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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事臻危態(八)

  知潭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就問你你走到了現在,後悔麽?”


  他想了想,反問道:“我親手殺了我姑姑,你覺得我會不會後悔呢?”


  “你是個嘴硬心軟的人,還是會的。”


  那人走上前去,坐在知潭邊上的石桌上,涼風輕輕釀過花香來,他苦惱地笑了,“你知道我啊。既然你非要跟著我淌這一趟渾水,那你可就逃不掉了,我托你幫我的忙,可要盡力了。”


  知潭點頭,伸手,下一刻,手心裏麵就多了一個桐木製的小玩意兒,橫豎幾叉,彎彎拐拐,裏頭鏤空走了不少的彎道,像是什麽模具。


  “那你做了這件事,你以後便得麵對著她要殺了你的下場了,想好了嗎?”


  “想好了,我寧願用死來了結這一切。”


  知潭手上一愣,僵住了手指,“是麽?你原來還有這麽大義大忠的時候。”口齒含糊,已經不清,他這是在緊張。


  “不是什麽義忠,我隻想讓她好好的,我倆本就是這麽莫名其妙做了這麽久的倆老友,也該莫名其妙地散了一場交情吧。”


  知潭點點頭,指尖生頓——他果真不再忌諱她是他心裏知交甚深的人了。那也即是說他真的已經想好了路,即便那是一條不歸無期路。


  “好,我幫你。”


  這是他選擇的路,身為知交好友,除了支持他走遠,便隻有為其一臂之力了。


  爐香散散落落,緩緩繞繞,知潭頭頂上麵的楓葉已經簌簌掉落好幾片枯葉之後,他仍舊隻是默默地拿著那個桐木小物事擱在手上看,來人看看天色,又見了見知潭波瀾不驚,暗浮焦灼的神色,問道:“可有些眉目了?”


  知潭不答反問:“若是將來她來問我,你是要我砸了丹書閣的牌子,還是要我砸了她?”


  他抬頭想了一想,啊了一聲,“砸她吧,她比你家丹書閣的牌子好砸一些。”


  知潭一笑,不以為然,“我知道你在憂慮什麽……”


  “你不知道,誰知道天下聞名的如玉公子,實則也不過是一個有情重意的人呢?自從那一回她來了這兒問事兒之後,你在心裏把她放在了哪個地步,我都是看得出來的。她就是那樣,對不壞的人都能好,老覺得自己是觀音菩薩一樣可以救了萬民,結果每一次都是在搭上自己之後,才發現什麽都救不了。”


  知潭嘲笑他:“咱麽何嚐不是呢?”


  他一愣,歎氣:“物以群分,人以類聚,我們都不是好東西。”


  活絡腦子之後,知潭忽然眼一眯,盯著桐木物事裏頭一個小鏤空處,湊近來了眼前,眨眼想了想,忽覺不對,卻是個正確的方向。


  如玉公子臉上一笑,卻是苦笑,手心朝下,將那小木製機關放在桌上,抬眼看他,“恐怕我也真的隻能砸她了。”


  那人一愣,明白他的意思了,驚訝之餘,帶著喜色上了眉梢,“怎解?”


  “我們往往會忽略就在眼前的東西,這一個是最後的機關,所以你也就理所當然地以為它難,實則不是,明明答案就在我們眼前,我們卻會選擇視而不見。”知潭說罷,伸手一指,“你瞧,將這最邊上的那一個角抽去。”


  他恍然大悟,“啊,明白了,那是整個機關的受力支點,這一個地方被破壞,整個機關的力度分布就會錯亂,自然而然地便會傾塌了。”


  知潭點頭,“正是。”


  他欣喜若狂,看著桌子上一堆散塌而下的桐木塊兒,一陣淒涼又從那喜中奔來——動手的日子,不遠了。


  “如此我便走了?”


  知潭點點頭,含笑看著那一聲青灰色的聲音遠離去,爐香隨著他的身影風襲遠去,嫋嫋不散,暗香依依,卻是在掩飾著別樣的血腥之氣。


  “你可知道,你也是忽略了就在眼前的東西啊。答案明明擺在了你麵前,你卻視而不見。”


  知潭看他的腳步虛浮,身上帶著山裏水腥氣,還有一股子另樣的氣息,這味道他曾經聞到過——那是在丹書閣那個奇怪的客人傳來的紙箋上。


  知潭幽幽歎了氣——你為了保住她的小命,就把自己搭上去,非明智也,大錯特錯!


  ……


  江湖裏頭,風風雨雨,從來都不曾有少過。落在地上,難免不是

  如同這紫陌紅塵裏麵,勾起人情思的欲望,也從來都是以一欲蓋過一欲的。


  天涯背著劍站在論事廳主位的邊上,看著眾位長老們商量著事宜。


  走在主位上頭的人,已經不是了那個想來吊兒郎當喜歡翹著腳的宮主,端端正正坐著,背直挺挺地撐起一片厚重的衣衫,虛生起了一股強勢在身。


  他突然間有些不敢相信,沒有了宮主,他居然又這種本事在身的,完全沒有他一直在帶身上的羸弱,處處忍讓,誰都能欺負一樣。可是他坐上了主位時候,卻偏偏是一個男版的宮主在。


  一聲斂住的氣勢,就算從不說一句狠話在,也能夠察覺到他的強勢暗自浮動。


  天涯不明白,到底是他當初全部都是裝出來的弱小,還是別的他甘願斂去他的精明本事,隻做了一個別人都不放在眼裏的男寵。


  這……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啊?

  “各位長老,這一塊,必得先退掉,不然將來一定是禍害的,他們近與‘尺舒’想連,又占據地勢之要,要是不先控製住,將來已經成為大患的。‘尺舒’雖然現在還未曾做些別的大動靜,但是根據天涯護法手下的人傳來的消息,裏頭不安分得很。清舒這個人我曾經見過,他精明得很,現在又未知正邪,而且,就拿實力來說,天涯護法說他手底下的人,比起一整個武當峨眉少林加起來都還要可怕。”


  他一眼就指準的事情,長老們全全點頭捋胡須稱是。


  “下一步,就是要將清舒周圍的人,都圍到一邊去。”


  天涯靜靜地看著坐在宮主之位上頭的雪衣,一股暗波湧動的危險之意,他能夠深深地察覺到——若是這個人是玄冥宮的宮主的話,那,將是得多可怕啊!


  這世道,卻讓他把一身本事全部都隻能藏起來,若不是現在為了他的女人,他也不會將它們放出來,一旦放出,卻是這麽澎湃的威勢在。


  “各位長老,小輩子有哪些地方說得不對,長老們還請包涵包涵。”雪衣把身份放得很低,長老們也都無話可說,承了一句好話情誼在,他們也都被這好聽的話,善意地相逼到隻有順著那話而去。


  絕啊。


  天涯站在副位之上,眼裏深沉,流露處一陣佩服的神情。當他的宮主告訴他要一心一意地保護這個眼前的人之時,以為會死個麻煩事,沒想到,根本不用任何別的保護,他僅憑著一個精明的腦子,都能無限給別人下套子,讓別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落進了陷阱裏麵去。


  這過去的好幾個月裏,他不動一刀一劍,就已經將宮裏頭的內鬼除去,將外頭那些私下沉浮動手的人,那老弟都推盡了去,果真是神鬼未能知覺到,便已經江湖裏頭小小的變了色。


  這種極端的變化來的太快,天涯察覺到自己的不適應了。


  正如雪衣眼下所坐著的的宮主之位,他身份就拿高了說,也不過是副宮主,卻能讓長老們都在下麵沒有別的眼光去拿捏著。


  論事之後,便送著副宮主回主屋去,三步之內,不曾離過身,這是他的宮主臨走之前留下的命令,他是不會違抗的。


  主屋到了之後,他便要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天涯護法。”雪衣叫住了他,“你等我一下。”


  天涯極是不解,愣杵杵地看著裏頭出來的人,他手上拿著個白色毛絨的東西,隻聽雪衣說道:“這是韋師傅哪那邊的人送過來的護袖,她一個人在外麵的,很多事情就要親自動手了,這快入冬了,肯定受不了的,我呢,就想托你幫我送這個護袖給她,免得她冬日裏頭生了凍瘡。”


  天涯沉然一愣——這,到底哪個是真的雪衣啊?他這會兒,又如何成了這麽弱的一個男寵一樣了?將才那暗聲沉著的湧動氣勢呢?


  他還是拒絕,“副宮主,我也不知道宮主在哪兒,恕屬下無能為力。”


  沒有半點遲疑,天涯轉身就走,不是因為不懈那個副宮主,而是不願意看到這男人臉上的失落。他對宮主如何,天涯自歎自己再是遲鈍,也還是看得出來的。


  他也開始感歎自己,何時開始有了感情在了,不忍的心情,何時出現的?在玄冥,還是在滇區經曆過那麽多事之後?他也記不住了。


  走過長長的石道之後,天涯才驚異地發現這麽長的一段路程,他居然一直在想那一隻遞將護袖的手,僵直在那裏,微微作抖。


  雪衣看著這開始下著的小雪的天氣,覺得心裏突然間冷了,那遠在不知何處的蓮,又會不會冷呢?她一直是一個畏冷畏熱的人,一入冬就愛吵吵沒點爐火暖著,現在她又過得如何了?


  他深刻地記得,那一日她走後,遠遠的灰色身影,他站在高閣之上,也隻能靜靜地看著。回了主屋之後,才察覺到那半星點的血跡,還有她大意了的事情,她少有擦胭脂之類的,那不小心之中,將手上的血跡站在了胭脂盒上頭,古銅的胭脂盒,那點血跡極是不容易察覺。那時候她肯定是滿身血腥之氣,才會察覺不了留在胭脂盒子上頭的血腥味道。


  他驚然察覺,她那一日的胭脂香味,太濃重了些,就是為了把一身腥氣掩蓋過去。早起腦子糊塗,又被她的那話給驚動住,也大意了去。等到回了主屋之後,才知道她受了很重的傷。


  宮中有內鬼,她不能在宮裏養傷的,那麽他,就要在她回來之前,還給她一個安安定定的玄冥宮,讓她莫要再那自己的性命為賭注去要一個好好過日子的明天。


  可是,她眼下不知何處,也未知歸期,幾時能歸來啊?

  她一個人在外麵,會冷嗎?

  雪衣望著從天上落下的雪花漸漸變大,越來越濃厚,將宮裏塗抹了一層白末。


  片片雪花落在他的發端,眉梢,鼻尖,手心,漸漸又化去,沁涼沁涼的。


  雪衣突然間覺得,很冷,恨孤獨。


  百裏之外的赤蓮,亦如是。


  ……


  赤蓮一向關注著“尺舒樓”的動向,買了一處小竹舍,倒算得是一陣清幽得很,得意,甚是得入她心意得很呐。女宮主就這麽看似安安分分地住在遠郊竹舍裏頭養傷,夏日聽蟬鳴,秋來聽雨打,冬來看雪花,

  她攏了攏身上的白裘衣,看著路上的積雪,著實是難走得很。


  隱姓埋名地赤蓮宮主舉著傘,深一腳淺一腳地往下住的竹舍裏麵走,一邊想著今日從天涯那裏知道的消息來。這麽多月來,她並算不得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外麵,而是與天涯中間有個接頭人罷了。


  宮裏的鳶鷹將他的消息傳出來,落到他倆接頭人中間去,她便每隔三日就要進城一次,看看那江湖各處又有些什麽動向。


  每一次,都能聽到些進展。


  茶座酒肆裏頭的說書先生那裏,瞞住的,沒瞞住的,她也都當嗑瓜子閑時餘談地聽了去,那些入耳,那些旋過耳邊就走了的,她也隻會細細去分辨一下。


  腦子是越來越靈活,可是那已經散功的身體,卻依舊是那麽個頹唐樣子,沒有了一聲功力在,就連寒都禦不了,深重白茫茫地大雪之地,舉目就是一陣失望,還有好遠。


  為了掩人耳目,那一處竹舍離城裏麵很遠,她忽然間覺得後悔了。


  非要有個中間接頭人,便是不暴露她自己的真實地方,不是不放心天涯,卻是怕他知曉得了找過來,那麽她做的所有事情,全部都白費了。


  所有人,都冒不起這個險。


  既然對手是清舒,那麽,她便半點不敢懈怠,一點險都不會去冒。


  她走到路上,想起了以前雪衣為了自己跟清舒一直懟過去的事情,他的一張嘴啊,不饒人的時候,誰都過不去他那一個坎兒的。正想入了迷,腳下踢到了什麽東西,差點被一條凍僵在雪地裏頭的蛇絆倒,她認真看了看,是一條老林子裏頭常見的竹葉青。


  這是種毒蛇,脾氣還躁。


  凍僵的毒蛇,她想,清舒不就是那麽一條凍僵的毒蛇嗎,在滇區好歹也算是救過他的,被捂暖之後,現在就要開始反咬一口了。


  這個男人啊,當初一起拿下的協議,他全部都當做是被狗吃了是嗎?


  “等我好了,本宮打得你小燕子都不願意跟你上床(卿卿我我)了去!”


  重陰老祖宗說八重功夫一旦散功,便是要散功半年,這其間,動不得真氣,否則就要血脈爆破,神仙難救回來。


  赤蓮不敢貿然動身,隻有埋去了名號,用了本名,像是個小農婦一樣住在遠郊之外,卻從不事農桑。隻需要靜靜地查究著清舒的動作,別的什麽事情,就在這邊指使著天涯動身去。


  赤蓮知道自己是玄冥宮最後的底牌,自然是輕易動不得。不僅僅動不得,而當這一張底牌還是個殘廢底牌的時候,就一定要藏好了,隻等它破火而出,涅槃重生那一日。


  半年,快了吧。


  到那時候,就不必再去顧忌許許多多的事情了。


  她也就能早些回去見到雪衣了。


  那臨走前,她還記得他親口說著,等她回來。


  —快了,就要回去了。


  一想到日子越來越近,她忽然覺得現在受的苦,什麽都不是了。心裏暖和,再冷的天,也是溫暖得如同情人的胸懷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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