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駝鈴
你說沿著駝鈴的方向,就會走出這個大漠。
我看著你愈拉愈長的影,認真的記住回來的路。
你說駝鈴的聲音相伴,就會離開這片荒蕪。
我聽著你越來越遠的笛,祈禱著早日踏上歸途。
你說,走吧,走吧,這裏不適合你。
我說,不要,不要,誰讓我遇上了你。
有人在這裏走出了一條長長的絲路,而我們卻在這裏走出了一條綿延不斷的情路。
吱呀一聲,開門的聲音沉悶鬱長。我看見門口立著的那個女人風華絕代,海棠色的衣裝襯得她愈加魅惑人心,恍若一場浮華的夢,她是用花瓣堆砌的人。
她抬眸,紅唇輕啟:“是你!”
我微微笑著:“沒錯,是我!”
她眼眸閃爍著冷魅的光芒,輕哼一聲:“狼王穀紅巾,果然名不虛傳!”
我淡淡的說著:“謬讚了!延風國的汀羅流醉也是名符其實,令人不得不服!”
她冷哼一聲:“比起你蒼堇夫人來到底是略輸一籌了!”
我平平的說著:“風水輪流轉,海棠夫人恐怕也是這樣認為的吧!”
她嬌媚的笑開:“真是我的好妹妹還勞煩你親自來接我,實在是受寵若驚啊!”
我唇角輕扯:“魔眼山上隻有利益,沒有親人,你我之間已然不需要做這些表麵功夫了吧!”
她笑的更美了:“說的漂亮,你這戰書我接了,成王敗寇且看你我的本事了!”
“好!”我側眸對著老者說道:“老人家,麻煩你帶墨兒下來,我們該回家了!”
老人身子微微頓了一下,思索片刻,便應了好。不一會兒,墨兒就跳躍著走了過來。
我和汀羅流醉停頓在龍三城堡的門口,冷冷的對峙著。然後,我們側身而過。我從那扇門裏出來,她從那扇門裏進去,仿若預兆著我們完全不同的命運軌跡。
可是我沒有想到,她也沒有想到,我們會愛上同一個人。
人生如果隻是一場悲喜交加的戲,那麽要如何的捉弄才能讓我們這般的越走越遠,卻在劃了一個圈之後,尷尬的交在一起,徒增了一場啼笑皆非而已。老天啊,你這又是何必呢?
我牽著魄兒的手,走在蜿蜒的小路上,這條小路延伸到了天蓮湖畔,蘆葦蕩漾,漣漪微微,天落其中,雲飄其裏,渾然一體,如詩如畫。到底需要多濃的情,才能染了滿滿一湖花前月下的動人味道。
打馬而過,我從沒有那般急切的想做一件事情。想家,想回家,想回到他的身邊。
經過魔鬼城,穿過桀月峽,跨過弱水河,跑過胡桐林,終於終於看到他獨坐在風裏的影。
我想如果我問,在做什麽啊?
他會脈脈的說,待月。
我下馬,讓魄兒先回去了。然後,我笑,笑著看著那個坐在高崗上的人,他狂舞的衣,他狂舞的發。
一曲未罷,我已經輕輕的倚在他的肩頭。他笛音轉了一下,一曲又起,歡快了不少,刺破了盛夏的燥熱,涼涼的很愜意。
隻是我們似乎都沒有發覺夏已過半秋將來,也許說好了天長地久,日子過得快還是慢,都不太重要了吧。
是啊,不太重要,至於最重要的是什麽,是要我們用一生來親自體味的。而那終不過是後話了,不過,隻是後話罷了。
那個時候,他問:“談攏了?”
“嗯。”我應道,“拿下臨海的海上貿易,狼王穀從中每年三分取一。不過,龍年綽多了一房夫人,蒼堇。”後半句我說的很輕很輕,是沒有底氣的。不管怎麽說,心上還是覺得有些對不起他的。
“汀羅流醉呢?”他長臂伸出,把我裹進了懷裏,下顎抵著我的發溫柔的輕輕摩擦。
“還是龍年綽的四夫人,不過我和她的梁子算是越結越大了,好在終於擺在明麵上兒了。否則她那種女人我可鬥不過!”我玩著他栗色的發,有些心不在焉的說著。
他手臂上加了些力,我被擁的有些喘不上氣,隱隱是知道他為何這樣,到底他的心情不太好了呢。可他卻終是歎了一口氣,說道:“其實,你也可以不用去的,這件事情我自有辦法,你這樣又是何苦呢?”
“你的辦法自然有你的好處,可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且不管過程怎麽樣,結果還是很圓滿的。圓滿就好了對不對?而且這一次比上一次強多了,我都沒有受傷呢。”說話的時候,我窩在他的懷裏不敢出來,不敢看他的眼睛。
圓滿,真的有這個詞嗎?至少我是不敢相信的,我隻相信有什麽因,就有什麽果,每一件事情的發生可能會引發另一件事情,沒有人能夠猜到下一刻是好是壞。
而我從來也不認為我是一個出色的賭徒,賭博是,賭命亦是。
他的長手緩緩的拂過我的發,我喜歡這種感覺,因為可以感受從他溫熱的掌間流出來他無盡的寵,細膩的愛。
他長長的歎說著:“是啊,沒有受傷。以後,也不可以受傷。”這話聽著很舒服很舒服,可我卻莫名的紅了眼眶,沒來由的有些感傷。
我還記得那夜他為我包紮傷口是打的精致的蝴蝶結,我記得我們立的字據,我記得上麵寫著,如果我再受傷,就要死心塌地的跟著他一輩子。
我笑,咬破指尖畫押算不算是受傷呢。似乎是流血了就算吧。
不過,看樣子他早把那日的事當成說笑了,並不怎麽在意。其實,當時我就是想著,人怎麽能不受傷呢,至少我保證不了,所以還是不要胡亂承諾的好。毒誓發不起,就胡亂的找了這樣的一個借口,就這樣賴著他吧,患難與共。
我手指閑不住,又玩著他血月上掛著的小銅鈴。這是幾天前棲陌掛上去的,棲陌最喜歡鈴鐺了,她說沙漠裏有很多很多的駝隊,駱駝身上都有銅鈴,響起來的時候很好聽,尤其是在渺無人煙的大漠上。
聽說他們的母親是一個駱駝客的女兒,是聽著駝鈴聲長大的。
我想那該是個很美很美的女人,有著栗色的長發,還有點蜷曲。哦,對了,似乎忘了說了棲陌和長涉的發都是有些卷的。有著優雅的歌喉,有著大方幹淨的性子。
我一直很感謝這個女人,因為是她養育了長涉,是她讓我擁有了他。
可惜那年屠城,我不知道十幾歲的戎邏是怎麽做到的,總之是他親手結束了這個女人的生命,甚至她的肚子裏還有著一個幼小的生命。
一屍兩命,戎邏怎麽做的出來!
又怎能讓人不恨呢,恨,恨的人咬牙切齒,鑽心的疼。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那個倚在書架上念詩的男子,那個馬背上披風飄揚的男子,那個稱讚我舞蹈的男子,他到底是受到了什麽刺激,才能讓他不到三十年的人生裏充滿血腥,他的心到底是什麽顏色,才讓他的雙手沾染了太多太多的人命。
那恐怕不是簡單的喪心病狂可以形容的了。
奔波了一路,真的好累好累。躺在他的懷裏溫溫的,我很喜歡,終於是迷迷糊糊的就要睡著了。
隱隱約約的聽他說道:“蒼兒,會不會後悔呢?”
我迷迷糊糊的回答,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清:“後悔,後悔什麽呢?”
“會不會後悔嫁給了我,如果沒有嫁給我你就不會受這麽多的苦,勞心勞神,日夜奔波。每天還要帶著麵紗,不得以真麵目示人,很累的吧。如果,你沒有遇見我呢?沒有遇見我這個亡國奴,靠搶奪為生呢?也許會很幸福吧,會嫁給一個疼你的男子,會有一群可愛的孩子。你會教他們做人習字,就像你教那些小孩子一樣,那樣的你或許會更加的美麗吧……”
他似乎說了好多好多,直到我睡得很香很香,再也聽不清了。
有時候,我真的好想抽自己幾下,為什麽每一次關鍵的時刻都能睡過去呢。
所以,從來沒有機會告訴他,不後悔,從來都沒有後悔過。天知道我多麽慶幸遇見了他,若不是他我可能就嫁給戎邏了,嫁給那樣的男人會幸福嗎?我想都不敢想。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多想給他生個孩子,告訴孩子,他是個最傑出的父親。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回去,醒來以後就和他相擁著躺在床上,躺在一派月光之中。似乎從來這兒的第一日起,我在夜裏是不怎麽睡覺的。開始和他一樣習慣著白天睡覺。
用他的話說,夜為他而生,他因夜而存。
我也喜歡夜,因為夜裏所有的偽裝都會卸下,一切都自然地不能再自然了。
我們相擁著看月。很多個夜晚,很多個安靜悠閑的夜晚,我們都會這樣相擁著安靜的看著月亮。
我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怕極了月缺的感覺,卻偏偏要熬到那短暫的月圓,好像那一刻真的可以地老天荒似的。
我問過他這個問題,他說,月圓的時候,你在,月缺的時候,你還在,這便是最圓滿最讓人知足的時候了。他說,隻要你在,月亮就很美很美。
那個時候,我攥著他的手,緊緊的攥著,幸福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