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如刀

  十七年的歲月裏,我最不在乎的便是月。縱然它孤淒寂寥,冰涼婉轉,縱然詩裏畫裏全是它的模樣。十七年後餘下的歲月裏,我最痛恨的便是月,縱然它皎潔淡雅,沉靜多情,縱然心裏夢裏還是那日的影像。


  不該,不該,不該讓我戀上那迷人的月亮!那輪月嗬,縱使有眾星相擁,卻還是孤零零的獨掛。月注定了便是孤獨,誰讓月缺日多,月圓日少,誰讓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景象全都綻開在那輪月下,誰讓我一生的夢全部押注在那輪月下,誰讓我癡癡戀戀對上你的眸,便再也不能放下。我的桀月嗬,你來便來了,卻為何讓我如此牽掛。


  半月時光竟然一晃而過。就在我來狼王穀的第三天,棲陌來到了我的身邊。她依然美如陌上搖曳之花,有著世上最美好最純真的性子。她說,讓我別怪她,讓我原諒她。多傻的姑娘啊,難道她以為我會怪她讓我看日落拖延了時間嗎?還是以為我會怪她,半道去買衣服,順便通風報信嗎?或者會埋怨她對我說謊,她其實是狼王穀的人嗎?

  我不會怪她的,是她讓我看懂了夕陽,看見了生命。是她告訴了我桀月墨朵,夢裏開滿了白墨天蓮。是她讓我有幸來到了狼王穀,有幸遇到了他。


  有了棲陌,我可以出去逛逛了。我可以理解,無論如何,如今的我卻是真正的囚徒,我需要監視。我其實很感激他,因為這些日子過得很快活,我早早的便當棲陌是我的朋友了,有時候棲陌真的很懂我。


  棲陌說今日會有一個大大的集市,見我呆著無事可做,便想帶我去瞧瞧。我自然是很歡欣的,興奮的跑去想請求半天的假。


  “狼王殿下,聽說今日會有集市,很熱鬧的!”還沒進門我就激動的喊。


  他漫不經心的靠在一根柱子上,手裏握著一本金絲鑲邊黑色小書。穿著他利落的墨色衣衫,依然帶著那半副麵具,說不出的神秘誘惑。一條腿彎起,抵在柱子上麵,皮靴處露出半截精致的匕首,銀色的刀柄之上,欠著細細的石榴石,細碎但不小氣,暗紅色光芒微微閃爍,竟如垂落的血滴。不覺擰起了眉頭,似乎腦海裏遺漏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卻轉而不見。似乎覺察到了我打量的目光,他眉眼微抬,離開了書本:“怎麽了?”


  我收回目光,隨隨笑道:“沒怎麽?那把匕首很漂亮!”


  “你是說墨姬?”他隨手放下書,站直了身子。


  我一時有些怔愣,驀然瞥見他腰上一把通體墨色的匕首,尾端鑲的是上等的墨玉。玉石很大,似乎有些不適合匕首了,遠遠望去,竟像是掛上去的玉佩。無論是北國還是蘭國,佩戴玉佩的風俗近乎不存在了。


  我微微揚唇:“墨姬!為什麽叫這個名字,不應該是女人的名字嗎?”


  他卻嗤笑一聲,諷刺意味及濃:“女人如刀,不是嗎?”


  不知怎的,我仿佛從他幽深的眸子裏看到了一瞬的傷痛與落寞,帶著濃濃的自嘲,然後瞬間冷凝。未經細想我脫口而出:“殿下怕是心傷,那裏藏著個又愛又恨的女人吧!”


  原本挺拔堅毅的身軀驀地一僵,轉身背對我的瞬間,偷偷瀉出了深深的憂傷。一定是有個女人如刀,深深的刺入了他的心髒吧,就像匕首,不是劍的鋒利,不是刀的狠絕,那種鈍鈍的悶悶的疼,滲入骨血,長年撕磨。


  氣氛陷入詭異的沉默之中,終於那僵住的背影融化開去,轉過身看著我,似笑非笑的說:“果真是故事看多了,小小年紀,知道什麽是心傷?”


  誰說不知道?我的心也鈍鈍的,悶悶的疼著啊。雖然不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可卻再也不想看到那把墨姬了。輕輕咬唇,語氣平靜:“今天可以出去嗎?棲陌也會跟著去的!”


  他簡短一句:“一起去吧!”然後邁步出了門,經過我的時候,我瞥見那藏在皮靴裏的匕首。若論防禦功效,這把才是最為重要的。因為它是藏起來的,它是在暗處的,它很可能被敵人忽略,疏於防範。可是他為什麽要把墨姬掛在腰間呢?


  果真是愛的深了,深到日日擺在眼前,提醒自己的痛楚,都不覺得疲憊苦澀。墨姬墨姬,你的墨姬保不了你,卻能夠肆無忌憚的刺傷你!難怪他說隻有桀月,沒有墨朵。


  先前大好的心情竟然是一分不剩了。明明是白日,甬道不暗,我卻再一次的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希望,識不得路了!

  屋外的陽光刺眼的厲害,熱辣辣的照在我的身上,難受的厲害。我苦澀一笑,才半個月的時間而已,我就已經適應不了白晝和陽光了嗎?我已經習慣涼薄的夜,和澄淨的黑暗,他墨色的衣衫了嗎?人果真不能讓心太過放縱。


  棲陌已經出來了,上前開心的攬著我的胳膊,笑聲如鈴:“白蒼,怎麽才出來,我可等你好久了!”


  我笑著望著她,她今年十五,還是個大孩子。狼王穀,北國最大的匪窩,沒有讓她受苦。嗔道:“你還賴我,你是堂堂的棲陌小公主,我是可憐的囚徒。狼王穀大王小王寵著愛著,就怕你少了一根汗毛,我呢,對著大王小王唯命是從,還要受你的訓,唉,蒼天有眼,為什麽就看不到我在受苦呢?”


  “喲,瞧你說的委屈的。我請三哥哥好幾回,他都不帶我出去。你白蒼公主一出去,他立馬就跟出來了!真真是蒼天有眼,有些人啊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棲陌笑著說道。


  笑著的眸子有些冷淡,不去想心裏溢出來的那些酸澀,勉強的拉起嘴上的弧度,大咧咧的說道:“那是,像我這樣值錢的命自然要好好的看著。一個不留神兒,指不定我就跑哪裏去了呢。雖然棲陌你不弱,可是真論起來,你還真是對付不了智謀多端、膽識過人的雲水白蒼呢?”


  “天,真沒有見過比你還能自誇的人!下一次,我再也不帶你出來了,我的臉麵都快讓你給我丟光了!”


  “那正好,誰愛陪你誰陪你!我巴不得清淨呢!”我回嘴道。


  “臭丫頭!你給我站住!”


  ……


  我和棲陌打打鬧鬧,一路玩的暢快。隻是偶爾瞥見他腰上的墨姬,偶爾的心裏湧上失落。集市很熱鬧,人來人往,物品豐富多樣。狼王穀就像是一個國家一樣,一個在魔鬼城後隱匿的桃源。靠著山上雪水,稀稀落落的形成綠洲,逐漸的形成這個美好富饒的狼王穀。不過,太過封閉的日子則會十分的貧窮。所以,他和他訓練有素的兵士們,打劫過路商賈的貨物,操著一份古老的職業。每一次集市之前都會有一次大規模的行動,這次也不例外,聽說是搶了摩戈進貢給蘭國王室的玉器。


  看來和親失敗,的確給了摩戈很多的好處。如不出所料蘭國必定不會再幹涉北國內部政權事宜。可是他究竟要做些什麽呢?如果簡單的對付戎邏,又為什麽去破壞摩戈的計劃呢?縱然狼王穀擁有強有力的兵士和隱蔽險惡的地理位置,可是這樣公然的與北國王室為敵,無疑是把狼王穀推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那!難道他瘋了?

  不覺得心裏惶惶,擔憂萬分。忽的,麵前的攤鋪上擺著一副耀眼的石榴石戒指,暗暗的色彩極盡醉人。猛地渾身一震,我直直的望著那戒指,心神飛遠。


  時間仿佛回到了七歲。


  那時候外祖母總會抱著我說一些故事,她說在一個遙遠的地方,有一個美麗的國度。那兒人們善良友好,能歌善舞。他們有一個美麗的黎王後,聰明仁慈,人民都很愛戴她。可是鄰國的王子覬覦她的美貌,便設計害死了國王,奪走了王後。王後悲痛萬分,就在與鄰國王子大婚的晚上,王後用匕首殺死了王子和自己。王後的鮮血滴在匕首上,化作美麗的石榴石。後來人們為了紀念她,就把石榴石作為國石,國名更為黎。本來石榴石不是很貴重,但是在黎國卻隻有國王和王子才可以擁有。尤其是鑲了石榴石的匕首,更是最高權力的象征。


  鑲了石榴石的匕首,黎國最高權力的象征。


  心思回歸,我伸手拿起那枚戒指,詢問道:“這可是石榴石?”


  “是!”攤主微笑熱情的回答。


  “曾是複仇劍,今做亡國石。血色尤惹人,無人複說黎!”我把戒指戴在手上,紅色森然透著淡淡的仇恨。棲陌拉著我的手,猛然一震,我沒有去看她的表情,卻看見攤主瞬時的痛恨。


  五年前,戎邏攻克黎國,拓跋一族銷聲匿跡。


  可這狼王穀裏的人們沒有卻沒有忘記石榴石,這石頭不僅承載了他們的榮譽,更是讓他們看到了仇恨。是的,五年前的屠城,是狼王穀所有人們心中的痛,無法泯滅的滔天恨意。


  我摘下戒指,恭敬的放好,握緊了棲陌的手,緩緩的拉著她走了。複望那抹堅韌的挺拔身影,越發顯得蒼涼與落寞。


  看著那輪夕陽墜落下去了,我忽然很想知道在這輪夕陽裏他看到了什麽呢?回頭,想進去了,卻發現他站在不遠處,呆呆的望著太陽落下去的地方。腳步不聽使喚,慢慢的靠近了他,站在他的旁邊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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