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空洞裏的感覺是永遠的莫名其妙
他不負責是再也沒有人去負責了。他可以遣散工人讓廠房閑著設備晾著任空坪裏長出雜草野花也無人說三道四,但是他不會這樣做。他不會讓他人生最大的光榮成為空氣球,現在正是為這光榮塗抹最絢麗色彩的神聖時刻。他哪裏還有興趣和精力去擔任政府行政機關的職務,他真正安心立命的地方在這裏。
政府也理解他。他雖然是行政機關的主任科員,卻不讓他上班,一心一意辦好他的廠就是最好的上班。廠辦好了,要向國家和縣財政交多少稅啊,哪個公務員有如此大的貢獻!
因此每月工資照發,補助和獎金一分不少。他不在乎這點錢,他隻在乎榮譽。這是他的光榮。掰著指頭數,全縣有幾個像他這樣一邊經營自己的工廠一邊冠冕堂皇拿國家的工資!
關麗英不再結婚,她說她已經經過了人生的那個過程,再重複就沒有意思了。世界是多麽豐富,人生是多麽深奧,窮盡畢生精力也無法徹底,哪裏還有精力重複人生!
她和老同學範全有的關係也就是一夜情,而杜絕二夜情、三夜情。
她對政府的安排很滿意,她覺得她應該得到這樣的安排。她不像她的副職同事們對範全有歌功頌德,她從來不對誰歌功頌德,但是也不對誰落井下石,碰巧了還息事宜人說幾句好話。年紀愈大愈顯得深沉,早已經不是當年思想敏銳一針見血的作文大王。範全有願意看到的就是今天的關麗英。他認為她寫的文章已經爐火純青了。
範全有經營諾大一個工廠不容易,要有得力助手,首先想到的是關麗英。他說:
“老同學,我發現你其實是個很好的經營管理人才,那份經濟責任製調查報告寫得多好,我們還來不及實施。你差一點奪了我的權,你奪了去就好了,工廠就可能不是這個樣子。不過要辦得更好也不太可能,客觀不允許。我聘請你當我公司的副總經理,你還幹嗎?”
關麗英微笑道:“當年我要奪了你的權,你會怎樣呢?”
“對你我是心甘情願的,你還看不出來嗎?”
“真的?”
“當然。”
“那麽,你就聘請我當總經理吧,你當董事長就足夠了。現在奪你的權,你心甘情願嗎?”
範全有沒有想到事情還可以這樣安排。這樣安排好啊!其實他早就厭倦了。過去,他為了光榮不能去職,還用盡心機和關麗英競選。關麗英敗北,他得以扭轉乾坤,重獲光榮。現在工廠是他的私有財產了,他反而不能適應。還是過去那樣,總抱著為縣委、縣政府管理好工廠的心態,縣委、縣政府才是這個廠的主人。用後來的話講,他也隻是個打工的。打工的自然時刻希望得到主人的表揚。主人的表揚就是光榮,他為了這個光榮管理這個廠三十五年。
三十五年不是個短暫的日子,他已經習慣了,改不過來了。現在他成了工廠的主人,卻還是改不了為縣委、縣政府打工的心態,每作出一項決策,總盼望著一份光榮。光榮跟隨決策,決策總缺乏一種實實在在的力量。
關麗英的提議多好!換了別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有這樣設身處地為他設想。不禁心裏湧起一股溫馨。
不過他立即堵住了這股溫馨,市場經濟和沒有硝煙的商場不相信溫馨。
是啊,這個工廠是他的一塊大田,他是大田的主人。主人就是地主,大田是應該租出去讓農民耕種的。
是應該讓關麗英當總經理。他還準備讓讀研究生的兒子回來,在關麗英手下學幾年,然後接班,延續他的家族的光榮。他幾十年奮鬥的光榮傳統要一代代傳下去。他不能像他父親在他三歲的時候給他傳下來恥辱。
範董事長爽朗地回答關麗英:
“好啊,我正式聘請你榮任總經理!”
1、老婆來到醉酒的他麵前
自從酒來到世上,為這個枯燥無味的世界釀造了多少美妙的境界!
梁必顯隻要走出了鄺嬋娟的陰影,必然要和許多意趣相投的酒友喝得爛醉。
從理智來說,他不願意喝醉,也許還不願意喝酒。他知道自己每喝必醉,為酒醉付出過沉重的代價。但是,無論鄺嬋娟多麽厲害,他也是擺脫不了奇妙的酒和刻骨銘心的酒友,總會想出理由擺脫鄺嬋娟的眼睛,坐到使人飄飄欲仙的酒桌上去。
其實,鄺嬋娟也不是真正的厲害。梁必顯在家吃飯,每餐她都會給他拿來壺和杯,喝多少都行。而他就是喝不出他渴望的那種境界來,一、兩杯便放下杯子,虛張聲勢地嚷:“好酒,好酒!有味,有味!在家裏喝酒,就是比外頭好。有老婆在身邊,好幸福啊!”鄺嬋娟就吃吃地笑。笑得很柔美。
說心裏話,梁必顯和鄺嬋娟已同居三年,麵對她這時候的這種笑,卻一直弄不清是溫婉的製止還是間接的鼓勵,自然以不喝為妙。他一直記得同居之初,鄺嬋娟說的幾個條件中,戒酒是放在第一條的。
一旦他坐到酒友們的桌上,也並不就把鄺嬋娟拋到腦後。麵對那一張張可愛的酒友們的臉,端起酒杯尚未沾唇,一顆幹澀的心就開始滋潤融溶在一種輕靈飄忽之中;隨著“吱溜”的輕微的吮吸聲,就像九天之上飄來隱隱的仙樂,鮮豔欲滴的玫瑰燦然開放;杯子“砰”地一聲很有氣勢地響在桌上,挾一點菜,丟進嘴裏,他的手就會很快地往腰間摸去,打開手機,“嘀嘀……”地一陣雞啄米般快速按過去,含著笑,一邊咀嚼一邊大聲而自豪地宣布:
“給老婆打個電話”。電話通了。
“喂,老婆嗎?我在××酒店,對,和他們在一起,很要好的朋友,無法拒絕的。哎,你來不來?我一定少喝。好,好。”
大家就取笑他:“梁必顯,你這樣的角色就得老婆管住,要不然就不是你了。”
“被老婆管是一種幸福,梁必顯多幸福啊!”
“梁必顯,你硬是有福,鄺嬋娟既漂亮,又賢惠,比前任老婆強多了!”
梁必顯很自豪:“嘿,老婆對我太關心了,隻要知道我在外麵吃飯,至少會來三次電話,提醒我少喝酒。你們看,等一下就要來電話了;她還會找到這裏來。唉,真是沒辦法。來,別管那麽多,幹!”
喝酒中間,梁必顯的所謂老婆究竟來了幾次電話,已沒有人關心了。大家都沉浸在勸酒和被勸之中。
但是,鄺嬋娟騎著藍色女式摩托來了。梁必顯等不到鄺嬋娟來到就已經要醉,眼睛臉龐脖子手臂凡是裸露的部位都被酒精染紅;呼吸急促,嗓音嘶啞,正和人比賽著氣魄,每人麵前篩一大碗酒,要一口灌下去。關鍵是誰先喝。各人都講了一大堆要對方先喝的理由。旁邊有人當啦啦隊。有人用激將法。也有人當和事佬,尋找著非要雙方喝下兩大碗酒的理由。梁必顯眼珠瞪得如金剛菩薩,一隻手捏緊了拳頭,另一隻手指著對方的鼻子吼:“你喝不喝?!”
恰在這時,鄺嬋娟拿著藍色保險頭盔,滿臉帶笑,輕輕盈盈走進來。梁必顯一眼瞥見鄺嬋娟,紫脹緊繃的臉立即鬆弛,嘻嘻地笑,很親熱:“老婆,你來了。”說完,還不忘記瞟大家一眼,似乎在說:“怎麽樣,你們誰的老婆有這樣關心老公的?”
酒友們的情緒被調動起來。起身的,挪位的,拿碗筷的,熱情地邀請鄺嬋娟坐下。鄺嬋娟不坐,柔柔的一雙眼睛盯住梁必顯看,臉上現出無可奈何的勉強的笑,隻說:“梁必顯,你又醉了。”
“沒醉,沒醉,還早呢。怎麽,來接我?那就走吧。”說著,梁必顯毅然起身,踉蹌一下。鄺嬋娟匆忙去扶。他竟躲開她的手,腳步不穩地走到一邊去,說:
“我沒醉,老婆你放心。”一些人不甘心鬧劇就此收場,說:
“梁必顯,就這樣不喝了?你任務還沒完成哩。”
“也要吃完了才走嘛。這樣就走了,算什麽角色!”
“鄺嬋娟,你是母大蟲還是母夜叉?梁必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來抓雞巴。你一來,他就嚇得不像人樣了。”
“喂,別說痞話!”梁必顯喝一聲。順水推舟維護老婆一把。義無反顧朝門外走。鄺嬋娟像抓了一個俘虜,朝大家笑笑,跟在後麵。
梁必顯似乎並沒有盡興。他的本意在於盡興,從坐到酒桌邊就是這樣渴望。不然他不會想著來喝酒。要是鄺嬋娟不來,他的餘興一定會發揮得淋漓盡致。淋漓盡致才是一種快樂,一種美感,一種境界。然而鄺嬋娟來了,他的渴望被徹底推翻,而另一種豪情在心底升起。他並不高的個子由於她的到來而挺起來,腦袋高昂起來,神情也多了矜持,好像他與原先的那些喝酒的並非酒友。
不過他心裏明白,鄺嬋娟的到來對他意味著什麽。他對所有的人都炫耀他老婆對他的愛。一種無言的廣告。與愛混和在一起的,還有另外的苦澀的滋味。
他近來常到外麵喝酒。他已經淡忘了對鄺嬋娟當初的承諾。不過既便是在酒場上撒瘋,為一兩句話與人打起來,隻要鄺嬋娟出現,他會條件反射一般停止出格的行為。隻有在鄺嬋娟麵前,他才會覺悟到自己做錯了事,對不住她。他必須想法彌補。最好是讓她高興。隻要哄得她高興,就皆大歡喜。他掌握一條原則,無論公眾場合或私下相處,幾乎一律以老婆相稱。喝酒之後更是喊叫得熱鬧。
奇怪的是鄺嬋娟不管他醉到何種程度,從不表現厭煩和惱怒。有時還偷偷發笑,好像他醉得很有趣。這使他毫無來由地意識到,他這樣醉得出洋相,反而能讓自己心愛的人高興,便覺得醉得值。
走出酒店,他並沒有因酒醉而認不清鄺嬋娟的摩托車。每次他都能在摩托車、自行車混雜一片的車場裏,準確無誤地認出這輛車。他會很快地走到車旁,用手拍打著軟厚的座墊,旁若無人地大喊大叫:“老婆老婆,快點嘛,給我鑰匙。你坐後麵,我來開!”鄺嬋娟自然不理會他的荒唐要求,隻須輕輕地一揮手:“你坐後麵。”他就不再嚷,乖乖地坐到後麵去。他有自知之明,這時候他是不可能開車的,他也知道這樣提出,是要引來老婆的這樣的一句甜蜜的拒絕。他坐在老婆身後是要享受老婆對他的愛。
2、沒想到輕而易舉吃到她的甜頭
路上,鄺嬋娟不敢開得太快。慢慢地,隻要能夠順利到家就行。梁必顯被風一吹,酒勁湧上來,在後麵禁不住左搖右擺。隻覺得街道兩旁的房屋和燈光在舞蹈、變幻。變得他不能夠認識了。不禁心裏嘀咕,這是到了哪裏?但感覺真爽。他真想提出一個要求,讓老婆就這樣開著摩托,滿世界兜風。但是他不敢。那樣就不打自招地說明他已經醉了。他要努力在老婆麵前證明他並沒有醉。他離醉還遠著呢。
他不斷地打著酒嗝,喉嚨裏發生響亮的吞咽聲。他確實喝得很多。不過這沒什麽奇怪,他每次都喝很多。他不是好酒貪杯,以為肚子裏裝多了酒是夠本,或是賺了什麽。他也知道肚子裏的酒多了不是好事。但是酒杯放在麵前,他就忍不住要去端,忍不住要往口裏倒。往口裏倒酒很爽,很豪。哪怕是高度白酒,他也習慣了倒,而不會去抿,去品,去慢慢喝。那樣他已經不適應了。他這樣倒酒是喝米酒形成的習慣。米酒的濃度很低,一般20度左右。20度他根本不在話下。而白酒至少30度或50度。30度的不純,有點水氣。50度的太厲害,不能喝太多。不如米酒既可以一杯一杯的往口裏倒,又可以享受喝酒帶來的真正樂趣。
他總是喝米酒。一壺一壺的送到桌上來,再一杯一杯的和人碰杯,一仰脖子倒下去。和他一道喝酒的,幾乎沒有人不跟他一樣往自己嘴裏倒酒的。不能倒酒的他不跟他喝。推辭的,打埋伏的決逃不過他這一關。他會強迫對方喝下去。他總認為自己的肚子能裝酒。而眼下裝的酒還沒有達到一定限度。
他實際上已經到了一定限度。剛才與那個酒友鬥氣,每人再灌一碗,隻是嚷嚷罷了。兩個人都知道最好不喝了。但誰也不肯善罷甘休,總想著讓對方喝下去,看對方出洋相。最好當場倒在地上。
梁必顯不會輕易就喝下那碗酒。他認為自己的智力和魄力都要比對方略勝一籌。他會東轉西轉,讓對方上鉤,讓他先喝,自己則能躲就躲。也許對方因這一碗酒就趴下了,他就不用再喝;既使躲不過,他也不怕,而隻怕對方耍賴。對方隻要喝了,梁必顯就不怕喝。他完全可以毫不作難一口氣灌下去。也許還要來一碗。梁必顯會豁出去,一直灌到底,非讓對方喝趴下不可。他有很強的自信,相信自己壯健的體魄和海一樣的酒量。
然而他這時隻想作嘔,吃下去的東西竄到喉嚨口,又被費勁地咽下去。他認為隻要能咽下去就沒事。他挺得住。
他一路不停地喊著老婆,就像戀母的孩子,不停地喊媽媽。鄺嬋娟隻作沒聽見,偶爾也回答一句,還伴著“吃吃”的笑聲。於是他也笑,他把她的笑當成獎賞。
他們倆住在女方父母家。這是一棟三層的樓房。
進了屋,梁必顯打開了電視機,然後把自己拋到沙發上。但是鄺嬋娟不允許,說好不容易把你接回家,你都醉成這樣了,還看什麽電視;倒在沙發上,還不成了一堆爛泥!趁現在沒有成泥,趕快上床睡吧。
梁必顯卻賴在沙發上,作著怪樣子,不再唯命是從了。催了兩次,梁必顯隻是不動,還涎著臉皮,說你反正不跟我作愛了,你管我睡到床上還是沙發上哩。
鄺嬋娟生氣了,說愛睡不睡,管我什麽事。說完,轉過臉去作勢走開。卻又忍不住“撲哧”一聲發笑。聽見笑聲,梁必顯用朦朧的眼睛望去,心裏一動,先“嘿嘿”地笑出聲來,一骨嚕從沙發上爬起,摟著鄺嬋娟,就用嘴巴壓上去。
鄺嬋娟慌忙地躲閃著臉,就是不讓自己的嘴被對方壓住。梁必顯“咻咻”地呼氣,難聞的酒臭撲鼻。他卻不管這些,口裏不斷喃喃著“老婆老婆”,仍然不屈不撓地堅持著。鄺嬋娟不再躲閃,柔媚的俏臉瞬間冷若冰霜,輕叱道:“放開了,你幹什麽呀!”雙手隻輕輕一推,他立即就被解除武裝,鬆開手。
鄺嬋娟卻又“嘻嘻”地笑起來,挨著梁必顯坐下,說:“時間長了,受不住了吧?”
梁必顯疑心自己今晚真的醉了。想,這不是明顯的挑逗嗎?他記得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她不準他接觸。別說做愛,就是親嘴也不行。她平時避開猶嫌不及,更談不上這樣有意的挑逗了。
他明白了這一點,大喜過望,哪裏按捺得住,作勢又要撲上去。但被她攔住。她說:“慢,別性急!我有句話,早就想說,沒有說心裏總堵著,哪有心情幹那事!”
這時梁必顯的酒意早就飛了,瞪一雙眼睛在對方臉上,微笑著點頭,恍然大悟:噢,怪不得不和我幹事,原來心裏堵著一句話!什麽卵話,值得這麽堵著,害得我整天失魂落魄。
“老婆,什麽話,你就說吧。早不說遲不說,偏要這時候說,害人不淺呀!你快說,我就快答應!”
“哎,你說,我們就這樣不明不白地住在一起,直到一百年?”
“啊,就這句話?我還不就是等你表個態,你反倒來問我。我就是兩個字:結婚呀。”
“就在這裏,我爸爸媽媽家裏?”
“這事,你早和我商量就好了。我有錢呀!買房、租房都行,我還有30多萬哩。”
“那就建房。百年大計嘛,現在有點辦法的,哪個不在城裏買地皮自己建房。買房、租房,那是實在沒有辦法的人,找片屋頂遮風避雨,你和我也要這樣?”
“建房建房!就這麽定了。建了房我們就結婚,好了吧?”
鄺嬋娟嫣然一笑,順勢就偎在梁必顯懷裏。梁必顯哪裏還有心情看電視,一雙手就胡亂地在女人身上摸。雖然熟門熟戶,卻也爆發了一股激情。長噓一口氣,再也坐不住了,說:“我們上床吧。”
一番折騰,梁必顯表現了呲牙裂嘴的醜陋和激烈。爾後什麽也不管,像完成了一項極其重大的儀式,臉上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雙眼一閉,撒手睡去。而鄺嬋娟自始至終很難配合梁必顯的興風作浪。梁必顯也不在乎這些,隻顧自己高興。
這時鄺嬋娟沒有一點睡意,心思還停留在建房的問題上。這事她確實想了很久。從三年前和梁必顯同居就在想了。想了三年,看了三年。隻有這樣幹了。不然她圖個什麽?今晚對梁必顯提出來,她相信他會答應。一旦答應,她就開始了計劃的第一步。
計劃的第一步開始了,跟下來一步步走去。周到慎密,不露痕跡,水到渠成。在極短的時間裏,結束這個人生的小插曲。
想到這些,她有點興奮,有點緊張,還有點抓住了成功希望的陶醉。
她感到熱。而剛才梁必顯在她身上愚蠢而拚命的折騰,她也沒有熱的感覺,隻有難以忍受的煩悶和厭惡。她毅然坐起來,撳亮床頭的小台燈,下床去了浴室。她打開熱水器,嘩嘩地衝了個澡。
回到床上,驀然瞥見赤身露體的男人,不覺吃了一驚。這就是同居了三年的梁必顯嗎?平時看見的隻是穿著衣褲的梁必顯。晚上雖然同床共枕,卻是習慣了穿上睡衣。梁必顯開始不習慣,要裸體上床,鄺嬋娟不允許。如果要幹男女之事,鄺嬋娟是不準開燈的。她幾乎從來沒有見過梁必顯裸體卷曲在床上的樣子。她大睜了眼睛看,強迫自己相信這就是梁必顯,並且從他身上搜索平時已爛熟於心的那個梁必顯。但是,越是作意,所見到的事實越是背道而馳。
她沒有料到這個男人竟然如此壯碩:肩、臂、胸、背、腿,構成人體所有的主要部分都是圓圓的,看不出一絲骨骼的輪廓。而且皮膚白皙,在柔和的台燈下放出不真實的白光。他半俯而臥,手臂壓在胸下,兩隻腳紐結在一起。雙目緊閉。而麵部的皮膚厚實,與身上的膚色不同,而是黃褐色。鼻翼下的肌肉微微隆起,唇角的線條下垂。這使鄺嬋娟立即聯想到一條作勢欲撲的大蛇。
她不禁皺起了眉頭。想到二、三年裏,幾乎每個晚上都和這個軀體肌膚相親,共榻而眠,便覺得如作夢一般。
他是真睡過去了,還是失去了知覺?她常聽人說,有些人頭天晚上睡到床上,第二天早上就僵硬了,不知什麽時候死了。還有人在新婚之夜過於興奮激動,結果死在了婚床上。想到這裏,心裏竟有一絲幸災樂禍的快慰和莫名其妙的興奮。
她天真地伸出手指,去梁必顯鼻下試探。她想她也許感覺不到鼻息的振動和溫熱。但是,她得到了相反的結論。熟睡的梁必顯呼吸平靜,一切都很正常。她決不是盼著他有什麽意外,相反,她擔心他會出意外。她聽說酒醉的人做愛容易出事,他出了事,她就什麽都完了。
鄺嬋娟是一家銀行幹部,辦事方便。第二天下班,就興衝衝對梁必顯說,她已經通過關係搞到一塊宅基地,而且是商業區錦雲路中段的一個地方。
梁必顯不相信。他知道那條路早已開發完畢,所有的宅基地都已出售,鄺嬋娟卻無中生有搞來一塊地皮,怎麽可能呢?以為鄺嬋娟故意跟他鬧著玩。鄺嬋娟說,你平時自詡頭腦靈活,未必這麽簡單的想像力都沒有?梁必顯見她說話認真,心想,昨晚那樣隨便說說,她就真當一回事了?真就在錦雲路那麽好的地方搞到了地皮?
鄺嬋娟告訴他,有個老板在那個地段購了幾處地,不是真想建房,隻為協調關係備用。老板做生意離不開銀行,一些事還要通過鄺嬋娟去辦。碰巧老板今天來找她。公事之餘,她向老板講了自己和男友沒有住房,同居三年不能結婚,至今寄居父母家的窘境。想要建房又沒有合適的地皮。話語之間暗示了老板的那塊地皮。老板很識趣,當即表示他可以原價出讓那塊閑置的地皮。
“原來如此!我服了,徹底服了。嘿,我老婆真不簡單!”梁必顯嘖嘖連聲,由衷地讚道。
他想像著錦雲路寬闊整潔的路麵。路兩旁的鋪麵房已基本連片。如果還有空地皮,就隻有新開張的娛樂城斜對麵的一塊空地。難道真是那塊地方嗎?
他壓住心跳,問明了果然就在那裏。高興得一把抱起鄺嬋娟,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然後倆人撲倒在床上。
3、哥哥不耐煩弟弟插嘴
“老婆,老婆,你真有本事,銀行真是個好地方。好吧,不管怎樣,這地我們要了。”梁必顯衝動起來,也豪放起來,毫不猶豫地向老婆宣稱。
“那好,我和老板已經說定了,地基款明天就給他。這麽好的事,你不怕夜長夢多啊。”
“明天就要付款?付就付!我倆計劃計劃,每人各拿一半,算我們的共同財產。”
“先說清楚,我可沒錢。昨晚就講好了,是你建房,是你娶老婆。我給你搞了這麽好的地皮,已經作了大貢獻,是一筆無形資產呢。昨晚你還拍胸脯,豪言壯語,說有30多萬。這話你講了有三年了。現在要拉我出錢,是不是一向對我講的都是假話?明天我和老板講,退了地算了。”
梁必顯定神想想。一瞬間腦子裏轉了幾個彎,連忙拍著鄺嬋娟的屁股說:
“逗你的嘛老婆,急什麽呢?我有30多萬元,存折你是看到的,我敢對老婆講假話麽。好吧,建房的全部費用我負責!”
“這還差不多,別把我的一片好心,丟到湘江河裏了。”鄺嬋娟送過去一個媚眼,放溫和了口氣,“你放心,我也不會不管的,我會盡力而為幫助你。今天就是一個大幫助。”
梁必顯為自己能搞到這麽好的地皮興奮不已。而且這地是“老婆”搞來的,更是意義非同小可。當年,別人介紹他倆認識,他聽說鄺嬋娟是個銀行幹部,心裏震顫不已,一股熱流衝擊心扉。“嘿,這個鄺嬋娟真成了我老婆多好!”他和鄺嬋娟接觸。對方始終籠翼在一片耀眼的光環裏。晃得他睜不開眼,抬不起頭。他恨不得跪倒在地,俯伏在她腳下,隻求她能夠答應和他在一起。於是,他看她什麽都好:相貌、身段、風度、才能,哪個方麵都無可挑剔,都表現出銀行部門工作人員特有的迷人風彩。
他一向就對銀行崇拜有加。銀行就是金庫,就是財富。整個社會流通的錢幣,從銀行豪華的大門口“嘩嘩”地流進流出。雖然那是國家的錢幣,但國家的錢幣也是要人來管理的。那些工作人員就直接間接地操作著用錢人的命運。他在承包一家工廠時,雖然隻有一年,有幾次想要找銀行貸款,都遇到了阻力,沒有成功。他咬牙恨透了銀行:那些人掌握了貸款的權力,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什麽叫腐敗,這就是腐敗!卻又不免無限地欽羨。特別是接觸了鄺嬋娟,他不再恨銀行。覺得銀行裏的人可親可愛,似乎都是鄺嬋娟娘家的親人。總之,銀行是這個社會的潮流的標。,社會有了他們才變得五光十色,繁榮富裕。而鄺嬋娟就是這裏的一個。他們雖然沒有結婚,卻已經同居。他常喊她老婆。雖然她從不喊他老公,而對他喊老婆卻從不反對,有時還朗聲回應。他們已經是一家了。要不然,她不會為他建房出主意,更不會利用銀行的方便,買回這麽一塊好地皮。
他千方百計把鄺嬋娟搞到手,為的就是將來幹事業,為的銀行貸款方便。他隻要有了鄺嬋娟,就再也不愁貸不到款了。他歡欣鼓舞,躊躇滿意誌,一個個偉大的計劃不斷從他足智多謀的心海裏升起。
原先,他是計劃用他承包賺來的那筆錢去投資工商,從小到大地幹一番大事業。現在看起來過於呆板。首先,他應該就放心大膽地建房。樓房建成後,和鄺嬋娟結婚。隻要有了鄺嬋娟,就用不著擔心將來幹事業的資金來源。鄺嬋娟早就表示過,隻要他能找到好項目,銀行貸款她包了。
晚飯後,他去了哥哥家。
哥哥是中學語文教師,住在學校集資建房的一套二室一廳的居室裏。夫婦倆一個孩子,還有嶽母娘,住得很擁擠。
他平日很少去哥哥家,。去了也沒多話,因為沒有共同語言。不過他對哥哥是很尊重的。他不能否認哥哥對他從小就很關心。哥哥雖然沒有大的能力,但是隻要能做到的,哥哥都會盡量幫他。但是哥哥能幫他解決什麽呢?就連自己的家也沒法子建設好,隻知道老實巴交心滿意足地教書。講心裏話,他看不起哥哥。哥哥這輩子也就鑽在教科書裏,難得有出頭的日子。
“哥哥,我要建房了。你猜我的地皮在哪裏?”梁必顯一進門,尚未落座,就迫不及待地嚷起來。
“啊,建房?你有那麽多錢嗎?”哥哥的眼睛在鏡片後麵眨眨,不相信地望著弟弟,以為弟弟開玩笑。
嫂嫂在廚房裏洗碗,聞聲走出來,白了丈夫一眼,說:
“書呆子,你以為弟弟和你一樣,一輩子辦不成大事!哎,弟弟,你真要建房了嗎?究竟在什麽地方?在新開發區嗎?聽說那裏已經平整了土地,通了水電,開始出售地皮了。”
“新開發區?嘿嘿。”弟弟用不屑的語氣嘲弄,“新開發區在縣城東北角,簡直就是農村郊區,沒有一點商業價值。你想我會從那裏買塊地嗎?”
“是,是。弟弟早幾年承包工廠,賺了一筆大錢,要買地,也要買縣城中心地帶,有商業價值的。”嫂嫂對這位很有個性的弟弟有點崇拜,總認為弟弟有魄力,有能力,就是說話也虎虎有生氣。不像哥哥蔫蔫的,半天榨不出一個響屁。
“嘿,哥嫂對我這個弟弟當然很了解。我這個人,要就不幹,要幹就幹最好的。不瞞你們說,我這塊地,就在錦雲中路,新開張的娛樂城斜對麵。”弟弟炫耀的口氣更強烈。
“嗬,在那地方呀!那可真是黃金地段,弟弟好了不起喲!”嫂嫂睜大了眼,幾乎是驚叫起來。
“那條路的建房地早就賣光了,新房都連成了片,就剩那一小塊地。是一個大老板買好了,還沒來得及建房。嘿,你們猜,那地方怎麽就到我手裏了?哈哈。”弟弟好像特地到這裏來渲瀉他的高興勁,用上了走江湖賣藝的口氣。
“啊,到你手裏了?嘻嘻,弟弟真有辦法。”嫂嫂被弟弟神秘的口氣吸引,表現了極大的興趣。“你快說說,究竟用了什麽辦法,把那樣一塊好地就弄到手了?”
“嘻,告訴你們吧。我是沒有辦法從人家大老板手裏弄地。是鄺嬋娟。嘿,鄺嬋娟。你們知道吧?她是銀行幹部。這世界,隻要是做生意的,搞經濟的,無論他老板多大,誰見了銀行幹部不是低三分?”弟弟已是唾沫橫飛,忘乎所以了。
“弟弟是搞來一個鋪麵的地皮,還是兩個呢?”嫂嫂試試探探地問。
“當然是兩個喏,一個像什麽話。我梁必顯要就不幹,要幹就幹最好。”弟弟興奮的情緒已達到極點。
“那麽,你帶帶你老兄,分一個鋪麵給他。你們兄弟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嫂嫂終於吞吞吐吐說了心裏話。
哥哥一直默默地聽著,權當在看一個小品表演。這時妻子突然提到了他,等於把他從台下拉到了台上,不但沒有化妝穿上服裝,反而赤裸裸毫無遮掩。雖然是在兄弟麵前,卻也令他羞慚滿麵,十分尷尬。他從來沒有當過演員,無論是在虛假的舞台上還是在真實的生活裏。他不認為弟弟就是個演員(現實生活中的演員),但畢竟比他少了幾歲。這幾歲很關鍵,就好像從一個世紀跨入另一個世紀。這飛速變化的世界,把他們兄弟短短的年齡差距拉得很大很大。他常感歎自己跟不上時代步伐,在弟弟麵前更是自歎弗如。那麽,就讓弟弟跟著時代前進,去扮演時代的弄潮兒;他隻有當觀眾的份了。而妻子偏偏不識時務,竟然把他拉到台上去當演員,這是他可忍孰不可忍的。鏡片後幾乎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突然睜得很大(弟弟的眼睛上沒有鏡片,故而很大很圓),怒氣衝衝地喝道:
“住嘴,誰說我要建房?我們難道住得不好嗎?多嘴多舌!”
妻子和弟弟果然都住了嘴。妻子白了她一眼,鼻子哼了一聲,腳下一跺,扭頭進廚房了。弟弟終於明白,他這是坐在年齡不大卻幾乎是老古董的哥哥家裏。在哥哥家裏,他是不宜如此得意忘形囂張跋扈的。便望著哥哥“嘿嘿”地笑。
平時的弟弟在哥哥麵前遇到此類情況,也許就到此為止,不再說什麽。這一次他確實意猶未盡,而且有點怨恚這個作老兄的自己沒本事,還把他這個已經出息得能幹大事的弟弟不放在眼裏。
他出其不意地說:
“哥啊,你雖然是老兄,我也要為嫂嫂鳴不平。現在是什麽時代?你不要落後太遠了。難道你這一輩子,就住這二室一廳的小套間?我嫂子跟著你也慪氣。你是有能力的,趁現在年輕,搞點副業,抓點收入,或者幹脆停薪保職,到外麵做生意,隨便也有好幾千塊一月。”
“必顯,別說了。我看你挖空心思去賺錢,還不一定活得比我自在。”
“哥啊,你放心,你不出去抓收入,老弟也不會忘記你。等我將來發了財,一定為你建一棟大房子……”
“必顯,我叫你別說了,你還說什麽?你自然跟上形勢了。你和鄺嬋娟長期同居,學外國人的樣,合得來就聚,合不來就散。如今外國人就代表了先進文化。哼,我看,這已經不是先進文化,而是糟粕文化。夢裏得個大元寶,夢醒了卻是一場空。你發財了嗎?就算你承包了一個企業,那是一個什麽樣的承包啊!你是撿了一個便宜,鑽了一個空子,找了一個特殊時候,上上下下都不管事,把一切權力都交給你。而你又不要承擔任何風險,隻要方方麵麵打點好了,就會賺錢。那是瞎貓撞死鼠,你還以為常常可以撞到這樣的死鼠?那樣的承包,你不敢長期包下去,隻一年你就得打起背包走路。現在二、三年過去了,你還能撞到這樣的死鼠?必顯,別怪老兄說得難聽,做人做事,還是要實在一些好。我有個不好的預感呢。你這樣下去,我很擔心你。”
哥哥平日就對這個弟弟積了一肚子話,總想好好說一說,但又不知道怎樣說才能聽進弟弟的耳朵裏。便感到他這個語文老師力量的軟弱,懷疑自己當這些年的語文老師是否誤人子弟——實在是有必要提高自己的綜合能力和語言表達能力——因為必顯的脾氣他是非常清楚的:虛榮、狂妄、自以為是。從來聽不得任何與自己心意不合的話。
4、女人水蛇腰的幻境
近些年,他這個當老兄的,也覺得力不從心了。現在,他終於一口氣講了一大堆話,而且每一句話都是他意料不到的尖刻和尖銳。他覺得鬆了一口氣,盡到了當兄長的責任。
出乎他意料的,弟弟卻聽得很認真,並沒有暴跳如雷或跺跺腳就走,還讚同地點點頭。這使哥哥很感動。心想,畢竟是兄弟,他還是尊敬我這哥哥的。於是充滿自信,一發而不可收拾,說:
“你剛才說要建房。你不講就算了。既然講了,我有責任跟你挑明。你跟鄺嬋娟的關係不明不白,二、三年了還這樣拖著,像什麽話呢?現在又要建房。我知道你承包賺了點錢。如果建了房,要想圖發展,就沒有本錢了。更何況房子建成了,財產關係怎麽處理?”
弟弟好像失去了聽下去的耐心,立即插嘴:
“她說了,以後要錢找銀行貸款;房子建成了,我們就正式結婚。”
哥哥不耐煩弟弟插嘴。他必須把話講完:
“老弟啊,別太天真,銀行也不是她一個人的。為什麽要等房子建成才結婚呢?先結婚不成嗎?真正的夫妻才能和衷共濟,把有限的資金用到必須的地方去,不一定非要建房。要不,我建議你房子建成後,先去作婚前財產公證。你那個同居者,我看也不是個好說話的。要是你前妻韓玉蓮,我倒用不著如此操心。”
弟弟終於站起來。哥哥本來還有話說,這時幾乎忘記了還應該說點什麽。又覺得該說的已經說盡了,再說就重複了。弟弟畢竟是個聰明人,他不想拂老兄的麵子,臉上仍然浮著笑容。在哥哥眼裏,那笑容明顯的帶了嘲諷和不屑。哥哥也不明說,隻是囑咐弟弟凡事一定小心。
梁必顯以為這時候離開兄長家是明智的。再待下去,哥哥必然又要提出前妻韓玉蓮的事來。哥哥對他和韓玉蓮的離婚總是耿耿於懷,不知道時過境遷,萬事都要隨著改變的道理。何況鄺嬋娟跟韓玉蓮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永遠不會再去想那個像脫下的舊外衣一樣,而且絮絮叨叨像老太婆嘴巴一樣的韓玉蓮。他去哥哥家,原本是好意報告他要建新房的喜訊。特別是鄺嬋娟搞了那麽好一塊宅基地,也讓那迂腐的哥哥改變對鄺嬋娟的看法(哥哥始終沒有把鄺嬋娟看作弟媳),結果反而受了一頓教訓,這使他很不高興。
走在路上,被夜風一吹,又一個念頭升起:哥哥的話也許並不是沒有一點道理,事情是有點不對症。但是,如果照哥哥說的那樣就對症了?
由於他一路緊張地思索,走進家門還是一臉呆相。鄺嬋娟躺在床頭看書,問:“喲,老板連夜外出搞調研,有什麽新決策嗎?”
梁必顯明白她的調侃。但他絕對不好說什麽,隻是笑笑。然後偎在她的身邊,學她的口氣,說:“老婆這麽愛學習。”
鄺嬋娟無疑已經恢複到同居之初的那種溫柔恩愛,這使梁必顯很高興。他覺得這時候的鄺嬋娟簡直就是十全十美古今第一的賢妻良母。他已經完全忘卻了過來好長一段時間,鄺嬋娟對他的冷漠和隔閡。他不願意去分析其中的原因。也許,那隻是女人的喜怒無常。正因為如此,才能體現出女人的品位和素質。而鄺嬋娟就具備了這樣的條件。她就可以這樣做。惟其這樣做,才能得到男人的歡心。
他的前妻韓玉蓮就不是這樣,所以她總是不斷地嘮嘮叨叨,一如既往的埋怨梁必顯這裏不對那裏不是,其目的就是生怕失去了什麽。因為她缺乏素質,她不敢如鄺嬋娟這樣收放自如。結果韓玉蓮失去了他的愛,而鄺嬋娟卻輕而易舉地得到了他的愛。
其實,梁必顯也是個思前想後顧慮重重的人。他也知道照哥哥說的那樣做自然好,可以確保自己的利益,但這婚姻是做買賣麽?他老兄站著說話不腰痛,他要站在弟弟的立場上,能做得到嗎?不過他趁著與鄺嬋娟親熱的時候,用最親切最殷勤最迷人的笑容和語言,漫不經心地說:
“明天我們就結婚吧。結了婚夫妻同心,名正言順把高樓大廈建起來。要知道建房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一件小事,擔心我一個人的力量有限。”
而鄺嬋娟小嘴一嘟,就把身子扭到一邊,說:
“我知道是什麽人給你出了主意。虧你還是當過承包老板,這麽沒有氣魄沒有決斷。跟你實話實說,你沒有房子我決不結婚。記住,我這是最後一次表明態度。你要不相信,你就不要建房。”
梁必顯不敢再說下去,反而摟住鄺嬋娟不斷地哄弄,似在請求她的理解。鄺嬋娟半天才緩過臉色。她很順從地聽從他的擺布。他滿足了男人應有的占有欲。
這一次,他沒有如往常般酣然入睡。黑暗裏,他聽到耳邊鄺嬋娟輕柔的鼻息,想著明天就要動用他存在銀行裏的那筆如哥哥所說的瞎貓碰死鼠(他根本不承認是瞎貓碰死鼠,那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人說的話。難道沒有本事就可以賺到錢的?他老兄為什麽就不能瞎貓碰死鼠呢?)到手的那筆錢。說心裏話,他有點舍不得。他長這麽大,參加工作10多年,不敢想像有這麽多。但居然他就有了這麽一大筆錢。要是韓玉蓮當年見他賺了這麽多錢,不高興得發瘋才怪呢。這筆錢,鄺嬋娟當然知道。是他告訴她的。但她表現很冷漠,這使梁必顯失望。不過,她不久就答應與他同居,說是試婚。試試合意就結婚,不合意就好合好散。還說這是時代的新潮流,是發達國家的先進婚姻觀。
他摸娑著鄺嬋娟的水蛇腰,滑滑的,嫩嫩的。水蛇腰這個詞是他看了《紅樓夢》描寫晴雯的體態用的詞。梁必顯想像著古代美人晴雯那種嫋嫋婷婷的樣子。忽然就想起鄺嬋娟,也想起韓玉蓮。如果曹雪芹換了他,他來描寫晴雯,這所謂水蛇腰的美女原型,他必選鄺嬋娟和韓玉蓮。水蛇腰這個詞借用得真好,形象而性感。以後,許多時候他去外麵的娛樂場所,專門用苛刻的眼光去審視年輕女人的體態。見到了所謂水蛇腰的胚子就想入非非。方便的時候,他總要用手去摟摟,那感覺似乎又與韓玉蓮和鄺嬋娟不同。在這期間,他還十分秘密地與兩個水蛇腰的賣淫女有過肌膚之親。她們不像鄺嬋娟那樣見不得光明。她們脫得一絲不掛,攤開在床上,用他們白灼灼的肉體吸引男人噴火的目光。同時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欣賞男人貪婪的臉相。在梁必顯的感覺裏,這賣淫女的水蛇腰自然又各有特色。
可惜,據說韓玉蓮也向他學習,與一個男人同居了。這是他最不能原諒的。他可以和賣淫女摟著睡,卻不能容忍曾是他妻子的女人與別的男人睡。他與韓玉蓮結婚10多年,他已經忘記韓玉蓮還是一個女人。和她在一起親熱,他幾乎感覺不出她的絲毫性感。不過,自從離婚後至今已有三年多,他卻又忘記了過去10多年在一起的感覺。好像女人味又回到了她的身上。每每想起韓玉蓮,就抑製不住一種陌生的衝動。
時間真是個奇怪的東西,那種死了10多年的感覺,隻用二、三年就複活了。不過,他是絕對不會去碰那個韓玉蓮的。盡管韓玉蓮每次遇上他,臉上都漾起最曖昧的微笑。他一想起她已經與另一個男人睡了,一股莫名的激情就冰消瓦解。與她的熱忱適成強烈對比,他的態度是冷淡的,甚至是粗暴的。
他不停地摸娑著被子裏鄺嬋娟的水蛇腰,滿腦子由不得天馬行空般變化著各種幻境。他甚至想到了美女蛇、美人魚。世界上果真有這些東西嗎?如果真有,要真能摸摸她們,親熱她們,也不白來這世界一趟。那該是一種什麽滋味呢?一定通過變化,比人類的女性胴體更滑爽更柔嫩。嘿,鄺嬋娟、韓玉蓮、賣淫女之流是絕對不能比的。那麽,這身邊的鄺嬋娟就權且是美女蛇、美人魚吧。
啊,多麽美妙,多麽神奇。梁必顯摸娑著的雙手果然有了異樣的感覺。這難道是鄺嬋娟的胴體嗎?不是,不是。美女蛇和美人魚究竟是什麽樣的啊?太不真實,太不可思議不可思義。啊,想起來了,好像一個人的,對,就是韓玉蓮!想起來了,韓玉蓮就是這樣的。怎麽換了韓玉蓮?她不是與另一個男人睡了嗎?被別的男人睡了,又睡到他身邊來,這引起了他生理上極大的厭惡。他恨不得殺了她。
什麽,這是什麽?黏黏的,稠稠的,滑滑的,這難道就是血?啊,韓玉蓮果然被殺了,是他殺了她。梁必顯覺得自己殺人很簡單,很容易,手起刀落,韓玉蓮就死了,就躺在他的身邊。
他既不緊張,也不害怕,有點無動於衷。但是這畢竟是殺人,而且殺的是韓玉蓮,是他曾經的妻子,為什麽就沒有感覺呢?就連自己的四肢都沒有感覺,根本動彈不了。慢慢地,身子能動了,遲鈍的感覺消退了,意識到自己的手還搭在一個人的身子上,黏黏的,稠稠的,滑滑的。心裏一哆嗦,手便猛地一推,差一點要大喊起來。清醒了,身邊躺著還是鄺嬋娟的胴體。
鄺嬋娟身上出汗了,自己身上也出汗了。梁必顯胸口咚咚地跳。黑暗裏,他睜著眼睛,很久沒有再睡著。
很快,宅基地轉讓手續辦清了。梁必顯的錢也付出去了。如果說,在此之前,梁必顯還有一點勉為其難,被情勢牽著走,被鄺嬋娟“逼”著走,那麽現在完全變為自覺主動了。他覺得自己被卷入一個大漩渦,身不由己地隨著一股大力忙碌起來。宅基地已經到手,正式成為他梁必顯的財產。這財產如一塊金字招牌,掛在縣城最繁華的地段,就在新開張的娛樂城的斜對麵。毫無疑問非常搶眼。
這幾年,縣城大開發。許多有能耐的,還有看起來沒能耐而實際有能耐的,都發了瘋地在開發地段購土地建房。看著看著,一幢幢的樓房就拔地而起。樓房外牆一律貼上耀眼的瓷磚,而整體又是城建部門統一設計,房與房之間緊密無縫。樓房至少4層以上,既高大又寬敞,既豪華又氣派。這是前無古人的大發展的時代。
5、意義重大的軟殼白沙煙
小縣城的人被這股發展的強勁勢頭攪得寢食不安。他們去這些新房參觀,驚訝得目瞪口呆,羨慕得大氣也不敢出,怔怔地望著這些現代民宅的新建築,不敢相信它們的主人就是自己非常熟悉非常了解甚至還是心裏暗暗看不上眼的同事、朋友或親戚。默默合計,似乎並沒有什麽了不得的,他們能建這樣的房,自己怎麽就不能建?至於錢嘛,就東挪西借吧。據說大家都是這樣幹的。能夠用別人的錢建自己的房,就是最大的本事。於是一輪又一輪的建房熱潮,似乎經久不衰地在這座小縣城掀起來。小縣城在不經意間飛速膨脹、蛻變,緊跟著全國發展的形勢。接連好幾屆來縣裏任職的官員,都借著這具雲梯升上去了。
但是,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有自身的規律。這種出人意料的大發展,近二、三年開始停滯下來,就像一個人長到20歲左右,就再也沒有大的變化了。於是,人們發現許多住宅隻建成一個框架,一擺就是好幾年,木質和磚砌部分都開始發黑了。還有許多地方建得很漂亮的住宅樓房,冷冷清清的屹立著。白天沒人往,晚上沒有燈光亮。一擺就是好幾年。
梁必顯隻是一個局機關的一般幹部。看著別人發瘋似的建房,他除了感歎,就再也不敢去想像自己建房。等到他手裏有了一筆錢,縣城建房熱開始降溫,他也沒有想到去建房。他隻是想利用這筆意外之財,作為他創業的本錢。盡管這樣,他仍然抑製不住內心的興奮和強烈的自豪感。嘿,他30出頭的年紀,居然也進入了縣城的建房族,而且在大家公認的繁華路段。他梁必顯出人意外地成為一顆新星。這是怎樣的一種榮耀!
梁必顯要在錦雲中路建房的消息不脛而走。凡是與他相熟的,以各種方式去那塊宅基地看過,都嘖嘖連聲:畢竟人家老婆(許多人還不知道他們並沒有打結婚證)是銀行幹部!畢竟人家承包過工廠!這樣一來,大家便不以他區區30歲的年紀和淺淺的資曆就能在這麽好的地方建房,感到什麽奇怪了。梁必顯的年紀正是承上啟下的時候。各種年齡層次的人,他都特別容易結交。再加上他馳騁酒壇的豪放和趣聞,熟悉他的人更多,更是使他建房的名氣遠揚。幾乎全縣的人都知道。凡是經過錦雲中路的人,都會指著那塊空地說:
“看,那就是梁必顯的鋪麵房。嘿,那小子,有本事!”
梁必顯必須對得住這許多關注他的人。他不能繼續讓這塊地在熱鬧的市區沉睡。他緊張地籌劃、設計、安排,很是忙乎了一陣。
他知道,靠他手上這30來萬塊錢,把設計圖交給建築隊,最後帶掃帚進門,是很難建好這兩個鋪麵房的。便決定利用自己幹部職業的優勢,請假或者不請假(機關裏的幹部建房,一般都不請假,領導和同誌們會很理解地讓他帶職建房),采取包工不包料的辦法,自己組織材料和監督質量。這樣既便宜得多,質量也好得多。
清理地基那天,他必須親自到場。就像國家進行某項大型建設,領導一定到場一樣。
鄺嬋娟也來了,是主動來的。梁必顯自然高興,以為能得到“老婆”的重視,是他鋪麵樓房順利開工的有力保證。
他們像真正的夫妻那樣,雙雙地這裏看看,那裏說說,對開挖基腳的民工不斷地提出要求,發布命令。梁必顯從不放過這種可以指揮人,從而體現自己優越身份的機會。他講得太多,簡直把這一群身強力壯的民工當作少不更事的孩子,或者是隻知道種田而從不知道什麽是建房,就隻差沒有手把手地去教他們怎樣使用鋤頭和鐵鍬。
梁必顯是好客的。他與建築老板講了整個工程包下來的報酬,其它招待一概沒有。但是,今天是開工的第一天,意義重大。他帶來了二條軟殼白沙煙。這種香煙零售價4塊錢一包。他慷慨地每人發了一包,使建築民工呆板的臉上露出笑容,似乎與主人的感情拉近了距離。
盡管梁必顯喜歡以淩駕一切的口氣說話,但這時是上午,他沒有喝酒,因而顯得很理智,笑容還常掛在臉上。他不停地抽煙。他抽煙的愛好絕不亞於喝酒。他喝酒可以撮起嘴唇發出悅耳的哨音。他抽煙時,吸上一口,嘴巴張開,形成圓圓的“O”型,可以看見一股灰白色的濃煙在口裏翻滾,然後小心地閉上嘴巴,濃煙不見了。好一陣,一絲一縷才從鼻孔裏緩緩逸出,就像香煙吸進他的身體。精華已被體內一架看不見的機器吸收貽盡,放出來的隻是些微的廢氣。他吸一口煙,要等較長的時間再吸。一支煙大約隻吸上三、四口就燒到煙蒂了。
因為他高興,因而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給民工們發一支煙。狡猾的民工不再抽自己的煙,就等著慷慨的主人發上一支。也許梁必顯意識到再這樣下去,既沒有必要又費煙,便同鄺嬋娟離開了。
這天的氣候不太好。秋天應該豔陽高照,可是從早上開始就灰蒙蒙的,像要下雨。整個上午就這樣憨憨地過去了。
下午光線似乎更暗,氣壓也低,雖然沒有毒日的照曬,身上冒出來的汗水似乎更多。民工們隻穿短褲,光著上身,就像在農田裏耕作一樣,肩上搭一條長帕,不停一會就要歇下手裏的工具,撩起長帕擦試滿頭的汗水。
6、人有人道蛇有蛇道
中午,梁必顯在哥哥家喝酒。哥哥上完自己任的課就回家了。時間尚早,想到下午正好沒有課,就用電話叫弟弟過來。他知道今天是弟弟新房破土動工的日子。
弟弟覺得應該請哥哥吃飯。但哥哥不去,他從來沒有去過弟弟現在的家,即鄺嬋娟父母家。他還不知道弟弟住家的具體地點。弟弟拗不過,隻好去了。
弟弟向哥哥描述他的雙鋪麵樓房的設計,他的別出心裁和周密合理的安排,象是在創造一個神聖而幸福的天堂。哥哥漫不經心的聽著,無可無不可地應答著。對弟弟無懈可擊的各種意見,他不能貢獻出更好的看法。他隻是在盡一種義務,一種責任。因為弟弟畢竟在辦大事。他一個教書的,不能幫上什麽忙。但是他必須聽弟弟的述說,知道一些情況。用這一餐飯表現一種心意而已。
哥哥的酒量實際比弟弟大。在合適的時候,他可以概不辭杯地喝下去,直到酒席上的人一個個都說不喝了才罷休。而且從開始到結束,臉上既沒有特別的表現,也沒有更多的話要說,隻是平靜地看著和聽著別人的高談闊論。當然,有人要與他拉話,他會不急不忙平平穩穩地和你講,就像在課堂上對著學生講課一樣。因此,這酒似乎對他毫無刺激和興奮的作用。跟他喝酒不是享受而是束縛。因為他是哥哥,弟弟這個酒桌上的豪客才沒有感到過分的束縛。他照舊可以揮灑自如地喝酒,滔滔不絕地神侃。要是換了別人,他可能早就沒了喝酒的興趣。
哥哥勸弟弟少喝一點,因為下午還要去工地,喝多誤事。如果換了別人這樣勸,弟弟一定將酒杯往桌上一擊,眼睛一瞪,說:“沒有酒就別請我喝嘛!”知道他性格的人,請他喝酒,必定要左勸右勸,讓他多喝。但現在是哥哥勸他少喝,他也想在建房期間少喝,就響應道:“好,不喝了,就這一杯。”喝完杯裏的酒,哥哥似乎過意不去,又把酒壺伸過去,說:“怎麽樣,還來一點?”實際上是客套話,隻要弟弟稍微推辭,他就會趕緊縮回,不再斟酒。但弟弟好像忘記了自己剛才的承諾,很快又將空杯伸過來。哥哥隻得不情願地為弟弟斟滿。
梁必顯在哥哥家還是喝了足夠的酒。
下午,哥哥跟弟弟一道上工地。
弟弟噴著酒氣,吸著香煙,興致勃勃地為哥哥指指點點,現場講解著剛才酒桌上的紙上談兵。哥哥根據實地琢磨,覺得弟弟的設計和安排確實不錯,從心裏佩服弟弟的聰明能幹。但他總是高興不起來,鬱鬱悶悶,神思恍惚,心不在焉。他作為兄長,常常為弟弟的大大小小的成就而高興。隻要弟弟過得好,他就會去掉一塊心病,精神愉悅,比他自己遇到高興事還要強。這次弟弟在這商業潛力極大的地方建房,他應該高興才是,怎麽是這樣一種精神狀態呢?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他希望自己高興起來,不要讓弟弟覺察了自己的情緒,以為自己是妒嫉了才好。但高興是要有表現的,至少臉上要有發自內心的笑容,要對弟弟的設計和安排發表衷心的意見。而這一切他似乎都做不到。他隻是沉默地聽著弟弟講。
“唉呀,蛇!”突然有個民工驚呼,聲音不大,卻產生了強烈的震動。民工們都停下了手裏的工作,直起腰來驚惶四顧,生怕這蛇就在自己腳邊。
“有蛇?在哪裏?”梁必顯很興奮,“噗”地吐掉嘴裏的小半截香煙,好像蛇的到來必須要他這個主人親自去迎接似的。
一陣“悉悉嗦嗦”的怪響,三條各長二尺餘的蛇先後從宅基地旁邊的草叢裏竄出來,蜿蜒遊動,速度很快,直奔地基中央。整塊地基原本也是雜草覆蓋,為了放線的方便,上午已將雜草鏟除。
這三條蛇先後竄到地基中間就不走了,各居一方,然後高高豎起三角的腦袋,互相對峙,紅信如閃電一般絞動,發出“呼呼”的怪聲。
三條蛇其中一條身軀稍細,但顯得幹練,有力,像雄性。另外二條稍胖,像雌性。它們盤踞在三個方向,形成中間一米直徑的空地。它們高豎著的腦袋兩邊,晶亮的眼睛瞪得滾圓,相互怒視,神情緊張,似乎有著深仇大恨。
也許它們在此之前已經你死我活地廝殺了一陣。它們灰褐色的鱗甲怒張,白色的肚腹沾了不少的土屑。還可以看見星星點點紅色的齧痕,像是咬破皮現出了血跡。它們竄到這裏來,是要繼續尚未見分曉的廝殺,或者尚未發泄盡心內的怒火。已經顧不得這裏是熱鬧的工地,許多民工手裏都是鐵鋤鐵鍬鐵鏟之類的利器。它們的仇恨已大大超過了對人類那些可以立時致它們於死地的利器的恐懼。它們根本不把這些世界上極高級的人類生物放在心上。它們已入無人之境,整個世界充滿了仇恨和報複。它們唯一要解決的是你死我活的決鬥。
當三條毒蛇對峙,全體在場的人們驚愕莫名,出現短暫的靜止狀態時,是梁必顯最先清醒過來,並且提出了最有實際意義的作法。他說:“今天好機會,送來三條蛇,不要放走它們,打死了烹著吃!”
他的話音未落,就有民工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但是哥哥心念一動,急忙揮手製止,皺著眉頭,附在弟弟耳邊唧咕了一陣。弟弟極不心甘地說:“真有這事?”哥哥點著頭:“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弟弟抬頭掃了大家一眼,威嚴地說:“這蛇不能打,誰打誰負責?”說完飛快地跑走了。
主人發了話,誰也不敢動,都默默地看著即將生死搏鬥的三條蛇。說實話,這三條奇怪對峙的蛇令所有手拿工具的人感到驚奇和害怕。真要動手,也許一時沒人敢上。人們不明白這三條蛇為什麽要擺出這樣奇怪的架式?它們有什麽樣的感情糾葛,恩怨情仇?誰能擔保有人出手擊斃了其中的一條,另外的兩條不會轉化矛盾,全力以赴去攻擊它們共同的敵人呢?
這時天氣更熱,似有雷雨就要降臨。大街上過往行人,好事的也擠過來看熱鬧,人聲鼎沸。用腳跺地聲,大聲嗬叱聲,工具敲擊聲,都不能轉移三條蛇的注意力。它們似乎為了表演而招攬顧客,既不搏鬥又不逃走。梁必顯很快就來了,分開眾人,把手裏的一摞冥紙抖散地上,用打火機點燃,燒了一堆火。然後對著三條蛇打拱作揖。但是那蛇仍然視而不見,並不走開。
這時人群裏議論紛紛,一些年輕人嚷開了,要借民工的工具打蛇。
“咄,畜生,還不快走。”一聲大喝,帶著陰沉的怒氣,沙啞而尖利,令人渾身綻起雞皮疙瘩。那三條蛇驟然垂下腦袋,嗖嗖嗖,一陣響,就都不見了蹤影。
大家循聲望去,原來是一個挑著酒桶賣酒的怪老頭。那老頭個子不高,身體瘦小,卻精幹靈巧。穿一身黑色衣褲,而在這炎熱的天氣裏,人們都穿得少而薄,他那身穿著,不但厚重,而且過時。即便是這樣厚實的打扮,也不見他有出汗的跡象。這老頭不戴遮陽的草帽,臉上曬成紫醬色。他的臉呈三角形,眼睛也是三角形,而滿臉的皺紋卻顯得和善。老頭精力充沛,看不出準確年齡。
老人喝走了蛇,就晃動著肩上挑著的酒桶,大聲吆喝:“賣酒啊,貨真價實的酒呀,消痰化氣的酒呀,潤喉理肺的酒呀……”
梁必顯嘻嘻哈哈抓住老人的擔子,搖搖,說:“老伯啊,你真有本事,特異功能吧?”
“老板,要買酒吧?我這酒貨真價實。嘿,老板,我看得出,你是喝酒的。喝酒好啊,隻要你喝酒,我倆就有緣。來,嚐嚐,保你滿意。”
老人放下擔子,開了木製酒桶。用自備的酒檔子舀酒出來,遞給梁必顯:“你嚐嚐,我的酒不同一般,你會找我的。”
梁必顯不由分說,把檔裏的酒灌進口裏。一時咽不了,反溢出來不少。他“嗨”了一聲,咂咂嘴,讚道:“好酒好酒。老伯,你一定要賣酒給我。我告訴你地址,下次給我送一擔來。”
“好,好。你不講,我也知道你住哪裏。”
“哎,老伯,你能喝走三條蛇,說明你懂。剛才我老兄說,屋基地來了蛇不能打,打了有凶,有這道理嗎?要不然,那蛇早成了我的美味了。”
“不能打,打不得。你想想,怎麽能在新建的房基地上打死蛇呢。你沒有聽說過嗎?蛇進屋,有堂哭。你要注意哩。不過還好,屋還沒有建起來,問題不大,問題不大。不過,你最好不要去惹它們。人有人道,蛇有蛇道,各不相幹。嘿,各不相幹。”
7、十歲的孩子已經懂得人際關係
梁必顯見老人說得神秘,不覺增了幾分疑慮,正要問得明白些,身邊鑽出一個小孩來,大聲叫爸爸。
梁必顯見是兒子梁耀,父子溫情立時湧上來。撇下賣酒老人,抓住兒子的手。
“兒子,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放學從這裏過,見圍滿了人,就擠進來看。原來是三條蛇。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今天看得好清楚。爸爸,那是三條什麽蛇啊?它們為什麽昂著頭要打架,又半天不動呢?”
梁必顯與前妻離婚時,兒子被判跟著他。他很疼兒子,覺得所有的人離開他都行,就是兒子不能離開。兒子是他的希望,是他的驕傲。雖然是前妻要求離婚的,在財產問題上,他不計較,都留給了對方(所謂財產隻有一台彩電一台冰箱一個雙人床和桌子櫃子),唯獨提出要兒子跟著自己。他把兒子帶在身邊,住在父母家。實際上對兒子照料的擔子全落在爺爺奶奶身上。他覺得這個世上的事情怎樣變化莫測,他隻要有個兒子就行了。他與鄺嬋娟同居時,一點顧慮都沒有。他從來不帶兒子去鄺嬋娟家,卻常帶鄺嬋娟去自己父母家看孩子。有一次,他對鄺嬋娟說,孩子是經過法院判給他的,他不能老是讓孩子跟著爺爺奶奶。何況現在孩子的父親又有了老婆,孩子該叫她後媽。應該要把孩子帶過來了。鄺嬋娟冷著臉,很尖刻地說,孩子他父親有老婆了嗎?孩子有後媽了嗎?
鄺嬋娟不願意他把孩子帶過來,而她自己卻常把她與前夫的女兒寧娜帶過來。而寧娜是通過法院判給前夫的。梁必顯並不反對她帶寧娜過來,但是卻對寧娜毫無感情可言。不過為了討鄺嬋娟的高興,他常給寧娜買東西。寧娜嘴甜,喊叔叔從不生分,好像梁必顯原本就是她的叔叔。喊得久了,梁必顯心裏有了感動,見了寧娜就不再反感。但是想想自己也有個這麽大的兒子,兒子離開了媽媽也離開了他,雖然有爺爺奶奶照看,總覺得兒子可憐,自己對不住兒子。於是心裏就酸酸的,忿忿的,很是不平。但是他又想,鄺嬋娟畢竟不是梁耀的親媽,他與鄺嬋娟隻是同居,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夫妻。他們還都住在鄺嬋娟的父母家。寧娜來了,叫外公外婆很自然。而梁耀來了,就顯得勉強了。不過總有一天要與鄺嬋娟打結婚證的,到時候把兒子帶在身邊就順理成章了。
現在兒子來到身邊,便產生了帶兒子去自己住處的想法。他想新房動工了,是鄺嬋娟一力主張的。新房建成後就要結婚,這時候把兒子帶過去,與他未來的媽媽融通感情很有必要。他問兒子去不去爸爸那裏?兒子不作聲,剛才如小鳥一樣嘰嘰喳喳的講話停止了。
梁必顯對兒子很了解。兒子是個乖孩子。雖然不到10歲,卻好像已對這世界上的人際關係懂得很多。大人講了的,他會照著做,沒有講的,也能按著一定的道理做。
孩子很愛自己的爸爸。他覺得爸爸是個了不起的人,講話很有氣魄,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他為爸爸驕傲。
爸爸住到外麵去了,是與那個鄺阿姨住在一起的,他便從來不提出要跟爸爸去。而爸爸如果有時間過來看他,他會跟在爸爸身後寸步不離,小嘴講個不停。爸爸說要走了,他雖然很沮喪,卻從來不說什麽。
現在,爸爸忽然提出要帶他去,他當然高興。他將有很長的時候和爸爸在一起。但是,他又感到突然,他沒有任何準備。
爸爸住在什麽地方?為什麽要和那鄺阿姨在一起?鄺阿姨每次來,雖然滿臉是笑,而且已經見麵好多次了,但梁耀一直停留在第一次見麵的感覺上,好像永遠是陌生的,無法與她熟稔。盡管爺爺奶奶說,那個女人日後就是他的新媽媽,就像他和原來的媽媽一樣關係密切。那怎麽可能呢?媽媽就是媽媽,是任何人都不能代替的。在他看來,這個鄺阿姨和商店裏的許多阿姨一樣,對他的熱情,是硬裝出來的。
有一次,他放學回家,遠遠地看見鄺阿姨走過來。他倆走的是同一條行人道。他緊張起來。他將與她在外麵世界單獨相遇。在家他是被勸的,她是主動的。他可以不理睬她,或者迎合大人的意願,應付著叫她一聲阿姨了事。但現在他將麵臨重大考驗。他必須主動地稱呼她一聲阿姨。但是他叫她,她會答應嗎?他甚至有種預感,她不會答理他。也許,她會冷淡地點一點頭,什麽話也不說,仍然走她的路。看她那種很酷的樣子,她一定會那樣的。她倒沒有什麽,而他就覺得非常難為情。
他可以裝著沒有看見她,低著腦袋,或者把臉扭向一邊走過來嗎?當然可以。但是,他擔心她會告訴爸爸,爸爸會不高興的,會責備他不懂禮貌。看爸爸在鄺阿姨麵前的熱乎勁頭,爸爸很看重這個鄺阿姨。他簡直要恨死了。
哼,這個外麵來的女人,本來與他們家毫無關係,憑什麽讓爸爸那麽低聲下氣呢?而爸爸在他的媽媽麵前,從來就是神氣十足趾高氣揚的。因而他常為媽媽感到難過。
他們越走越近,他已感覺到她的眼睛的閃光了。是那種偷偷摸摸的閃光,就和他的一樣——是的,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但是,她裝作沒看見,把臉扭向一邊。他鼓足了勇氣,決定喊她一聲就走過去,什麽話也不講。她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都沒關係。他心怦怦地跳,就像全校統考,他坐在課桌邊,看著老師發考卷時的感覺一樣。然而,就在這關鍵時刻,她匆匆地將手一揚,攔住一台載客摩托,一頭鑽了進去。摩托立即開走了。
梁耀大大地透了一口氣,就像答完了考卷,輕輕鬆鬆走出教室一樣。但是,他心裏並不高興,他懷疑那個鄺阿姨是有意避免與他相遇。為什麽她走了那麽長一截路不叫摩托,偏偏在與他即將相遇時這麽做呢?他還清清楚楚看見了她那種慌慌張張極不自然的樣子。他覺得她很可笑。難道大人也怕小孩?
梁必顯見兒子沒有作聲,也就不要他表態,他帶他去就行。許多事是不能完全由著孩子的。
他想當然的認為,這時候帶梁耀去自己住的地方,鄺嬋娟應必定歡迎。現在新樓房動工了,鄺嬋娟高興,乘這個機會,她也會高興梁耀的到來。即便不高興,憑著他許多次對她女兒的熱情,她就是裝也要裝得像樣一點。
8、他聽到了賣酒老頭的吆喝
他為兒子買了一大袋巧克力,興衝衝往家裏走。
鄺嬋娟下午沒有去工地,也沒有去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