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章·詔令如火
作冊(記錄君王日常的史官)記:二年冬末,費伯次子無疾獻四方堪輿圖並利器一柄,帝大悅。詔命,擢為小亞,編練新軍,兼領我事,督百工鑄造。擢費伯妻婦靈為東事。另,賜費伯子無疾襲爵,世襲不易。
這件事在朝中引起不小的轟動,其一,雖然殷商一朝無男女之別,皆可為官,卻還沒有過尚未成年之人為官的先例,更何況隻是一個過了年才七歲的孩子?其二,方伯家裏哪個兒子有出息,相確立哪個兒子為繼承人,那是方伯自己的事,頂多在確立繼承人的時候報備給君王知道,就算是守規矩,足夠尊重了。
套用中世紀西方政體來說,“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你的臣子的臣子,也不是你的的臣子啊!君王欽點某個方伯家的某個兒子作為繼承人,這算怎麽回事?
七歲大的孩子入朝為官尚且好說,有之前費潛厚顏無恥的巴結帝辛,做人家幹兒子的前提,大部分人將其當成了帝辛寵信費無疾這個天生諂媚的小兒,對自己未來的義子和侄女婿的一點照顧,無傷大雅。
然而越權插手方伯爵位的繼承,就讓所有人疑心了,這被看做帝辛削弱外服力量的進一步舉措,是他通過在已經籠絡在身邊的費伯身上試法,試探其他外服官的反應。
這要是一言不發,他豈不是日後連外服官的家務,封國之內的政事也要管?一步步試探,一步步跨過底線,是不是最後幹脆就把外服的自主權徹底剝奪,連法令都要自上而出了?
外服官擔心自己封地的權力和利益被觸動,關注點在此。內服官更注意的,卻是另一句不起眼的夾在這道詔命中間的話——擢婦靈為東事。
東事這個官職,換成千年後封建王朝的說法,就是“鎮東大將軍”……亦或者是“征東大將軍”。
任命費伯為祝,費無疾為小亞、我事,也就算了,現在還要將費伯之妻任命為東事,統管東方軍事?給他們一家的權力與榮寵是不是太多了點?而且才剛剛結束征伐各部的戰爭不久,就又派遣東事整頓駐守東部的軍隊,矛頭緊緊頂在淮夷部族的尾巴骨上,這是要幹什麽?是為了威懾,防患未然?還是不久的將來,又一場戰爭即將發動?
連年征戰,勞民傷財,就是夏桀之暴虐也不曾作出此等行徑,商湯基業,岌岌可危啊!
帝辛的一道詔命,撥動了朝野上下所有人的敏感神經,暗流湧動,波瀾漸起。朝上諫言此起彼伏,卻不是被帝辛岔過話題,就是沉默以對,據說王叔比幹當天就進宮,苦心勸阻王上收回成命,停止如此“無道”之行,可勸了幾個時辰,收效甚微。
“費無疾此子,妖孽降世,禍亂朝綱,我成湯基業,危矣!”
比幹離開王城時,發出了一句這樣的感歎。不知詳情的其他王公好奇地詢問,他卻說不出所以然,隻知王上種種無道,皆是因費無疾的讒言所起
。
於是原本把注意放在費伯和靈身上的諸位王公貴族,將信將疑的開始關注費潛的一舉一動。不知何人造勢,民間也開始流傳妖孽亂政治,奸佞費仲的說法。
牆外波濤洶湧,牆內卻波瀾不驚,費潛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次日子回與一名多尹帶著上百名工匠來宣詔的時候,他聽到自己有正經的官職了,大娘也從地方警備團長變成了東部戰區司令,心裏隻有雀躍歡喜。
子回傳詔之後,多尹在夷的配合下安置工匠們去校場等候,順便“實地考察”一下費潛與學員們搞得那簡陋不堪的鐵爐。而子回則急不可耐地拉費潛“小坐片刻”,迫切想得到費潛許諾教授給他的練兵之法。
他算是看明白了,這無疾公子真就和比幹大人說的似的,妖孽,什麽都懂,什麽都能搗鼓出來,而且帝辛也確實重新此子。一開始是費潛隨意而為,與他結交,現在卻是他要上趕著與費潛搞好關係了。
“公子,您說的這些,也沒什麽奇異之處,真的有如此簡單?”
練兵法門向來是不傳之秘,子回就算出身王室,統領親衛,實際上也所知不多,在他看來,那一定是無比玄妙,十分深奧,甚至已經做好了自己聽的一頭霧水,提著禮物每天來哀求人家多加隻教,詳細講解了。
卻不曾想聽了費潛講了些關於隊列訓練,軍容軍紀之類的名堂之後,出乎意料的簡單,沒什麽特別的啊,這不就是把手底下的士卒不當人,整日裏折騰嗎?
“說起來還真就沒什麽奇異,不過就是用‘集體’的力量來修正個人的臭毛病,讓軍隊的凝聚力更強,更團結,軍威更盛。”費潛笑笑,給子回添了一杯酒,自己的杯子沒動。
“集體……凝聚力……公子您說的,回不甚了然。”總算有自己聽不懂的詞出現了,子回沒有覺得奇怪,隻道這是真正的兵家之秘,反倒更加鄭重,神色肅穆。
“呃……”費潛撓撓頭,尷尬一笑,“簡言之就是,讓這些夯貨記住,他們不是單個的人,而是整個軍伍中的一員,使之有上進之意,另外要嘉獎表現優異者,鼓勵諸位人皆令行禁止,某人抗命不從,將受到所有人的鄙夷,這樣一來,自然軍紀嚴明,百人行止如同一人。”
“簡言之”反倒說的更多了,不過好在子回勉強聽明白了。
“回略有所悟,即日便遵照公子教誨,好好操練宮中近衛!”
“期待子回大人令王上刮目相看,無疾在此先行恭賀大人了。”
“哈哈,還要多謝公子不吝賜教啊!”
又你來我往的恭維幾句,表達一番對對方未來前程似錦的肯定,兩人相談甚歡,算是有了交情,心下皆是滿意。
子回告辭回宮,臨走之時,卻突然停下,有些遲疑地斟酌著用詞,將朝中群臣對這一道詔令的反應,和比幹勸說王上後,離開時候的那一句感
歎告訴了費潛。
“說我奸佞?”費潛摸摸鼻子,一臉鬱悶。明明沒做什麽出格的事,還是沒跑掉費仲之名與奸佞之臣掛鉤,一心想“匡扶商室”,為國為民,倒成了壞人了,真夠冤枉的。
“子回大人,王上詔令是下到我費府的,為何甫一發出,群臣當日便知?”費潛眼珠一轉,突然有何奇怪。
“比幹大人昨日恰在宮中理事,王上下詔需盡內服官記錄,便被大人知曉了,其他諸位大人,就……嗯……”子回說到其他大臣如何知道消息時,期期艾艾,欲說還休。
費潛心下了然,帝辛身邊看來是有不少眼線,在替外麵的人辦事啊?天天被底下的人聽牆根,卻缺少能夠檢查百官的正規力量,這位堪稱智勇雙全的大王想不到日子也過的挺糟心的。
不過如此一來,費潛對自己的“特務組織”前景更加有信心了,不怕沒市場,帝辛正需要這樣一股力量,妥妥的加官進爵,大權在握啊!
呃……不過轉念一想,這個腦回路好像真的是奸臣哎……還是個權奸。
“朝野上下,似乎有好些人對公子心生怨懟,回一介武人,不通政事,但望公子多加思量,”子回好心提醒了費潛一句,再拜欲走,沒走幾步卻又一次停住了,“噫!險些遺漏一件要緊事!王上午後將出城行獵,令公子同行,公子,且快些準備赤衣,另要打點行裝,你要在山中帶上兩日了。”
真要跟著出城打獵?還得跟那些家夥一樣穿的跟紅燈籠一樣?還要在山裏待兩天?
費潛一臉牙疼地送走了子回,去校場安排工匠們暫住兩日,自行研究如何建設出合格的,能熔煉鐵礦的熔爐,並把青銅鑄造的體係套用到鐵器的製造上。夥食從優,材料管夠,工錢國家出,費潛隻要求兩日後回來,能聽到些建設性的意見。
要不是投胎技術好,家還蠻大的,真就安排不了這麽多人,可現在將近兩百人塞進下房裏,也已經讓費府雞飛狗跳,不太安寧了。雖然沒人會對費潛說什麽,但費潛看得出老家人都有些不喜一大夥子陌生人住進來,而且他自己也擔心——萬一哪個漂亮清秀的侍女小姐姐和外人日久生情,跟著跑了……雖然不反對,但咱心裏覺著吃虧啊!
費潛盤算著,應該在外麵搞“規模化工廠”,避免麻煩的同時,也能提前解決在家煉鐵製造汙染的問題。於是他先跑回屋稟報老娘自己要隨王伴駕,需要紅衣服和鋪蓋卷,隨後就前去了費伯的書房,請求老爹出錢幫他在城外建設工坊。
“知道了,待你回來,,便領了錢糧去辦,”費伯手裏握著書簡正看著,抬頭看了一眼,便低下頭,神色有些晦暗複雜,“為父如今為祝,不便同行,請你大母同去吧。”
費潛告退後,費伯扔了書簡,長歎一口氣,望著房梁出神。
“王上,一道詔令,將我闔家置於火中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