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父與子
氣氛詭異之極。
夷正襟危坐,一張哭喪臉卻偷偷往上首轉。忍不住肉味的誘惑,正偷偷往嘴裏塞一塊豬肉皮的費粱牛眼瞪得老大,直勾勾盯著上首,豬皮順著嘴角滑出來都沒察覺。而其他人也是麵色各異,有的對著堂外夕陽低聲讚歎夜色真美,有的把頭塞到桌子底下假裝睡著。
心裏卻都在嘀咕:不能吧?
老板平時挺大方的,員工餐也實在,咋就能讓老家的妻兒吃糠咽菜涅?
“非”尷尬了一陣,清清嗓子,恢複了平靜。
“既然公子吃不慣牛羊,那這就著人為公子整治鮮魚!”
他一聲呼喚,立刻有仆役進來,經他如此這般囑咐下去,張羅起來,不多時,就抬進來一張冰床。
費潛目瞪口呆,有錢你也不能這樣為所欲為啊!
那上麵竟是堆滿了晶瑩的冰塊!要知道外麵此時可是七月流火的時候,天還熱著呢,怎會有冰?當下又沒有製冷造冰的設備,這些冰隻能是在去年隆冬時節鑿下來,在地下窖藏到今日!
要是一位貴族在自己的大宅底下修建一個冰窖,雖然花費巨大,倒也說得過去,可別忘了,這裏隻是費伯的一處行轅!隻是他偶爾出門時暫住的地方!
費潛咧著嘴,也斜著“非”,滿腦子都是“敗家玩應”四個字。
再一看那些冰塊裏埋著的魚,費潛更是合不攏嘴,短短時間弄來的全是鮮活的魚且不說,關鍵是這種類也太多了,除了鯉魚草魚,其他費潛不認識的還有十來種!你這是在冰窖旁邊又挖了個魚塘嗎?
“非”拍了拍巴掌,立刻又有人進來,身背刀俎,威風凜凜,堂下一站,一股米其林三星主廚的氣場撲麵而來……費潛也不知道米其林大廚有多大牌麵,不過看堂下之人牛氣衝天的架勢,想來也就這樣。
果然自信手藝超絕就是不一般,別的仆役都舉止謙恭,這人卻隻是略略行了一禮,便開始施展技藝。
隻見此人以刀代手,輕輕一挑,便有一條尺許長的鮮魚從冰中帶出,隨手一震刀背,將魚上附著的冰淩擊碎,隻留一
條魚幹幹淨淨落在俎上。刀柄一拍,猶在輕微撲騰的活魚便不動了,此人也不破開魚腹清除內髒,竟直接開始切削,手挽刀花,如掌中銀蝶。費潛還沒看的真切,待到銀光散盡,案上隻剩一整條粉白的魚肉,魚鱗魚皮已經完整的鋪在了一旁,如同給魚脫下了一身衣服一樣幹淨利落。
“庖箕是聲聞百裏的名廚,刀功精湛,尤其擅長魚膾,今日定能讓小公子滿意。”“非”微笑說道,期待著費錢的反應。
費潛撇撇嘴,好看是好看,可惜咱不吃生的。
那庖箕換上一把窄口刀,再次開始了驚人刀工的演繹。銀蝶翩翩起舞,片片薄如蟬翼的粉白魚肉紛飛,待到他收刀一抹,晶瑩剔透的魚膾整齊排列,片片一致大小薄厚,透過魚肉甚至能看清下麵俎上花紋。
再看那魚,身上的肥美之處已盡被取下,隻剩一層薄薄的肉膜裹著魚肚,隱隱約約的內髒卻猶在跳動,這魚竟然還活著!
這簡直就是神乎其技啊!費潛看的合不攏嘴。
“請公子品嚐。”
魚膾被獻上案頭,費潛看著那些藝術品一般的魚肉片兒,還真有些意動,想要試一試。不過到底還是置氣,合不攏的嘴被他按上了。
“技藝驚人,精彩,拿下去吧,我不吃生的。”
庖箕猛地抬起頭,眼裏盡是驚愕與悲憤,如受奇恥大辱。
“請夷衛品嚐!”“非”見他一副恨不得拔刀把費潛切成膾的神情,連忙開口,示意庖箕把魚膾轉呈給夷。轉頭看看費潛,“非”一臉無奈,不喜歡你倒是早說啊。
庖箕虎著臉把魚膾送到夷的麵前,啪的拍下一碟醬汁,氣性不小。夷卻不在乎這些,賠笑謝過,便忙撚起一片塞進嘴裏,細細咀嚼,兩眼放光。
“公子不喜魚膾?”“非”彎腰在費潛邊上輕聲問道。
“母親不會做這些花哨的,隻會煮魚湯給我喝,我就要煮的。”
“非”無聲地歎了口氣,隻得讓庖箕多勞累些,命他去做一份魚羹。
偷瞄著“非”的神情,費潛隻覺解氣,便也不再多言,拿起一個麵團子啃。他
早就餓了,看手邊香噴噴的大塊牛羊肉也眼饞,可惜不吃牛羊的話都說出去了,隻好嚼著糧食,等著魚湯。
他解氣了,“非”卻開始了。
“諸君,飲勝!”隨著他振臂一呼,下麵所有人都連忙將酒倒上滿滿一觚,雙手捧著奉向上首,卻無人飲酒,而是靜靜等待著。在眾人目光注視下,“非”轉向了費潛,“請公子祝酒!”
啊?幹巴巴的黍子麵順著費潛的嘴角掉了一身,他愣愣地歪著腦袋,不知所言。
“請公子祝酒!”“非”帶著淡淡的笑意,再次重複。
“祝……酒,是要做甚?”費潛懵懂的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感覺自己好像在被整。
“將士歸來,主君當設宴相迎,祝酒開宴,以示鼓舞。”長長的胡須在費潛眼前蕩來蕩去。
“那啥,這應該是父親大人的事,我這麽大點個孩子,哪有這份資格?既然父親不在此地,就免去這一環節吧。”
“將士遠道歸來,心力俱疲,理當撫慰,既然伯公不在,自然應由公子代勞……請公子祝酒!”
“那個,我又不能飲酒,總不能空手祝酒,就這麽算了吧……”
“無妨,可以梅汁代之,”“非”從身後的卣裏舀出梅子水,“熱情地”幫費潛將手邊空著的角杯倒滿,“請公子祝酒!”
費潛突然明白了,這家夥要麽是因為自己一個勁的作妖,惹毛了他,現在想整人;要麽就是多年沒見過自己,從未行過教導之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神童還是弱智,所以想出個題目考察一下自己的大腦發育情況!
說祝酒詞倒是沒問題,反正咱既不是頭腦不靈,又不是人前張不開口……可是該怎麽說呢?
在“非”的一再要求下,費潛最終隻得顫顫巍巍端起了梅子水。
“諸位護送我到此,辛苦了啊!那個……吃好喝好啊!”
“噗嗤”,堂上堂下,一片壓抑的笑聲。
就連總是哭喪個臉的夷也不禁莞爾,看著捂著肚子憋笑的伯公和一臉憋悶的公子,他搖頭輕笑。
這一對年輕的父子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