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章·該做的事
“你真的願意庸碌一生嗎?”
鮮豔的紅在沙土之上蜿蜒爬行,清晰準確的構成一行字跡,簡化的漢字,甚至是印刷體。
費潛跌坐在台階上,尾巴骨被撞的生疼,他卻根本不知道,大腦隻有一片空白,這種隻會出現在午夜驚悚故事裏的展開,讓他汗毛倒豎。
費潛手心盡是汗水,他攥緊箭頭,緩緩退後一步。
那行鮮血構成的文字也跟著緩緩逼近一步,再次停在離費潛兩米距離處。
費潛一個激靈,宕機的頭腦再次開始運轉,第一反應,他向後一躍,背對門扉,手握箭矢,堵住房門。
“你是什麽——鬼,神仙,還是外星人?”費潛嘴唇微動,細如蚊蠅地發問。
他回憶起了這具身體誕生之時,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其他人晦澀難名的古語在他耳中就變成了標準的普通話,從那時起,費潛就一直對自己為何會來到這個時代暗藏疑慮。而現在,再次親眼目睹了詭異於常的現象,這意味著什麽?是鬼神玩弄著自己的命運,還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費潛有一絲微妙的興奮,更多的卻是戒懼。
“回答我,否則我叫人了。”
雖然這樣的威脅顯得色厲內荏,毫無震懾能力,然而費潛知道自己的弱小,也隻能如此。
一條條“蚯蚓”蜿蜒爬行,沒有前進,也沒有消散,沒有任何變化。
“費粱!費粱!?”
費潛開始大聲呼喊,然而四下寂靜無聲,沒有任何回應,小丫所在的房中也一片死寂,就連夏末時節仍精力旺盛,整晚吵個不停的促織們的尖叫也聽不見了,他如同被隔絕在了這兩米距離的小小空間,身處另一個世界。
死死的盯著那行血字,費潛額頭見汗,本能的緊張,他的心髒跳得很快,擂鼓一樣撞擊著他的胸膛,讓他呼吸困難,雙腿發麻。
血字緩緩地流淌著,維持著那個問題,似乎在頑固的等待費潛的回答。
“你真的願意庸碌一生嗎?”
費潛艱難地吞了口唾沫,潤潤吞了沙子般幹啞的喉嚨,猶豫片刻,他決定嚐試回答。
“我願不願意,與你有什麽關係?我本來就生無可戀,隻想快些把這第二條命混過去,根本沒有什麽雄心壯誌,也沒有什麽改變這個世界的野心……我為什麽不願意?”
短暫的凝滯過後,蜿蜒的血跡開始出現了變化,排列成新的字樣。
“你有你應該做的事。”
瓦特?我應該做的事?費潛莫名其妙。他突然有了新的思考方向,無論這個不知身在何處的詭異存在到底是什麽,是鬼怪還是神明,抑或未知生命,既然牠提出了一個“你應該做的事”,那就說明牠有“希望你做的事”,而這或許就是自己之所以會來到這個時代的根本原因。
但是,誰在乎你到底想讓老子做什麽呢?費潛相同關節,戒備與恐懼瞬間煙消雲散。他深吸一口氣,舒緩自己緊張得有些疼痛的橫膈膜,然後看看那行血字,輕蔑一笑,大大咧咧地坐會了台階上,和之前看星星時一樣。
“我沒有應該做的事,不管是什麽事
,那都是你想要的,雨我無瓜。”
費潛托著腮幫子,不屑的嘲弄著那詭異的存在。他從來討厭這種不經過主角同意就給人家賦予各種使命,安排各種任務,連點甜頭都不給的可惡設定,每每讀到這種設定,都忍不住想替主角發出一聲不甘的呐喊——老子該你的啊!?
而現在,這樣的玩弄他人命運與自由的無恥操作終於落在了自己頭上,費潛總算可以大聲說出來了。
“憑啥?是不是覺著老子們都該你的?”
血跡的蠕動停頓了一瞬,似乎沒有理解費潛的腦回路。
其實很簡單,費潛簡簡單單的算明白了這筆賬——不管所謂應該做的事是什麽,肯定是勞心勞力替牠打工,就算能得些好處,功成名就妻妾成群什麽的,可這和他一個了無生趣,隻想混吃等死的人有什麽關係呢?
而沒有最重要的出發點,這個詭異存在還能怎麽逼迫他,用死亡來威脅嗎?謝謝,正愁一輩子太長,缺少一個合理死亡的借口呢。
所以,有什麽好擔心害怕的呢?費潛可以肆無忌憚的鄙視,嘲弄這個幕後黑手了,就差像個螞蚱一樣蹦躂著求死了。
短暫的停滯後,血液再次緩緩流動起來,開始排列新的字跡。
“上前來。”
哇,該不會連惱羞成怒了,想懲處“小白鼠”都無法隨意出手吧?還要別人主動鑽到你刀尖底下才行?你這神秘存在也太沒牌麵了!
費潛嘴角掛著古怪的笑意,站了起來,晃晃悠悠的向前走去,滿臉的挑釁,用神情表達著自己的心意——來,弄老子,弄死老子!
然而一步踏出,費潛臉上的笑意凝固了,變成了強自鎮定的僵硬。
在踏過某條界線的瞬間,他好像從天國墜入冥界的路西法,身體無法控製的下降,再下降,光與暗在眼前混亂交錯,無數的景象在周圍光怪陸離的閃現,漫長的墜落似乎已經持續了數個世紀,好像已經經曆了三千世界。
費潛的小腿在抽搐,他抽筋了,但剛剛輕蔑地嘲弄完人家,因為一點“小小的”變故就大驚失色實在太丟臉了,他咬緊牙關,死死繃著臉,麵子要緊。
不知過了多久,在費潛甚至以為自己要在這漫無休止的墜落中老死的時候,他終於停住了。
費潛長呼一口氣,平複心緒,調整神情,準備不屑的說一聲,“不過如此”。
然而抬眼間,他看到了周圍的一切。
有些眼熟,接生婆,侍女,以及床上聲嘶力竭哭喊著的產婦,如果不是陳設條件比自己出生時的小屋好太多,費潛都會誤以為自己跨越時間,重回新生之時了。
產婦辛苦的生產,下人在旁忙碌,他們都對費潛視而不見,似乎他隻是一團空氣。四顧房舍,一切看起來都正常,唯獨有異樣的是,不見門窗,向外的通道似乎隱藏在了無盡幽暗之中,讓費潛無法窺探外界,無法揣測自己身處何處。
“裝神弄鬼。”費潛撇撇嘴,坐到屋中案前。
他注意到桌上的銅燈,上麵的花紋很奇怪,像是一張動物麵孔,麵部細窄,雙目狹長。這樣的造型他
還從沒見過,他伸出手去,想要拿起銅燈把玩一番。
然而還沒觸碰到,他身子一沉,再次開始了下墜。
不過這一次的墜落很短暫,幾個呼吸之後,他停了下來,再次出現在這座房中。
陳設有些微小的變動,似乎跨越了一段時間,最大的變化就是,床上坐著的女人。那個此前的產婦,正抱著一個嬰兒,她已經成為了母親,而且過去的時間不短,孩子的頭發都已經長齊了。
費潛下意識瞥了一眼桌案上嗎,發現那盞銅燈不見了。
“你到底想表達什麽?”費潛走到案前想坐一會,順便朝著頭頂,險惡地揶揄著未知的存在,“這就是你希望我做的事?與這母子有關?咋地,該不會是你在人世的私生子吧?”
屁股還沒粘上墊子,身下一空,費潛再次開始了墜落,這次時間稍長一些,持續裏一分鍾左右。
出現的地方還是這個房間,又跨越了一些歲月,那位母親和看起來已經五六歲的孩子正在床頭嬉鬧。
“喂,有沒有點別的花樣,來點新鮮的?一直搞這些我很無——”
費潛無聊的嘲諷戛然而止,聲音卡在喉嚨裏再發不出來——他看到了那個孩子的麵孔,那是一個女孩。
那是他無數次回憶起的麵孔,每當念起,心中都會被愛憐,疼惜,以及悔恨與愧疚填滿,那是費寧兒時的麵容。
不是恍惚之中錯認的那種相似,那種影子,而是切切實實的,費寧五歲時的模樣。這張麵孔從小到大的每一點小小的變化都烙印在費潛腦海裏,魂牽夢繞,曆久彌新,就算他忘記了自己是誰,也絕不會認錯。
費潛跌跌撞撞的奔向前去,張開雙臂想要抱住那個小小的女孩,然而他像是掠過麥田的微風,隻是徒勞的穿過與母親嬉鬧的女孩,無法觸及,沒有感覺。
“她在哪裏!?”
費潛仰頭大喊,視線盲目的尋找著不知所在的神秘存在。
他的心態變了,在看到那個小女孩的一瞬間,他的心亂了。
視線扭曲,天旋地轉,費潛再次回到了房門前,與那血跡相對,腳抬在半空,尚未落下,似乎方才所見,皆是一場迷夢。
“那是誰!?她是不是費寧?她是我妹妹對不對!?”
費潛不知道那個女孩是否真的存在,也不知那是否真的是小寧,但主觀的,他希望真的存在,真的是。
自己可以重新獲得生命,為什麽小寧不能?她那麽懂事,那麽美麗,神靈也會疼愛她,未嚐不會同樣賜予她新生。而自己的第二次生命,就是為了在另一個時代與她重逢,這是神明的恩賜!
費潛深呼吸,對著那一行血跡跪倒,虔誠膜拜。
“偉大的神靈,請告訴我,我該怎麽找到她。”
血跡開始變化。
“尋找她需要你履行使命。”
“我該怎麽做?你需要我做什麽!?”
費潛的追問毫不猶豫,沒有一順停頓。
血液緩緩收攏,匯聚成字跡,而後向黑衣人的屍體爬去。
“改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