穩地張開弓,右眼微閉瞄準了那頭山虎鮮血如注的項頸。那箭去若流星,耶律鐵驪不由怒哼一聲,抬手摘下掛在馬鞍上的箭囊,彎起弓,搭上箭,嗖地射向空中。


  “王爺且慢!”


  眼見這箭劃了弧線閃電般射向延嗣背心,耶律鴻忙出聲阻止,隨即起手一箭叮的將耶律鐵驪的翎箭打落在地。


  這時隻聽一聲震撼山林的慘哮響起,緊接著就見那負傷山虎虎身一歪,轟的倒在地上氣絕身亡。眾人一時齊聲喝彩。


  “好!”見延嗣一箭將虎射死,景宗甚是高興。他踱步上前道:“趙小俠果然神勇,翼王爺確得了一良將。來人,傳旨。今日朕要為翼王爺與趙小俠慶功!”話畢,他手一揮擺駕離去。


  耶律鐵驪見景宗並未令自己隨上,不由心中氣惱。他看看恭送景宗離去的耶律鴻,恨聲道:“小王爺,你好得很啊!”


  “王爺這話從何說起?”耶律鴻淡淡一笑:“小侄總領侍衛司也是遵聖命而為,還請王爺包涵。”


  “小王爺說的好!”耶律鐵驪鐵青著臉:“告辭!”


  另旁,耶律敵魯謝過聖恩,正欲攜延嗣離去,卻見延嗣帶馬來到耶律鴻麵前一抱拳道:“小王爺大恩趙彥日後定當相還。”


  “不過舉手之勞趙公子何必相謝?”耶律鴻看看麵無表情的耶律敵魯,向延嗣還了一禮:“在下另有軍務在身,改日再與趙公子把酒言歡。”說完,他轉身帶馬飛馳而去。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耶律敵魯上前拍拍延嗣,道:“小娃娃倒有些人緣,本王沒有看走眼,哈哈。小娃娃,走吧。”


  延嗣心知他言下之意,他狀似懵懂的錯開了話頭。一行人回到行轅,早有一班官員聚來等著欣賞翼王所獵山虎。待見耶律敵魯回營,這班人自然又一番吹捧讚歎,隻令得耶律敵魯笑不攏嘴。眼見眾人簇擁他離去,一名侍從忽走到延嗣身邊低聲道:“七公子,杜大人有事相商。”


  延嗣心中一動:適才狩獵並未見他,莫非他為避嫌?他隨侍從來到杜青雲帳前,侍從正待向內通稟,隻聽杜青雲道:“請七公子進來。”


  見延嗣進來,杜青雲看看他:“今日狩獵,七公子有何收獲?”


  延嗣一怔,隨即明白。他邁步上前,笑看杜青雲道:“杜大人於官場中遊刃有餘,既深知翼王、魯王二人矛盾重重,自然要吸納魯王,孤立翼王。”


  杜青雲拿起桌上一摞書函離座下案:“七公子果然聰敏,看看這個。”


  延嗣接過一看,見其上分明羅列著耶律敵魯平日間對景宗的諸多怨懟及如何詬病蕭後的大逆不道之言、事,不由道:“杜大人這是何意?”


  “耶律敵魯生性多疑,見此書信必會百般思量,暗做部署。一旦他有所動作,便是我等之機。”


  聞言,延嗣心下道:他這是要引耶律敵魯入套。好雖好,我卻不可掉以輕心。他將書信還回道:“杜大人的確好計謀。隻是那耶律敵魯未必上當。”


  “這便要偏勞七公子。今晚陛下設宴,北府小王爺自然隨駕。聽說他倒有意與七公子你結交啊。”


  “原來杜大人欲假我之手‘混淆視聽’?”延嗣故作恍然:“這天下果然沒有白吃的飯。也罷,我既接下這樁買賣,斷沒有再三推脫之理。不過若耶律敵魯因此見嫌於我,則常山關之行恐怕……”


  杜青雲壓下心頭火,道:“七公子放心便是。”


  “杜大人辦事,我自然放心。”延嗣玩笑著揣了書信告辭而去。


  當晚景宗大張宴席慶賀狩獵成果,臣官們又眾星捧月般將耶律敵魯好一番盛讚,隻有耶律鴻借口巡查躲避出去,令眾人一陣惋惜。見他如此勃麵,耶律敵魯心頭不快,他沉著臉將酒一飲而盡,忽見北府管家乜裏走到延嗣席前,躬身道:“我家王子有請,不知趙小俠可否賞光?”


  “這?”見耶律敵魯麵色黧黑,延嗣心下暗笑。他站起身:“小王爺盛情相邀,在下豈敢不遵?還請大人先行稟複,在下隨後即來。”


  乜裏應聲走遠,延嗣轉身看看耶律敵魯似是請示,卻見耶律敵魯將碗一擲,笑道:“能得世子看重也是小娃娃的福分,你隻管去就是。”他又回頭對身旁臣官道:“到底還是個娃子,沒有草原漢子的爽快。哈哈,來,我等繼續喝。”


  延嗣知他心中惱火,也不在意,向他告了禮走出斡爾朵,乜裏已迎上前道:“趙小俠,請。”


  延嗣隨他來到耶律鴻營外,但見一身裘袍的耶律鴻站在月下,牽馬握弩,身邊伴著一隻立起來足有半人高的黑犬。看見延嗣,他登時眉峰一開,笑道:“今夜月色正佳。趙公子,你我獵狼如何?”


  延嗣素來隻聞狼名未見其形,也曾想象有日可親眼目睹這生性殘忍又極為機警的野獸,他一挑眉,忽見耶律鴻嘴角浮起若有若無的笑意,不由心道:他這般相邀莫非有意試探?可看他神情似乎並無作偽,難道他……他正思量,又聽耶律鴻道:“乜裏,去取了我的金絲弓和‘阿汗’來與趙公子。”


  乜裏轉身而去。不多時捧了一張弓,牽了匹渾身墨黑的高頭大馬回來交給延嗣道:“‘阿汗’性烈,趙公子可要小心。”


  聞言,延嗣暗說:管你耶律鴻是否存心相試,我隻不變應萬變。他謝過乜裏,忽然提氣縱身一式“平沙落雁”穩落馬背,拱手道:“小王爺,請。”


  “趙公子好騎術!”


  耶律鴻一聲讚歎,飛身上馬,回身道:“乜裏,不必等了,明日我二人自去行宮。”


  說罷他朝天甩了一記響鞭,啜口作哨喚了那黑犬,策馬當先向祥古雪林奔去。


  延嗣緊隨其後,眼見林海愈漸詭秘,不由握緊金絲弓暗自戒備。這時忽見那喚做“倉倪”的黑犬猛然停住,弓起背向著前方低吠連連。一見其形,耶律鴻忙喝住坐騎,伏低身子對延嗣道:“前方有異。趙公子,屏住呼吸!”


  延嗣依樣屏息凝神,一雙星眸牢牢盯住前方。但見得黑森森的林中驀地浮起點點綠光,好似鬼火飄忽而來,兼伴著一聲聲鬼般嚎叫。


  眼望這團綠光愈近,耶律鴻從容自箭囊中抽出箭,搭上弓,道:“是狼群。趙公子但請棲於近旁,待我射了那頭狼既可。”


  延嗣並不答話,他緊盯綠光,默算著,一、二、三……心道:這狼竟是十對!難道耶律鴻引我來此就是為了送我入狼口?不對。他並非不知耶律敵魯、杜青雲二人對我之態,又豈能這般的愚蠢?若非此因,難道他當真有心結交於我?想到這裏,他抬頭看看耶律鴻,但見他挺起身形擋在麵前,心頭忽然一熱,低聲道:“在下並非孬種,小王爺不必如此。”


  耶律鴻眼中閃過一絲欣賞,他點點頭:“趙公子,這狼天性凶殘,又極善群體作戰,你我必須一箭中的。切記!”


  “我省得。小王爺放心。”


  “好。”耶律鴻說著躍下馬來,向倉倪一揮手:“去!”


  倉倪怒吠一聲,頓似下山虎凶猛迅捷的衝向狼群。一聲聲淒厲嚎叫中,但見得倉倪張開鋼牙,左撲右閃一口一口地咬斷了幾頭狼的咽喉。


  見機,耶律鴻立刻瞄準一頭狼,大聲道:“趙公子,射!”


  隻聽“嗖嗖”聲連響,但見得一隻隻快若流星的羽箭在空中交錯打著呼哨直取群狼脖頸、眼目……眨眼,四下裏便蔓延了陣陣腥臭……


  眼見同伴越來越少,頭狼忽然仰天一聲長長的悲嚎,慢慢的引領了剩下的狼一步一步向後退去。


  見狼群漸退,耶律鴻抹去臉上鮮血,長籲口氣。正在這時,忽聽‘哎呀’一聲,卻原是渾身鮮血的延嗣正被一匹垂死的狼死死咬住右臂。隻見他屈腿跪地,緊咬牙關,赤紅了雙目用盡氣力揮起短匕,一抖左手猛地紮入那匹狼的腹部。但聽“嗷”的一聲,隻見那匹狼蹬了蹬前腿,掉在地上再不動彈。


  延嗣見那狼終於被自己殺死,勁氣一泄,雙腿一軟仰倒在地,平張四肢,閉起雙眼,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卻在此時,隻見耶律鴻眼中突然掠過一道寒光,他緩緩的自箭囊中取出僅剩的一隻箭搭在弦上,靜靜的對準延嗣,自言自語道:“‘春回大地’!沒想到,你竟然是楊家子嗣……”


  耳聽異動,延嗣慵懶的睜開眼,卻見滿臉肅穆的耶律鴻正對著他彎弓搭箭,不由一怔,道:“小王爺,這是何意?”


  “將門虎子果然名不虛傳!”耶律鴻張滿弓看看延嗣:“楊公子,在下委實佩服!不過,”他頓了頓,搖搖頭又道:“你我竟不能再把臂言歡,在下卻也深感遺憾。”


  聞言,延嗣頓時驚起一身冷汗:我所做一切並無半分疏漏,他是如何識破了我的身份?難道他見我將狼射殺故出言相詐?他心念電轉,忽拍拍身上雪泥站起身四下環顧,迷蒙自語道:“楊公子?適才我被那畜牲咬住差性便見了閻王,難道竟是楊公子相救?”他走上前毫不在意的推開耶律鴻手中弓,道:“小王爺,楊公子在何處?在下必得相謝於他。”


  延嗣這般大膽行徑耶律鴻始料不及,寒澀的目光中隱約浮現一抹異彩,他放低弩弓冷聲道:“楊公子不必再行遮掩,你我皆是坦蕩男兒。我父王於沙場身經百戰向少對手,然而卻對大宋楊業讚佩有加,亦將他視為生平唯一勁敵,更將他一身家傳絕學苦心研鉆揣摩,卻始終不得要領。適才,我與楊公子協力惡鬥群狼,不經意的發現楊公子一招一式均與‘梨花槍法’甚為相符,尤其最後那一式‘春回大地’竟似隱含了無上之力……至此,我便明白公子乃楊家子侄……”


  見耶律鴻如此開誠布公,延嗣心中亦生讚歎。他星眸一閃,拱手抱拳:“小王爺坦蕩來去,令在下好生自愧。小王爺說的不錯,在下正是楊家七子楊延嗣。”


  “原來是楊七公子。”耶律鴻點點頭:“單騎闖營、智取耶律德裏首級、獨鬥肖咄李於雁門……楊七公子的確稱得上智勇雙全。可惜!可歎!”


  聽他語氣甚為惋惜,延嗣亦些許失落。他輕撫了撫‘阿汗’黑鬃,抬眼直視耶律鴻道:“先前我曾欠小王爺活命之恩,如今要殺要剮,延嗣更不會皺一下眉頭。小王爺,請!”


  適才分明一無賴佼童,轉眼已凜然之氣充沛周身,實不愧血性男兒!耶律鴻眼望從容立於馬前的延嗣,由衷的暗喝了一聲彩。他將弩弓係於馬鞍,隨後翻身上馬,看定延嗣朗聲道:“七公子既出身簪纓世家,豈能將性命這般輕易的付與他人?七公子,他日你我戰場再見!告辭!”


  說罷,他一記響鞭就要飛奔而去,卻聽延嗣笑道:“小王爺且慢。在下若不與你同回,隻怕翼王爺心中起疑,杜樞密使亦會生怨。小王爺何必因小失大?”


  聞言,耶律鴻一震。他深知如今朝堂之上風起雲湧,杜青雲表麵雖與父親耶律休哥齊保蕭後,暗裏卻也不斷培植己力。倘若他有日做大,隻怕便不會再將父親放在眼裏……而翼王耶律敵魯是蕭氏一族最大阻力,在準備未足之前也不可輕易驚動……他看看延嗣,疑竇又開:他為何而來?莫非宋國也聞風而動?他正想著,又聽延嗣道:“杜樞密使手中似握有翼王爺大逆之罪證,不知小王爺可有耳聞?”


  杜青雲竟握著耶律敵魯罪證?耶律鴻心頭一動。他追問道:“七公子此話當真?”


  “仿佛聽杜樞密使說過,卻也不真切。難道杜大人竟不曾向小王爺提起?可是奇怪。”延嗣搖搖頭,續道:“不過小王爺放心,你我既約定戰場相見,延嗣自然不會橫生枝節!”


  見他清澈的目光中溢滿豪情,耶律鴻亦深受感染。他朗然一笑:“耶律鴻定不負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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