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懷愧疚
馬美茹突然地急刹車，把沉浸在遙遠歲月裏的夏遠峰搖醒：“幹什麽呢？”
“紅燈！”馬美茹回過頭望了一眼夏遠峰：“遠峰，你給我哥交個人養老保險了沒？”
夏遠峰很淡漠：“我不想給馬天明交，行嗎？”
馬美茹的臉色霎時陰沉了下來：“你給阿貓阿狗都交，憑什麽不給我哥交？”
夏遠峰知道馬美茹又在和自己置氣。這個女人心胸太過狹窄，她不容許自己對王秀英有半絲的憐念。
馬美茹越是這樣，他越覺得自己對不起王秀英，近幾年這種感覺愈來愈強烈。兒子夏恪為的話語又在他耳畔響“小混混怎麽了？小混混重義氣，知恩圖報！”他知道因為王秀英的事情，兒子恨自己，他又怎能不恨呢？
夏遠峰又望向了車窗外，他的思緒在此刻一點也不淩亂，他的以前的日子在他腦海裏翻騰著。
其實夏遠峰當年上的也是西北工業大學，離家不是很遠，每周周末都可以回家。重新回到了城市的夏遠峰覺得無比親切。
城市裏的女孩子打扮得都很時尚，長裙、皮鞋，喇叭褲，皮膚也白。他再想想那個皮膚曬得黝黑的王秀英，心裏慢慢地有些不舒服。
夏遠峰認識馬美茹是在學校的聯誼會上。他腳上穿著王秀英給他做的千層底的布鞋，穿布鞋跳舞難免得太寒酸。他便刻意地坐在牆角光線暗的地方。
年輕時的夏遠峰以他的相貌吸引了學校裏無數女孩子的青睞，他抵禦了無數誘惑，可他麵對馬美茹竟毫無抵抗之力。
在聯誼會上，馬美茹穿過人群，用她盈盈如水的眼眸四處張望著。她看到了角落裏的夏遠峰，走到他麵前大方地伸出手：“同學，我們跳支舞吧！”
馬美茹同學當時是眾多男生心目中的白雪公主，她長得漂亮又有知識女性的氣質，談吐不俗，且穿著得體。
夏遠峰把那句“我不會跳舞”都省略了，他被馬美茹拽著跳舞。當他把手放到馬美茹腰上時突然覺得全身酥麻，有了怦然心動的感覺。他覺得這才是愛情，自己對於王秀英居多的是感激。
因為夏遠峰一個月沒有回家，王秀英便自己坐車到了西安好不容易找到了學校。傳達室的人把夏遠峰叫了來。
那時候王秀英提著給夏遠峰煮好的雞蛋，脖子上係著農村老太太常係的藍頭巾，黑布鞋的鞋麵上有土，還有她喂豬時撒的豬食，褲子皺皺巴巴，衣服是用漂染了的土布做成的。短發淩亂的不能再淩亂！
王秀英看到走來的夏遠峰跳著笑著向他揮手，當時的夏遠峰覺得這女人和瘋子差不多。他立刻環顧四周，怕有同學看到，覺得丟人！
“看你這樣子哪裏像個孩子他媽？這是學校門口，注意一下！”夏遠峰一臉的嫌棄。
王秀英立刻低下頭：“你一個月沒回家了，我，我……”她的臉徑自紅了。
她走到夏遠峰麵前解衣服扣子。夏遠峰嚇了一跳：“你這是想幹什麽？”
王秀英沒有回答他，從內衣裏掏出一個手絹，用手絹包了好幾層的錢都遞給了夏遠峰:“遠峰，我把咱家的豬賣了，這些錢你都拿著！我想著你功課忙，沒時間回家，怕你沒錢了專門給你送過來!”
夏遠峰有那麽一刻望著王秀英心裏滿是感激。可就在王秀英張著嘴時，他看到了王秀英滿嘴的黃牙。
夏遠峰覺得她這樣的形象太丟自己的人:“還有事嗎？沒有的話我回去上課了！”他的聲音異常的冰冷。
王秀英顯然有些始料未及的慌亂，她用可憐的眼神隻看了夏遠峰一眼，那一眼像一陣風從夏遠峰臉上掠過，她低著頭怯怯地說了句:“兒子想你了，整天要爸爸。”
“嗯，我知道了。沒事，你回吧！”夏遠峰剛轉身要走，又回頭看了眼王秀英:“回去買牙刷牙膏刷牙吧！還有下次來西安的話換件幹淨的衣服。”他說完便回了學校，他沒有和王秀英再說多餘的話語。
夏遠峰終歸沒有抵抗住馬美茹的愛情攻勢，不久以後他和馬美茹在學校裏公開了戀人關係。他向馬美茹吐露出自己有妻子有孩子的事實，馬美茹卻依然義無反顧。
夏遠峰當時覺得隻有離婚才能對得起馬美茹對自己的一往情深，他決定向王秀英攤牌。當他再次回家走進院子時，兒子夏恪為在院子裏玩泥巴，王秀英在屋簷上納鞋底。
那一天王秀英很美，她的頭發也格外整齊好像是抹過頭油的又黑又亮。
“秀英，我回來了！”夏遠峰給她打了聲招呼。
王秀英站起來衝他笑，她刷牙了，牙齒白白的，不再黃。那一刻夏遠峰覺得秀英若穿上城裏女子的衣服會讓那些城裏人黯然失色。她很美，笑起來眼睛像月牙兒，左側臉上有個酒窩。
王秀英先給夏遠峰倒了杯水，她望著他一會兒。她的望還像個嬌羞的少女，那目光好像突然飄到夏遠峰臉上然後又移開，這麽望著夏遠峰，她自己會臉紅：“遠峰，你陪陪恪為，我去給你做飯！”
王秀英洗了手，和了一些麵水攤煎餅。夏遠峰喜歡吃土豆絲，王秀英就專門為他炒了一盆子土豆絲。
吃飯的時候，王秀英要先等夏遠峰吃，她會看著夏遠峰吃飯，臉上有甜甜的笑意。她對幸福的要求很簡單，隻要能看到夏遠峰，她就是快樂的。
晚上夏恪為睡著後，王秀英鑽進夏遠峰的被窩裏:“遠峰，你好久沒有回來了！”她說著，喘息著有著些委屈。
夏遠峰卻轉過身給了王秀英一個背影：“秀英，我們離婚吧！”
王秀英聽到這句話坐了起來，她愣了好一會兒，看著夏遠峰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遠峰，我現在天天刷牙的，我出門總會換上幹淨的衣服，還有我現在也在看報紙，真的，我就怕配不上你。我們都有兒子了，我，我還想給你生孩子，我們過到老。我保證一直像這樣心疼你，對你好，不做你不喜歡的事情，好不好？”
夏遠峰在那一刻覺得他自己就是陳世美。可他一想起馬美茹，離婚的決心又堅定了起來:“秀英，你對我好，我知道，可我對你隻有感激，不是愛情，知道嗎？我把你當姐姐妹妹一樣的，我有自己心愛的人了！”
王秀英沒有再說什麽，穿好了衣服進了自己的被窩用被子蒙住了頭。半夜的時候，她起來過一次。天已經大亮了，王秀英還躺在炕上沒有動。
夏遠峰覺得不對勁，揭開王秀英的被子才發現她的嘴角流著白色的唾沫怎麽搖也搖不醒。
夏遠峰把王秀英送去了醫院，她是喝了老鼠藥的。經過醫生搶救算是救回了一條命，他把王秀英接回家後發誓不再提離婚的事情。
就這樣直到大學畢業，他分配了工作把王秀英母子的戶口也帶到了城裏，讓村裏的人羨慕了好一陣子。
馬美茹還在執著地等著夏遠峰離婚，這讓夏遠峰很為難。一邊是愛人一邊是恩人和自己的孩子，但他又覺得自己把王秀英的農村戶口變成了城鎮戶口也算是報了她當日對自己的恩情。
夏遠峰又托人給王秀英找了工作安排她去企業工作，兒子夏恪為快上小學了。
從王秀英母子搬到城裏住以後夏遠峰幾乎不回家。馬美茹幹脆和他住到了一起。
王秀英領著兒子找去了夏遠峰單位，那是她唯一的一次責備夏遠峰:“遠峰，你工作忙到沒有回家的時間嗎？孩子都想你了！”
那時夏遠峰和馬美茹都住在他單位的宿舍裏。王秀英這樣一找引起了單位裏有心人的炒作，夏遠峰便因為作風問題被調到了一線上三班倒。他把這錯誤全賴在王秀英身上，這讓他離婚的決心更加決絕。
夏遠峰徹底不回家了。王秀英做好飯領著兒子恪為給他送去了單位。單位裏正在檢修，幾十個人坐在一起。那時候的王秀英也開始刻意地打扮自己，黑皮鞋、長裙子，頭發燙了。
“這誰家媳婦長得像花兒一樣!”旁邊的工友開玩笑。
王秀英拿著飯盒怯怯地走到夏遠峰身邊:“遠峰，我做了你最喜歡吃的飯……”
不等她說完，夏遠峰從王秀英手裏拿過飯盒一股腦扔到地上:“王秀英，你不要再這樣假仁假義，在我麵前像個可憐蟲似的，你害我還不夠嗎？”
王秀英隻是哭，她有心裏話向來很少說出來，旁邊的夏恪為拽住夏遠峰的手就咬:“我讓你欺負我媽，我媽在家裏整天都哭!”夏遠峰甩開了兒子夏恪為，恪為的膝蓋摔破流血了。
王秀英像個母獸一樣衝過去抱住兒子大哭。她給夏遠峰跪了下來:“遠峰，就算你討厭我，可是也該給兒子一個完整的家!”她拽住夏恪為讓兒子和她一起跪下求夏遠峰回家。
夏遠峰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著他，那些目光像利箭:“王秀英，你還想害我？是不是？起來，你給我起來!”夏遠峰踢了王秀英兩腳:“你給我起來，今天下班後我回去!”他把手裏的管鉗狠狠地甩到地上，他這一甩嚇得王秀英緊緊地抱住了夏恪為。
王秀英緩慢地站了起來，她沒有拍自己衣服上的土。她背著六歲的兒子邊流著眼淚邊走。那一天，夏遠峰知道他背後的唾沫足以淹死自己。
下班後夏遠峰回到家裏，王秀英炒了好幾個菜，都是他喜歡吃的。
夏遠峰隨意地往椅子上一坐冷冷地看向王秀英：“如你所願，我回來了！”他冷笑著。
王秀英回家後又刻意地打扮自己了，她很美，隻是眼睛裏多出了無限的傷悲，她沒有像以前一樣看夏遠峰，她隻是緊緊抱著兒子。
夏遠峰剛要動筷子，王秀英攔住了他:“等等，還有個人!”她笑著，笑容裏有無盡的淒涼。
有人敲門，夏遠峰打開門是馬美茹，他驚訝地回過頭看著王秀英。
“美茹妹子，快坐。”王秀英招呼著。
馬美茹看了看夏遠峰還是坐了下來，王秀英給他們三個人的杯子裏倒滿了酒:“來，我們幹了這杯酒，我再說叫你們來是什麽事。”
王秀英是先喝完的，她用衣袖子抹了一下嘴:“酒，真是個好東西。”
夏遠峰和馬美茹看王秀英喝了也喝幹了杯中的酒。王秀英笑了笑:“這杯酒，是我和夏遠峰今生今世斷情絕義的酒，是你們締結良緣的酒。我隻有一個要求你們要對我的恪為好，否則皇天厚土必不饒你們!”
“秀英……”夏遠峰沒有想到王秀英突然的就做了決定:“你還想要什麽？”
王秀英搖了搖頭，她低下頭向夏遠峰和馬美茹鞠躬:“對不起，我耽誤了你們這麽多年!”
夏遠峰當時聽王秀英說這句話時心裏無比難過，自己竟傷害了一個善良的女人。
他們離婚了，王秀英把恪為留給了夏遠峰。夏遠峰和王秀英早上辦離婚，又和馬美茹去民政局登記。那時候馬美茹已經懷孕五個月了！
王秀英是在半年後結婚的，高鵬的模樣配不上王秀英，可他願意做王家的上門女婿。
夏遠峰因為離婚的事情在單位鬧得沸沸揚揚，他幹脆辭職了，下海經商，商場上順風順水。
可是馬美茹卻和恪為水火不容，恪為再沒有對夏遠峰笑過。他總能從兒子的眼睛裏看到仇恨的火苗。從上大學後，夏恪為自己勤工儉學根本不回家，都是他自己抽時間來看恪為而每次都是不歡而散。
離婚後王秀英隻給他打過五次電話，算上這次都是為了兒子恪為。
“老夏，到了！”馬美茹搖了夏遠峰兩下。
夏遠峰扶了一下眼鏡:“嗯，知道了！”
夏遠峰邊下車拿出手機給兒子打電話，夏恪為會接他的電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