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石墓女人(二)
所有的記憶被那味道,全部都勾了出來。
最後的那個腦袋,沒了腦袋的爹娘,那最後的呼喚自己快逃的嘶嚎聲音,那個哭嚎求那個女人放過的親娘的聲音,一絲不落地在她的腦子裏麵,突然炸了開來。
赤蓮狠狠搖了搖頭,腦仁裏頭一遍又一遍地開始發疼,大有朝外散開的勢頭,她妄圖將那些回憶甩去。
知曉了這些事情之後,赤蓮這才明白過來她其實是像罌粟一樣,太多太多承受不得的記憶,都被慕清言抹去了。
讓一個九歲的小孩子記著那些東西,終究是太過於罪惡了些,所以慕清言寧願讓他自己一並背負上了莫家的仇,也不想讓她知道太多了,多麽殘忍,又多麽慈悲。
腦尖子攪著混疼之中,她終於又是回憶起了下麵的事情。
當年,其實慕清言並沒有來遲。
落在她腳跟前不是親娘的腦袋,擋住了那一切不能去承擔的,正是一個高高大大的身影。
當她親娘咕嚕的腦袋快落在她腳跟前的時候,就被慕清言就用劍擋住了,又挑開了那頭顱,橫劍而向那個女人。
慕清言看也沒有看後頭,鎮定著叫著她的乳娘趕緊帶著她逃。而乳娘依舊是昏死了過去,是她那時候將她一邊拖著一邊拍打醒了乳娘,一起往外頭逃。
當時也不知道那時候哪兒來的勇氣,全然沒法去思考那掉在眼前的兩個人頭的事情,因為背後有人在截殺著,她隻能一刻不停歇地逃,已經忘了那時候的恐懼。
再是後來,便是慕清言給自己接上去的那一段記憶,當他再一次落下了他高大的身影,削去了三個腦袋,還裝模作樣地來了一個初識。
那是慕清言口中的英雄救美,也是他口中的粉飾太平。
隻是她自己那時候人小,被帶著回宮時候沒多久就因為又驚又怕,暈了過去。
醒來時候,她依稀記得自己好像是迷迷糊糊地丟了很多記憶,而後來慢慢想起來的,還多半還是慕清言告訴她的,所以就漸漸成了落在她腦子裏頭的“真實”的記憶。
那些被抹去了的,還有那些埋在深處的,她直到今日才能記起。
同裏莫家老宅厘米那個女人的臉,與眼前這個模糊的臉逐漸重合,成了一個人。
是她!
沒有錯,總算是讓她找到了那個女人,赤蓮看著下麵的女人,又冷又諷地笑著。
不過這麽一個女人,竟然能毀了莫成非,慕明昭,雪千湫三代家主,還有許許多多她不知道的小門家主呢。
為什麽這個女人能夠輕易毀了三家,究其原因,竟然因為她不過是一個怪物罷了!不會死的怪物啊!
赤蓮一下子明白了,為何她從來都隻是在深夜動手,因為她這個怪物根本就見不得光,所以夜裏回雪家莫家燒了紙錢,在夜裏去自己下榻的客棧,從神廟底下走地道……
可是,赤蓮依舊想不明白,為何慕清言早在那時候就已經見過了她,卻無事相安地活了下來呢?慕家的人,那個女人,為何不趕盡殺絕?
不僅如此,慕清言沒死,那個女人也沒死,還留下了那時候的小女娃,這麽說來,她是故意留下人的。
她故意要留下那一個小女娃活著的,為的,恐怕就是如今這個時候了!
從奉都時候擲過來的那張無字信條,到回雪家時候出現的那一遭。重新回莫家,再是走到滇區,每一步都像是她一早就安排好的一樣,而自己不過是個來安安心心入了這個套子的人。
陡然間,她忽然覺得無力,覺得自己這個像是事事都在反算計的人,原來一開始就被這個女人死死地限定在了該有的框子裏頭,從來都沒有走出去。
這一個框子,是從自己不過隻是個幾歲稚女就已經架好了,一個框了十多年的架子啊。
——自己原來一直都活在算計當中!
赤蓮抓緊了雪衣的胳膊,才沒能腿腳軟下去,眼睛躍過那個女人的身子,見到了後頭一座石牆,滿是惑然,那上頭,竟然是有七座石棺。
七座!
她沒來得及去想個透這七座棺木是個何緣由,就見到女人突然間睜了開眼來,像是一把鈍刀劃在石頭上的聲音,走得卻是極為妖嬈的音調,“可算是等來了呀。”
很是刺耳,饒是不舒服,就像是在心裏鋪了一層厚厚的灰砂石,壓得心裏頭一個個的坑子。
這是赤蓮第一次聽到這個女人的聲音,除了那被算計了這麽多年的恨,這些個月被她一步步牽著鼻子走的,父母的仇,一下子像是地下養著的猛獸一下子放了出來,跳出來掙脫了鎖鏈。
雪衣緊緊地握緊了赤蓮的手,給她支持著。
她那一直在強逼著不去表示出一場毒恨的心情,卻終是瞞不住雪衣的。他這在幫她隱藏下情緒來,以免落出把柄讓別人瞧在眼裏。
“來了。”像是老朋友敘舊一般,赤蓮像是坦然地入了那藏著七座棺木的墓室去。
“居然沒想到,你比你爹有能耐呢,竟然能活著走到這裏來呀,不錯不錯,這個時候下手,確實比你小時候就殺了,來得有樂趣多了呀。”
女人笑得聲音又啞又砂,半是男,半會兒又是女。
她這一句總算是將那些事情落了出來,她果真是故意放了慕清言的,否則依著清言的習慣,怎麽可能讓一個不明不白的人就走了。
否則她就算是無辜的人,出現在了死屍遍地的同裏莫家宅子裏,慕清言身為玄冥宮主,他也肯定寧願是把她丟進地牢,也絕對不會放走的。
除非,她的功夫比起清言要高,而且高上多少,沒別的原因。
“那可謝謝你嘞,”赤蓮打量著眼前的女人,本想使不盡的臉子與她看,可是她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這麽冷靜過。
“卻不知道你是誰呢?你這麽說,定當是認識我爹的,卻不知道是哪位夫人?”
女人一掙衣衫,那一身破破爛爛的妃色衣裳給抖開,顯然是能見到那些在濕林子裏麵弄出來的破洞,“伶牙俐齒,是個好孩子,要是我的女兒,可就好了。”
這一出,玩得赤蓮有些看不明白,話裏看不明白,便要將人看明白了去。
精目凝足了眼力勁兒,她看清楚了那妃色衣裳上頭,勾著一個金線雕飾的鳳頭。
鳳頭,那這件衣裳上是一鳳凰了,她醒悟過來,這麽破破朽朽的東西竟然會是女子出嫁時候的是一身豔麗嫁衣。
竟然被糟蹋成了這個模樣了,她這身衣裳已經看不出來原來的豔紅麗色來了,血跡,濕泥,紅,黃,黑幾種顏色混在一件衣服上頭,雜亂的顏色,就是抹在布上的一團汙漬一樣讓人無端地厭惡透了。
紅嫁衣,一個女怪物躲在不見得天日的山中墓室裏頭,身著著紅嫁衣,守著七具石棺,這……究竟是有什麽別樣的深意嗎?
赤蓮麵上依舊先與這個摸不準底細的人嘴上晃著圈兒,“夫人這話兒,說得有些意思,你這是要是把親手殺了的人的遺孤拿來做自己的孩子,這下半生,你還能安心地睡一個覺麽?”
那個女人刹那間停了那蹩足的笑,粗糲的聲音一下子變得陰淬了起來了。
“所以你就該去代替他死了!”
赤蓮渾身一抖震——這個聲音,居然是一個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