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章·騎狗下山
“草擬大爺?”費潛怪笑著,瞄著灰衣人說道。
“……草擬大爺。”灰衣人一愣,無奈回答了費潛的“祝福與問候”。
“啊哈!果然是你,我還沒打痛快呢,你攔我做什麽?”費潛嬉笑著,試圖把“扁擔”拽回來。
灰衣人沉默不語,隨時將費潛手中的弓片奪過,扔到了一旁。
“費仲!受死!”
被劈頭蓋臉的毆打,子旦還抬不起頭來,此時暴風驟雨戛然而止,他立刻撲騰著從雪裏抓出一塊斷裂的劍刃,被割得滿手鮮血也不自覺,凶神惡煞地向費潛撲去。
灰衣人飛起一腳,正正踏在子旦麵門上,將他踢得倒翻了回去。
“公子還是躺下為好。”
瞧瞧弓片上斷掉的弦,灰衣人將牛筋材質的弓弦解了下來,當做繩索把子旦的雙手倒縛,而後將這家夥拎在手裏。
“我事大人,請吧。”灰衣人對費潛抬抬手示意道。
費潛神色詭異地盯著他,腳下不動地方。
“怎麽,大人莫非一心想取他性命?”
“那倒不是……我隻是奇怪,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費潛搖搖頭,大大咧咧地甩了一把鼻涕。
“受命而已。”
“我知道你是受命……我是說,你這麽大大方方的站在我麵前,和之前那件事一聯係,我不就明白是王上……你就不怕費氏與王上翻臉?”費潛好整以暇地抄著手笑道。
“王上不知公子已認得我,隻道真如公子所說,有神人出手,而觀公子之行,也定不會將此事告知費伯。”灰衣人發出一聲輕笑。
“呃……王上去問你了?你怎麽說的?”費潛一激靈,之前他欺負帝辛迷信,滿口胡謅,雖然知道帝辛肯定會去找這位影子人物核實,卻猜不出他會怎麽回答,什麽神人相救的鬼話,他可是一清二楚的。
灰衣人低頭看看子旦,見他挨了一頓好打,又被踹了一腳狠的,又痛又怒之下已然暈厥,這才提著子旦一邊向那熊洞方向走,一邊開口回答。
“公子侃侃而談之時,我就在左近,之後王上詢問,自然順著公子之言應下,隻言自己恍恍惚惚,記憶不得了。”
“呃……哦,那還真是謝謝你了……這算你我之間一個秘密,那日獻給王上的鐵刀先生想必也見到了,日後一定贈與先生一柄,”費潛訕訕笑道,跟上灰衣人,試圖賄賂,“先生,可否通名?”
灰衣人腳步停頓了一瞬,似有遲疑。
“矢。”低聲回答後,灰衣人再次邁開步子。
“矢!?”費潛險些笑出聲來,雖然猜到應該是箭矢的“矢”,這名字也與其出色的箭術相稱,可是這個讀音聽起來,總會讓人第一時間想到“豕”,或者——“咳……那個,不知先生在王上身邊是何職務?”
“無名無職。”矢淡淡回道。
無名無份?那就是影子護衛之類,一麵貼身保護帝辛,一麵替他做些見不得光的活兒?難怪之前會是他去執行那戲劇性的刺殺。
費潛揉揉鼻子,在心裏盤算著。這樣一個藏身於灰色地帶的人物,和自己將要打造的勢力很契合嘛,而且這家夥的強大武力讓人記憶尤新,要是能把他拉攏到自己手中,帶領那些學員組建一個“殷國龍組”出來,想想都很刺激啊!
“矢先生,小子正在操練的那一支新軍,想必您也有所知,現在
已到了關鍵之時,正需要一位武力高絕一人加以調教,不知先生可有興致?”
矢回頭瞥了費潛一眼,沒有回答,縱身而起,在深厚積雪中竟奔行如飛,頗有幾分踏雪無痕的意思,把費潛扔在了後麵。
“哎!?別走啊,不同意就不同意——哎,你倒是帶我一手啊!”
費潛在雪裏“摸爬滾打”地,好不容易才跟上,此時矢已經到了樹洞之前。大黃狗黑虎探頭出來,嗅了嗅,安安靜靜地圍著矢轉圈子,顯然從氣味認出了這是自家人。矢撥開枯枝,俯身看著睡死過去一般的祿父,眼神中帶有一抹溫情。
這模樣?好像是在看自己睡著的親兒子似的,看來這家夥和帝辛的關係很鐵啊?費潛在旁偷瞄著,心下暗道,出於對蘇後的好感,毫不猶豫地排除了其他的可能性。
“看來想籠絡這麽一個高手,還是得帝辛親自發話才行。”費潛開始打起小算盤來。
似乎見祿父睡得太沉,不忍叫醒,矢就那麽守在洞口,直勾勾地看著。費潛卻沒那閑心和他一起冒著冷風落雪在這兒傻站著,大刺刺地鑽進洞去,揪住祿父一通搖晃。
“祿父?兄長!醒醒!還睡呢,讓人一劍戳死都不知道!”費潛大吼大叫,對矢的不滿視而不見。
“啊?啊——何事!?發生何事!?”祿父睡得沉,正做著向一眾少年炫耀自己獵殺的巨熊,得到父王不吝誇讚的美夢,突然卻被揪著領子一頓猛搖,耳邊傳來打雷似的哇哇大叫,嚇得他一躍而起,出了一腦門的冷汗。
“還何事,要不是我出去賣個破綻,你我說不定就被人趁黑摸過來,一劍戳個透心涼了!”費潛指指洞外矢拎在手上的子旦,“哦,雖然有矢先生在,想必不會叫此事發生。”
祿父鑽出樹洞,被寒風吹了一哆嗦,看看矢,看看死狗一樣的子旦,又扭頭看看費潛,懵懵懂懂,還是一頭霧水。
“拜見殿下,”矢微微躬身,算是行過禮,而後指指子旦,“我事大人所言並不全然正確,我也是方才尋到此處,若是沒有我事大人以身為餌,恐怕此人已趁夜下手。”
“你是說……旦是來殺我的?”祿父呆若木雞,難以置信。
“不隻是你,這小子還想殺了我,”費潛翻了個白眼,看著軟噠噠的子旦,隻覺拳腳癢癢,“方才要不是我加了個小心,已經被他一箭射穿頭顱了!”
“這,這怎麽可能!?”
“需要證據嗎?雖然他身上的其他箭羽不知藏到何處了,不過——”費潛從懷裏摸出一支折斷的箭羽,又將自己被利箭洞穿的帽子遞到祿父麵前,“我撿來這支斷箭時你是看到的,這是他的箭,而這是用來射殺我的箭。”
看著那材質做工完全一樣的兩支箭,祿父不得不相信了,他的整張臉瞬間垮了下去。
“怎會如此……何至於此……”祿父雙目無神,喃喃夢囈。
看來他受到不小打擊啊,費潛有些同情地拍了拍祿父的肩頭。從之前他的話頭來看,祿父並不敵視這個堂兄弟,盡管子旦對他並不客氣,而且因為父輩的關係,他對子旦還心有愧疚。可是這個兄弟卻對他心懷殺意,企圖殺死他,教人如何不痛心悲哀。
“走吧,矢先生想必能將我們帶出去吧?”
“王上已率軍入山搜尋,或許已到左近。”矢點點頭說道,見祿父愣愣的,低聲歎了口氣,將他背了起來,縱身而去。
“哎!你別光帶他啊,把我也背上不行嗎!?”
就連子旦那個倒黴玩意都被拎著走,不用在雪裏爬,怎麽咱倒沒人管了呢,救了王儲一命怎麽說也是立了一大功啊!費潛惱火不已,一肚子怨念,突然發現大黃狗黑虎似乎是見他沒走,還在一旁看著,頓時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雖然兄弟我怕狗,不過你好像是條好狗,黑虎,能不能配合一下?”費潛一邊友善地笑道,一邊爬向黑虎。
“汪嗚?”
矢不愧是能貼身保護武勇卓絕的帝辛的高手,背著一個,拎著一個,卻也依然能在一尺多深的綿綿大雪裏奔走如飛。奔到一處空曠些的小山頭,向下眺望,遠處有星星點點的火光閃爍,矢深吸一口氣,長嘯出聲,氣息悠長,猶如虎嘯龍吟一般,聲動四野。
很快,遠方傳來了氣息雄渾不下於矢的長嘯之聲,那些火光開始向這邊移動。
“哇啊啊——黑虎你慢點,老子要被你甩飛了!”
後麵突然傳來似驚恐似興奮的尖叫,矢回頭望去,愣了一愣。皚皚白雪裏,一個裹得像紅燈籠似的小孩子正跨在一條大狗背上,摟著狗脖子,順著山坡直衝而下,隨著大狗在積雪裏一竄一竄地奔跑,那孩子也跟著一上一下地顛簸,正是費潛,他竟騎著狗追了過來!
“公……公子好雅興。”
“矢!你說走就走啊,就不管我了?!你也不怕我遇上頭豺狼虎豹的被叼了去!?”費潛鼓著腮幫子抗議。
“以公子之聰慧……”矢眼神古怪地瞄了一眼費潛胯下“坐騎”,遮擋麵部的方巾上下忽閃,似乎忍不住笑,“應該無需在下擔憂。”
“無疾——無疾——”
費潛正要再和矢攪鬧一番,卻突然聽到山坡下傳來呼喚,向下望去,隻見遠處有大片火光快速湧來,而最前麵卻有一個身著紅衣的小小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在雪裏跋涉,一聲聲呼喊著,竟是靈。
“駕!黑虎我們走!”費潛一拍狗屁股,順著緩坡向下衝去。
靈滿臉的冰碴,長長的睫毛上結了一層白霜,不知是霧氣還是淚水,在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著,一邊四下張望,一邊高呼費潛的乳名,不知喊了多少聲,嗓子都嘶啞了,聲聲淒厲如杜鵑啼血。
“母親!我在這兒!”費潛高喊一聲,在黑虎背上一顛一顛的,朝靈揮著手。
靈望見費潛安然無恙,長出了一口氣,像是被抽掉了骨頭似的軟倒在地,見費潛紅衣娃娃騎著狗的滑稽模樣,忍俊不禁,又是哭又是笑。
“回來了,我的無疾啊,你可算回來了。”
“母親,我回來了,我好好的,沒事,沒事。”費潛一個猛子撲到靈懷裏,緊緊抱住抱住她,連聲安慰。
“你這孽障,他不知死活進山去,你就叫他去死罷了,追上去作甚!?你若不測,叫我可如何活得下去啊!嗚啊——”靈兩眼通紅,捶打著費潛的肩頭,啞著嗓子責罵,說著說著,便撕心裂肺的嚎哭起來。
“母親,這話可不敢叫王上聽見。”費潛輕輕拍著靈的背,嬉皮笑臉道。
破音的哭聲很難聽,紅腫的眼睛很難看,可在費潛眼裏,再也沒有比此刻的大娘更美的女人了,來到這個世界的短短半年,他擁有的溫暖比曾經三十年所得還要多。
他緊緊摟著靈,笑出了聲,笑著笑著,跟著一起哭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