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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打臉不

  從麵前之人頗有特點的相貌,費潛隱隱猜到了他的身份,而費粱低眉順眼跟在他身後的舉動,更讓費潛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但是他沒有揭穿。原本就對這個便宜老爹心有抵觸,費潛心知就算正式相見,自己恐怕也無法將“父親”說出口。現在既然他不知因何目的裝作一個普通家人前來,費潛也樂得佯裝不知,免得張不開嘴。


  不過還是要有些表示的,不為別的,身為父親、丈夫,這家夥離家五年,對家事不聞不問,費潛總要為老娘,大娘,還有自己的傻兄弟聰叫一聲委屈。


  “噗”,一聲悶響,所有人都愣住了,費潛從夷身後探出頭來,看了兩眼,竟跑過來狠狠一腳踹在那葛衣人小腿上。


  “公子,你,你,他可是——”夷牛眼瞪得銅鈴一般,連忙伸手想拉住費潛,不料那人卻攔住了他。


  “……非不過是伯公幕中一馬小臣,被公子踢一腳有何不可?”葛衣人也不管腿上的小腳印子,蹲下來看著費潛的眼睛,似有好奇,“公子可否告知,為何責打非?”


  “非”,你叫“非”?那還不就是“費”嗎?還馬小臣?騙鬼啊!一個給費伯養馬的都這麽氣度不凡?


  費潛暗自吐槽,眼裏卻醞釀著淚珠,一癟嘴,哇地一聲就嚎了起來。


  “父親何在?父親何在!?我生下來就沒見過爹,嗚……跋山涉水,好不容易來找爹,卻隻有一個養馬的來接,哇我命好苦啊……”


  費潛一邊咧著大嘴嚎哭,一邊透過朦朧淚眼偷偷觀察著麵前之人的反應,見他的臉上由最初的錯愕,迅速轉變為了尷尬與一絲微妙的愧疚,費潛開始繼續發揮。


  “母親日夜思念丈夫,一日消瘦過一日,嗚嗚……大母不僅要為國征戰,還要打理這個家,憂思成疾,身體越來越差……兄長被人嘲笑癡傻,旁人卻哪裏知道,他兩歲後就沒見過爹,從來無人教養,怎麽聰慧得了啊!”


  “我,伯公他並非——哎……”那“非”握著長須,神色晦暗,想開口解釋什麽,卻又欲辨忘言,終於隻有一聲長歎。


  這神情,像是有苦衷?有苦衷也不能饒了你!

  “哇……我這狠心的爹啊!我不走了,我不走了,就算他親自來接我也不走!不把母親,大母和聰哥都接來團聚,我說什麽也不走了!”


  “非”沉默良久,垂下頭揉了揉自己的臉頰,再抬起臉來已恢複了和煦的笑容,輕輕拍了拍費潛的腦袋。


  “公子牽掛母親,親愛兄長,是個好孩子,你的心意,我——小人一定稟明伯公,懇求他滿足公子心願,”那“非”看著費潛撲朔的淚眼,眼裏出現一抹溫柔,伸手來抱,“走吧,顛簸多日,小公子肯定餓了,我們先用飯,歇息一夜,明日就去見伯公。”


  看來也不是鐵石心腸,但願他對家人多關心些,最好真能把兩位母親和聰都接到身邊,多日不見

  ,還真有點想他們……看著他眼裏的歉疚與溫柔,費潛還算滿意,抹抹眼淚,沒有抗拒,任由他小心翼翼的抱起自己。


  進了院子,費潛琢磨著小孩子應有的反應,裝作好奇地張望,可四顧之下,他卻真的被驚到了。


  梁柱皆是上等杉木,號稱百年不蛀,千年不腐;牆壁雖然也是夯土,卻致密光滑,當是混入蛋清、蜜糖,千錘萬擊製成;尤其是梁柱,牆壁之上,屢屢出現青銅裝飾,金燦燦的熠熠生輝,雍榮華貴。


  其他也就算了,有錢就行,但青銅可不是誰都能用的,那是權力與地位的象征,想用?你得有那個級別!

  如此看來,這便宜老爹不光有錢,還有勢啊……然而費潛對他的觀感非但沒有好上一些,反倒更瞧不上了——這麽有權有錢的,全用來自己享受,卻把老婆孩子丟在家裏苦熬,讓老娘吃飯連點鹽都舍不得放,天天清湯寡水的……呸,渣男!

  入了正堂,鬲、簋、盂、斝、觚、匜、盤,一應宴享器具皆已布置停當,許多年輕女子穿梭於案席間,將糧食,粉食,肉食,羹湯一一奉上,更有兩名仆役擔著大尊進來,裏麵蕩漾著甜香的美酒。


  視線在那些年輕女侍間瞄了一圈,費潛瞧著“非”的眼神越發不善——好啊,一個個雖然算不上姿色超絕,卻也是清純可人,難怪離家五年也不掛念老婆,你在這美得很啊?

  一個猛子,費潛從他懷裏掙出來,自顧自往前走,留他一臉錯愕地愣著。


  女侍們花中蝴蝶似的忙碌著,不過須臾功夫,便置辦停當,道一聲“恭請諸君落座”,便嫋嫋婷婷地退下去了。


  可以落座了,但是如何落座卻成了問題。這一場雖然隻是接風洗塵,吃些尋常東西,布置卻是與正宴區別不大,主座在上,次座在左,再次右下。也就是說,落座是要分主次,合規矩的。


  這是費伯的地盤,按理自然是費伯坐上主位,他的屬下夷坐在次座,而後夷手下這幫莽漢們才好去右邊堂下入座,可現在費伯……夷站在左邊,軍士們站在右邊,齊齊望向站在中間的費潛——身後的人。


  “咳,既然伯公不在,自然以公子為尊,請公子入座。”


  “非”捏著長須,微笑著請費潛往最上首去。見他引著費潛往正座走,右手藏在背後擺了擺,大家心領神會,各自落座。


  費潛在上首坐下,屁股一挨著軟塌,頓時整個人都鬆弛下來,坐在那破馬車上一路顛簸,屁股早都不是自己的了,此時終於有個軟點的地方坐,隻覺好生舒服。


  正舒服著,無意間卻瞥見“非”盯著自己,麵色異樣,費潛順著他的視線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姿勢有問題。


  原來之前在家,他從來就不習慣規規矩矩的跪坐,不僅坐不了一會兒就腿麻屁股疼的,而且總覺得這樣有點像東瀛人,所以總是怎麽舒服怎麽坐。


  老娘倒是說


  過他幾次,可費潛仗著賣萌耍賴的本事,每次都應付過去,老娘舍不得打又舍不得罵的,就隻好不了了之。至於大母更把費潛寵的沒邊,就更不會訓斥他,誰要是敢來多管閑事,萬一氣著無疾孩兒了,還得問問她的劍答不答應呢。


  因而費潛也就習慣成自然,一放鬆下來,就把兩腿張開,大大咧咧的癱坐著。這卻犯了規矩,對著賓客這樣坐著,是一種表示輕蔑,帶有侮辱性的動作。差不多……相當於請別人吃飯,卻在飯桌上突然站起來,將褲子拉鏈對著客人上下滑動的意思吧。所以旁邊那家夥眼神才那麽古怪。


  “看什麽看!淨事兒……不規矩怎麽了?我還是個孩子呢!”費潛暗自腹誹,不情不願的改正了坐姿,腰板挺直,端正地跪坐。


  “非”見他改正過來,淡淡一笑,也就不再管他,張口想說話。


  然而費潛哪能這麽輕易了事?“啪”就一拍桌子。


  本來就對你觀感不佳,你還這麽多事兒?來來來,大門口的情景劇咱們接著演!


  “這都是什麽東西!?”費潛指著案上菜肴,氣哼哼問道。


  “非”被他突然拍桌子弄的一愣,見他氣鼓鼓的,不知誰招惹了,隻好指著食物一一作答。


  “……回公子,這些是牛羊肉烹煮、炙烤各一份,這是梅子鹿肉羹,豆裏盛的醬汁是——”


  “我沒問你這個!我是說,魚呢?魚呢?!”費潛拍著桌子嚷道。


  “魚……魚?”“非”愣住了。


  雖然科學點解釋應該是培育周期的差別導致,但費潛總覺得是源於越大越厲害的主觀認識——這時候的人們對一種肉類食物是否高大上的評判標準,基本就是和其本體大小掛鉤的。


  比如牛、羊、豬,這種大型牲畜就是高檔食材,是貴族的專享,也是祭祀祖先鬼神的貢品;而雞、鴨、鵝之類體型小的動物,產出的肉則通常供應平民的需求;至於魚肉,那就更是最貧困的人才吃的低賤食物了。


  “公子,費伯宅邸裏舉辦宴飲,怎麽會有魚呢?那是低賤人才吃的東西。”


  “什麽!你說我是低賤人!?”費潛抄起手邊一雙銅箸,往桌上敲得當當響,瞪著眼睛對“非”怒目而視,“家中沒有男人,全家都過得艱難,根本吃不到牛羊,母親心疼我正長身體卻吃不到肉,嗚……隻能時常親自涉水捕魚……我現在根本吃不慣牛羊,我要吃魚,我就要吃魚!”


  “非”嘴巴漸漸張大了,不知該如何回答,瞟見底下軍士們皺眉撇嘴的神情,他隻覺麵如火燒。


  這相當於什麽?這就相當於公司領導在山珍海味的犒勞員工呢,自己兒子卻突然哭訴家裏吃不上飯了,當媽的正含辛茹苦靠挖野菜拉扯孩子呢!

  費潛淚眼婆娑的瞧著整張臉皺成一團的“非”,心裏那叫一個解氣。


  打不打臉?就想問問你打不打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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