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舊事重提（一）
翌日，紅玉被腿上一層一層襲來的鑽骨心痛擱住，迷迷糊糊間醒來，半睜未睜的瞳孔發現眼前的局麵，甚是詭異得很。
他有些艱難地抬手敲敲腦袋——昨日，昨夜裏，他是給這一幫小孩子怎麽著了來著？脖後頸子像是被人打過一樣，疼！
而腿上的疼痛太甚，他現在腦袋裏麵能留下的，也隻能有昨日裏頭的痛苦，卻說不出來是經曆了些什麽。
可等到頭腦清醒了之後，這半老頭子看了看，又扭了扭，喲！自己背後躺著的，是個人！還他祖母的居然是個男人！
紅玉一下子就要掙紮著挪開去，不防挪得過凶了些，一下子撕裂了腿上的皮肉，吸了口涼氣，抱著腿差點不能慘叫出聲來。
這一聲吸氣，倒是將赤蓮驚醒了，揉著眼睛從雪衣的頸窩裏頭抬起頭來，混沌不清地呼了一聲，“紅叔？”
慕清歡那個一向睡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也給紅玉那驚詫的一陣動作弄醒了，一邊揉著眼睛，將落在自己身上的毛毯拿開去，嘟囔了一句。
“紅叔你腿上沒事兒吧，”雪衣回頭找了找，沈望舒已經躺倒在地上，身上蓋著的是自家姑娘的衣裳，臉上還帶著些血汙。
雪衣眼尖——咦，還有些碎落的東西在臉上。
睡沉過去的沈望舒，並不想平日裏那麽惹人生厭。他認真從赤蓮的位子上去重新打量一下沈望舒，他並不像是自己主觀意識裏頭的那麽生厭。隻是特別厭棄他老是將自己女人往溝裏帶，先前便不說了，那近時的晉城之行，便是將她害得不慘，若非她自己的一身功夫傍身，或許她那時在“尺舒樓”留下的可就不是一生傷疤了。
瞧瞧她的皮膚上，現在都還是沒一處好的。
除卻沈望舒偶爾要將她往壞處帶之外，倒也是從沒有做過害她的事。
他人是神神秘秘了一些，城府也是深了一下，可這就是人活下來之道，知道是不能真指望沈望舒這個常年在江湖裏走的人，還能完完好好地，不留一點秘密地活在這個世道上。
昨夜裏他對紅玉是真心實意地救治，雪衣多想了想，他為了這兩口子和睦，他也是真的做了不小的退步。他倆是最好的知交，要剝了任何一人走，或許都是對其人的一種傷害。
可歎自己還不自知。
提防著沈望舒，也不過是自己的事。就如同蓮說的一樣，他要是真願意真心實意地害她，早就在許久以前就下手了，哪兒會等到自己與蓮感情甚篤之時才動手？
雪衣看著沈望舒臉上的血汙，對自己先前的心思有些厭棄——自己終究是太狹隘了。
沈望舒沒有給吵醒，雪衣便也就輕了聲音，他悄手悄腳地走過去查看紅玉的腿，“好在還沒有出血，紅叔，你別這麽折騰你自己的腿了。”
雪衣一拍清歡，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紅叔，你看看，雪衣都說你了，他是我們家管家的，你得聽他的，你千萬別亂動了啊。”
紅玉也知道這是小兩口攛串通好的，也不同他兩個計較。倒是可憐了自己枕著睡了一夜的這個人，他自懺愧，以前還沒仔細打量過這個人，隻不過是遠遠瞧著個身影，他也沒想過好好瞧一瞧一個男人。昨日裏暗不見人，他隻知道大概是個人，夜裏沉昏不見清楚，也沒怎麽看。
清晨陽光入眼，看著這個青澀的男人皺皺眉頭，滿眼都是疲憊。
紅玉怔怔地撓著頭，一時間愣住了，嘴也不聽使喚了，“清……清言？”
慕清歡腦子發著混，還未清醒過來，恍恍惚惚覺著像是在叫自己，便張口一答，“啥？你叫我幹什麽啊？”
赤蓮見著情形不好，一下子衝過去，把紅玉攔在自己麵前，把清歡擋在身後，“我們吃早食兒了吧，紅叔你要吃什麽啊？”
赤蓮故意將聲音做大了些，想立即將紅玉那要一查究竟的人攔下。
紅玉輕輕挪動著腿，一伸手就要把赤蓮拉一邊去，“我說你擋什麽呀？“
赤蓮眼皮一跳——萬不能將慕清歡他的身世袒露出來。她立馬抓住紅玉的手，眼神哀求著，傳音與他，“別問，我稍後知會你，你現在別問。”
紅玉看著她，又別過頭去看了看那一臉茫然，不知怎麽回事的雪衣，回頭看著赤蓮，終究是疑惑地點點頭。
“你幹什麽呢，擋著做什麽呀？”慕清歡在背後伸手撓撓赤蓮，不明白她作何如此沉默，疑惑著麵容看了看她的側臉，“沒事兒吧？”
赤蓮驚醒，回頭與他搖搖頭以示安心，“沒事兒。”
他也沒查出不對來，問道：“啊，那我們吃什麽呀？”他倒也沒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一心惦記著吃食兒去了。
“要不，去在這林子裏頭打點一野味兒？烤個野雞老虎的，依你。”
慕清歡倒也知道她這是打趣兒，咧嘴像隻小狐狸一樣地笑笑，抱著一堆毛毯往小木樓裏頭走去。
等清歡已經走遠，紅玉將她拉過去，“怎麽回事兒啊？”
“這些事不太方便說，各種緣由我不清楚。”紅玉的臉色看上去不好對付得很，她隻得坦言些：“他雖然不是清言，但是與清言的關係卻是很密切的。”
紅玉不傻，點了點頭，“親兄弟？”
“認得到他倆的人，一看那兩張臉，再經這麽一點透，誰都是能明了的吧。”
雪衣看了看紅玉，知道或許他是見著慕清歡，便也會有些傷感自己的那個小徒弟，出言道：“紅叔你也別傷心。”關於叫他怎麽能不傷心，他也說不出什麽緣由來。
提及慕清言，赤蓮低頭心傷，又道：“他是救我死的，說到底，紅叔你其實也是該怨我的才是。”
紅玉倒是看得開，“人各有命罷了，我怨你，說得好像怨你，就能補償回來什麽。他是個聰明孩子，做的事從來都是有最好結果的才會去做的，他選擇了死，那也是最好的結果。”
當下無言，雪衣覺得也是如此，迦冥宮主從來都是以腦子精明為曆任宮主裏頭之首的，要說真是一時腦袋發昏糊塗了才以命相抵做出的傻事，恐怕也隻有那個一直自責的她才會這麽認為。不單單是因為蓮是自己的人，雪衣也知道自己並非護短才非要這麽替她說話的，這是迦冥宮主的選擇，不管是誰，都改變不了的。
“我也不算得多像個人，隻能把他的弟弟教管好了，才能讓他安心地躺在下頭，不至於回來找我。”
“莫要說你稱職與否了，我這個做師父的，才真是那個不稱職的，他年紀小小的，我就為了我自己私人的事，就把一宮的重擔全部扔給他，在他被各位長老考驗時我就跑了，留著他不過十五歲的小孩兒獨自擔了許多。”紅玉一多說，赤蓮方明白了——紅玉果真是世事浪蕩人，從來不肯受拘束，為了浮塵，放棄了太多東西。
可就是他太看重了浮塵，別說把所有的東西全部壓上了慕清言。就因為他常年在外頭，滿江湖地尋找著，連浮塵的屍身給丟了回來，他也全然不知。
也不知道，這究竟對於紅玉來說，是不是一件好事。
眼下看來，其實對紅玉是最好的結果。
許多時候，有希望，總比一直活在失望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