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事臻危態(七)
望京裏,今年的深秋來得很早,滿城滿城,長滿了緋紅的楓葉。層林盡做染,這一個深秋,深得過於濃重了些,整座望京城裏,全是一座緋紅的城池。
丹書閣,主院落。
一株開遍了紅葉的楓樹下,滿地皆是朽落的枝葉,木輪碾過朽葉之上,壓出一陣撕裂的脆聲。
楓株之下,嫋嫋一爐香燃著,煙塵朦朦,繞著圈勾著線地躥上去,牽扯到了知潭的狐裘衣上,他生性怕冷,早早地裹得嚴嚴實實的。
展開手中的信箋來,那是很久來收到的第一封信。
知潭豎著而下,看了許久,腦子裏麵算計心思——這人這一步路,走得真是險要得很,若是走錯了一步,別說他想要的達不到,就連自己也會賠上去了。
不過……
知潭手指拈起紙箋,將它卷了幾個圈——這麽久來,他都不曾說過他在做什麽,如今要找我幫忙,又是幫的什麽呢?
他疑惑地放下手,紙箋落下時候,眼簾前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落在了階梯上。
知潭一大驚,看著來人,嘴微微張開,“啊”了一聲——他的信箋和他這一個人,竟然今日此時同時到了。
驚訝完了之後,他又故作生氣,壓下了眉頭,問道:“我說你啊,你怎麽這麽一副醜殼子就來了?”
來人腳步輕,踩在幹枯的楓葉上,卻依舊一聲聲破裂,他郎朗一笑,卻道:“忙。”
“忙?”知潭抬眼往上打量了來人一眼,看到他藏在灰藍繡青絲線的袖中,他的手輕輕把玩著一個東西,他知道,這個東西不會是他那在手裏玩的,必當是他此行前來的目的。
知潭也不主動去問,看了幾眼,眼神一瞟,抬頭瞧去,轉往來人的臉上,看上去有些眨眼,“忙?忙什麽去了?”
他苦笑了笑,輕聲說道:“我不能告訴你。”
知潭臉色變了變,蹙緊了眉頭,問道:“為何不能告訴我。”
來人說:“我曉得你是什麽人,你知道之後,將來不管是不忍心看她那個可憐巴巴的模樣,還是她毫不留情地那丹書閣的人的性命來要挾你,你都可能會將很多事情全部都告訴她了。所幸為了不讓你為難,就不讓你知道。”
來人歎了歎氣,搖搖頭,“不是我有意瞞你。知潭,我也是為了你好。”
知潭愈是不悅,他心裏明白這人口中的她指的是誰。聽著他的口氣,便知道他私下在幹些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了,而且,對象還是玄冥宮主。
“你好大的膽子啊。”
那人苦笑,“我無路可走,你不明白我的。”
“我明白。”知潭歎氣,抬頭看著他,青灰加深的衣裳襯得這深秋的天氣,看上去更加陰鬱了。“人以類聚。”
“可是你是那樣聰明,我卻隻能用自己的命去試,比不了。”
知潭心裏一緊,“命?這不成,你得給我好好說說。”
來人沈默,不語。
知潭隻恨自己站不起來,否則定是要一腳踹去這讓人心裏火氣大的人。他壓住了聲音裏頭的怒氣,問他:“不說是麽?”
來人表情微微動容,看著知潭,心裏不安起來——知潭是要發氣了麽?
“那你要找我幫忙的事情麽,我什麽都不知道。”
來人苦笑——知潭強起來,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十八頭牛都拉不回來。知潭若是從自己這裏找不到答案,他是真的不會告訴的。
“知潭,你不要這麽苛責我,我沒有那麽好命,沒有誰在背後給我撐腰,所以……”
“所以!”知潭聲音高震起,“就把我當做什麽了?我丹書閣閣主,就是你看不起的人麽!”
“不是。”他辯駁道,心裏一急,“知潭你不了解事情,我也不想你卷入這些事情來,你明白嗎?”
“關於你姑姑?”知潭試探一問,來人聽聞點頭,剛點頭,他就察覺不對,心裏一震,滿臉驚異,“你怎麽知道我姑姑的?”
知潭看著那一張驚異得變形的皮相,咧開嘴嗤嗤得慘笑,“你把你的事說了,我就說,怎麽樣?”
知道知潭這是在套話,他卻還是跳進去了,老老實實地交代了大半,卻不敢全部坦然。
“我認識你這麽多年,還算是知道些你的本事的。”來人揩了揩腦門上麵的冷汗,“你的事兒,該說了。你是如何知道我姑姑的,可別給我含糊過去。”
已經做出了決斷,知潭呼出一口氣,坦白道:“不是我,是先師。”
“老閣主?難道……”他想了想,丹書閣是個販賣消息的地方,與自己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姑姑有交集也是行得通,便大抵是明白了。
“知潭,你是不是查過我?”
知潭也不瞞,“我之所以從未告訴你,是怕你多想。自打咱們十多年前在望京裏頭見到之時,我就差不多將你的底兒摸了個透。”
他氣急,指甲緊緊掐進了自己的手心裏麵——原來他走的每一步都有別人猜測著,這個人不是別人,卻是他相交了那麽多年的知交好友!
他差點沒忍住上前去將坐在木輪椅上的知潭抓起來甩到地上去,隻是看著知潭的眼神漸漸生寒,冰冷的話就從嘴裏嗖嗖而出,“那你這麽多年,每一步是否都在算計我!”
知潭聽著“算計”二字,氣極,一甩手將手上的手爐摔倒地上,清脆哐當一聲響,落在了兩個人的心裏。
“我算計你?”知潭大笑起來,“我算計你!你給我看清楚了,我要是算計你,你早在十多年前都死了!哪還有現在的命在!”
知潭輕易不動怒氣,他知道那一個算計,是真的算計到了他的心坎子裏頭。知潭生性因為他那一雙殘疾的腿自卑,他腦袋裏的精明是他唯一的盔甲。可是他卻從來都不想因為這一副盔甲去做了傷人的外殼。
“我失心瘋了,抱歉得很。”
“你以為你這麽多年來從我這兒佘來的問題,是我當真白送給你的嗎?”知潭看向別處,“先師算是造成你這一輩子怎麽慘的那一個最根本的人,你姑姑成了那個鬼樣子,先師自然是責無旁貸的,可是先師已經亡故,況且他不過是做了他本分裏麵的事情。但是這些我能讓你知道嗎!”
知潭扭頭看著他,“你自己摸著良心說,我能讓你知道太多事情嗎!不然將來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知潭性自小孤僻,極重感情,他知道的,可是不多想的話出口,便傷了知潭心底裏極為自卑孤僻的那一個地方。他自知錯得離譜,點點頭。
“既然已經走到了那一步,我也隻能盡全力去補救。自從知道你那時候要做的事情之後,我才開始徹查此事的。不過前些不久時候查到了你姑姑的事情罷了。”
“那裏打算下一步路怎麽給我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