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知疾不醫
留玉所說的每一句話,雪衣放在心上,他不知道的是,赤蓮也放在了心上。
除夕之後,她想了許久,認真一思索,覺得現在雪衣所作所為雖然可以信,可是全信不得。她還是有一些不放心,雪衣先前沒在她宿醉動手,也許另有隱言,加上在“癡情司”選人時他做的那一出,別的暫不說,還是有一分刻意為之的。
本就因為他太過於熱衷與勾引她而存了芥蒂,現在留玉的事情又出現,赤蓮越來越不敢那麽貿然就接受了雪衣。
她想現在還是能防一分是一分,於是對他的態度防備多過於主動勾搭去。
雖然她還是時有給他逗得氣血太旺,差點給弄出鼻血來。這事赤蓮她自己都覺得丟臉得很,故意找了一些莫須有的借口——血祭這功夫果真是邪功,竟然能夠連她鼻子的膜都給弄薄了,輕易便給逼出了鼻血來。
雪衣近些日子真的覺得這宮主冷淡上許多,就說二月裏的一件事吧。
赤蓮正端莊地看書沒有看他,因為赤蓮覺得多看他幾眼那邪功就會攻破鼻膜飆出鼻血來,除了躲避,便是不看他為上。
雪衣在那裏有些無言,手上無書,便無趣得很。
他再度懷疑自己了:難道他已經這麽不能吸引姑娘了嗎?
雪衣看著低著頭眉目幹淨的宮主,心念一動,便生了邪意在舉。
赤蓮正好好看著書,書上正巧寫著“狐仙落下窗邊,瞧見裏頭書生,真要敲窗而入時候”,忽覺腿上什麽玩意兒纏著似的,一陣輕微的觸動,她以為是春天來了蛇開始出動了,於是僵硬著腿不動,慢慢在手袖處摸出銀針,放在右手中指處靜等著機會。
當這條"蛇"滑至膝蓋時手中針一出往小腿吃刺去,打蛇便要打七寸。
針送至半截,才發現那是雪衣一條腿跟那裏點著,赤蓮這才慌忙調轉針頭,突如其來的換方向和出針強勁力道把她拉得差點摔下凳子去。
銀針在地上擦出幾顆火星子,地上給弄出一條白印子,可想這混合了真氣的力道是多麽大,若是她收針不及時,他的那條腿就給廢了。
雪衣想著,怔愣許久,看著那地上擦過的一道帶石屑的印子,心裏後怕極了。
回過神來的赤蓮怔怔看著他,沒明白過來他是要做什麽,半天沒說話。
雪衣呢,心下愧疚地看著她,也半天沒敢說話。兩人對視著,對視著,突然間赤蓮鼻子下方兩條血線直直爬了出來,繞過唇溝點在上唇。
“宮主,流鼻血了呢。”他在桌上拿起布娟子準備湊上去擦擦,她擺擺手,蹭著食指背擦去,裝作豁然說:“沒事沒事,我近日練得功夫有些古怪肝火旺的很,沒事啊。”
那個驚慌的模樣,雪衣心裏發笑:這還是一個小姑娘家呢。
雪衣點頭笑笑,一臉滿足,說:“那就好。
這些都是讓她漸漸將芥蒂慢慢放下的緣故,而真正讓赤蓮敞開心扉去接受雪衣的,還是那日在花廊。
那一段日子來,江湖上麵風言流起,那個去年冬日出來的是“尺舒樓”開始不安分起來,蠢蠢欲動著,口頭上也打著與玄冥為敵的旗號。
赤蓮不得不審視這個小樓,還有那個尺舒樓主。
為了將來保得玄冥一方安定,赤蓮又繼續重新拾起了血祭的功夫。
這第四重是個慢工出細活的一道,這個月開始的時候,她還僅僅是身體不適,胸悶氣短的。
再後來她就開始吐起了血,卻絲毫沒有痛苦,赤蓮便沒有多想,沒有去問問白隱修。
一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最近在幹嘛,如果宮裏有什麽別的不懷好意的人在,那可就實在是將自己短露得沒底了。
還有一個,便是是沈望舒。
三重壓身的時候,她明明確確地答應過他不練的,要是給他知道她在背著他繼續,這麽些年的交情,估摸著就要出了裂縫,虧了。
再則來,她是不想讓有些人像是罌粟擔心,就隻能一個人跟做賊似的偷偷摸摸地在小隔間吐血。
在那日跟著雪衣,沈望舒在花架下隨意聊聊,那些日子來的長期吐血吐得小臉慘白,編出的天生膚白如脂,決計是騙不了沈望舒的。
沈望舒也不多說廢話,便直接擎著手腕切起脈來。
“看著你那模樣是氣血虛,這脈象也是有徐和之像,少胃氣,怎麽了呀?”
赤蓮看一樣沈望舒,搖頭說:“沒什麽太大事,我注意著調理著就是。”
雪衣急道:“宮主莫要諱疾忌醫,拖深沉苦的是自己。”
赤蓮一愣,她看著雪衣眼神底裏的心憂有些看不明白,難道如今的戲子做戲做得已是如此真切,她看不透了。在江湖幾年,卻還是看不透一張皮下的心有幾分真幾分假。
她的眼神變得迷惘,跟著心也就開始迷惘,不知所措起來。
好一會兒她扯著嘴角笑了一下,緩聲說:“望舒別的不說,這人怎樣也不提,但醫術還是過得去的。估計是前些日子下雨受了涼才搞出來的,不用大管著。”
“哦?難不成前些日子下的雨全淋進腦子了?“
沈望舒賠了她一眼,將她的手腕扔開,極為厭棄地擦了擦手指。
“我在跟前擺著也沒見到看病,這腦子又得進了多少水?”沈望舒正正經經地說著俏皮話,逼得赤蓮退了一步。
“你少氣我我還能活得久些。罷了我好生調息著就是,活得久一些似乎也還不錯。”
“是是是,我們宮主武功蓋世,美豔無雙,風流倜儻,永垂不朽,至死不渝。”
不知是不是那一句話氣得,她忽然覺得不對勁起來,一張臉忽然煞白起來,一口鮮血憋在口中然後立即跑入隔間吐起來。
那裏有從山間引來的泉水將汙血衝走,紅紫色血便隨著泉水流走,她吐得有些急,在後麵吐得嗆住,趴在石台上咳起來,咳得嗓子生疼,刺得嗓眼子一陣一陣撕裂疼著。
忽然背後被一大手輕輕拍著,急切擔憂的聲音是從他口中說出:“這是怎麽了?”
咳得出不來的話的赤蓮朝他擺手示意說不了話,雪衣便安靜地給她撫著背,蹙眉眼裏焦灼看著她咳得起伏的背。
良久,緩過氣來的她慘白著臉才看向他,無力說道:“沒什麽事,不過是練功夫的必經一道路。”
透過山泉之聲,他問:“能不能不要練了?”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誰叫我是大當家的呢?”她用手將引下的泉水一把衝在臉上。
輕柔的聲音傳過來,“我看了會心疼啊。”
——心疼?
她一下子愣住,滴答水聲掩不住她的心跳聲,這就是所謂的悸動?她不知道,轉頭抬眼看他,滿眼刻著烙進心裏的痛。雖然理智講著這個人是戲子,從來都不知道真心是什麽,就算在床上也無時不在作戲。
一腔涼血一熱,這一方說不清何處來的理智卻是在叫囂著假的又如何,一刻的溫柔也好上永恒的孤寂,就信他一次又如何,誰還在乎真假。
真的如何,假的又是如何,不過將一顆心拿來扯碎玩玩再滿是傷痕的安上,這又如何?就算滿眼的擔憂是刻意的憂心,她不管不顧一回誰也攔不住。
赤蓮像著當日在癡情司時一樣,唇角淺淺笑意,牽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寫下兩字——好啊。
雪衣抬起手將她眉間映著陽光的水珠拭去,她也頭次沒有找各式各樣的借口給攔去或是裝沒見到離開,而是對著眼前的人滿是開心地笑起來。
這麽坦露心扉的笑意,雪衣從來沒在任何人臉上見過。
可是他知道,這一定是世界上最浸入心裏的笑顏的。
赤蓮忽覺接受一個人,這感覺,似乎還不錯。
——暫且接受你在我心裏,有個位置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