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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裁斷

  王帳之內,一片沉寂,諸位公侯文武,與王室有關係的都匯集在此了,帳前地上躺著猶在昏死中的子旦,其兄子厚跪在一旁垂首乞憐,可瞄著上首麵色陰沉的帝辛,卻沒有人敢率先開口。


  “諸位皆是宗親,且說說如何處置此子?”帝辛環視一周,低啞開口,麵沉如水,像是一座爆發在即的火山。


  眾人噤若寒蟬,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比幹和箕子,一個是宰輔,一個是王叔,在場者恐怕隻有這兩人有足夠的分量勸說帝辛。然而這兩人也沉默不語,比幹神色晦暗,不知在想什麽,箕子低頭扳弄著自己的手指,好像沒有出麵的想法。


  輩分最長和德望最高的兩位不出聲,這下更沒人敢說話了。


  “哼,既然諸位皆無見解,予便自來決斷罷。”帝辛冷哼一聲,站起身來,走向帳前。


  “王叔,王叔!旦決計不會做出犯上之行,他沒有這等膽量!是……一定是那費氏小兒奸詐,嫁禍謀害於他!”子厚撲倒在地,膝行上前,抱著帝辛的腿哭喊哀求。


  “嗯?你有何證據,說我事謀害他?”帝辛低頭看著子厚的頭皮,眼中閃過一絲不耐。


  “這,這……那費無疾將吾弟毒打如此,顯是心有仇隙,他的話做不得準啊!定是他捏造刺殺祿父的罪名,強加到旦身上,以此挾私報複!”子厚指著自己被打的滿頭大包,滿臉是血的弟弟,歇斯底裏地叫嚷著,抱起子旦的臉,扳向帝辛,指望他看到這幅慘狀能夠心軟。


  比幹聽到子厚如此強辯,暗皺眉頭,正欲長身而起接口轉圜,卻被身旁之人按住了,扭頭一看,卻是箕子在對他無聲搖頭。


  “挾私報複?捏造罪名?那這孽畜發暗箭欲殺費仲,又以劍刺之,你如何解釋?!”帝辛把眼一瞪,一腳提起,將子厚踹了開去,滾到了帳外。


  帝辛武力超絕,含怒一腳豈是常人能承受得了,子厚挨此一擊,肋骨直接斷了三兩根,嘔著鮮血,掙紮不起。見此情景,比幹再也忍不住了,甩開箕子,長身而起向帝辛拜倒。


  “王上!此事亦是那——費我事一口之言,並無旁證,如何能斷定為真?懇請王上暫將子旦羈押,待明日還朝再做定奪——左右,速請巫祝前來驗看傷情!”


  身為宰輔,說話分量還是很重的,帳下的侍從聞言,立刻上前請示帝辛是否去延請巫官。


  “退下!”帝辛眉頭緊皺,將侍從斥退,冷笑著招了招手,“來人,將那物取來。”


  子回從幕後趨步上前,手捧木盤,上麵盛著一支斷箭,一是一頂被利箭洞穿的皮帽子。


  “這是……”


  “此為我事之物,被從身後一箭射穿,”子回指指那頂帽子,和從後至前穿過的箭羽,對比幹解釋道,“而這一支斷箭則是從子旦處得來,兩支箭全然相同,可以斷定是其所為。”


  “不隻有此物為證,其時仍有予近前親信者,在暗處親見這畜生冷箭傷人,比幹,你還有話說?”


  比幹望著對他投來哀求目

  光的子厚,歎了口氣,無奈退回。


  “既無話可說,予自來決斷,意圖犯上,謀害朝臣,此子當誅!”帝辛聲如滾滾震雷,一聲大喝,抽出腰間那柄費潛獻上的鐵刀,向子旦斬去。


  “王叔留情!”子厚顧不得胸腹刀絞之痛,掙紮爬起,撲到近前,以自己的手臂擋在兄弟頭頂。


  “嗤——”鐵刀不利,卻也在子厚手臂上劈開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若是開了鋒,這一刀恐怕就直接將他的小臂齊齊砍下了。


  “王上,王上!念在宗親血脈上,饒恕旦這一次吧!”血流不止,子厚卻恍若不絕,隻顧著跪地叩首不止,聲聲哭喊哀求淒厲可憐,眼淚和血水混成一處,流了滿地。


  見此情狀,眾臣皆麵露不忍。


  “知是血脈相連,這畜生尚且能做出弑殺父兄之舉,罪無可赦!”帝辛冷冷叱道,“因此一言,便當賜你同罪,來人,將此二人架出去,絞殺之!”


  “且慢!”有甲士入帳,卻被人揮手止住。


  “王叔,你也要替這二人辯解?”帝辛冷眼瞥向箕子,麵露不悅。


  箕子看看形容淒慘的兄弟二人,眼中閃過憐憫,無奈一歎。原本這子旦咎由自取,他不打算站出來蹚渾水,可畢竟是自己的親侄孫,眼見著子厚回護兄弟情真意切,悲痛淒楚,令他難免不忍。況且帝辛因一言而判子厚與其弟同罪,未免太過暴戾,他隻有出麵了。


  “王上,非是臣欲替他們開脫罪名,而是……因一言而株連同罪,有負於聖名,王上怎可行暴桀之道?”


  “哼,王叔何意?”帝辛聽箕子將他與夏桀比擬,雙眼微眯,神色有些微妙,卻沒有直接發怒。


  “王上,臣以為,厚當小懲大誡,以警其教弟無方之過,而……旦,其罪雖無可赦,卻也該待其醒轉,俯首認罪後再判,以期警示天下,怎可不教而誅?再則,臣知王上盛怒,欲從速除此忤逆,然誅殺宗親,當有列公共議方可定奪,不應違背祖宗之例。”


  “……”帝辛麵色陰寒,沉默良久,終於一腳踢開跪在身前叩頭如搗蒜的子厚,拂袖而去,“便依王叔所言。”


  群臣皆是長出了一口氣,帝辛離去,那如毒蛇般陰鷙的氣息也隨之散去,他們終於能正常呼吸了。


  “來人,將此二人綁縛了,看押起來——請巫祝救治二人傷勢。”


  箕子下令,有甲士入帳,將子旦兄弟倆架了出去。群臣各自散去,比幹望著箕子,目光帶著感激,又包含幾分期待,上前來請他借一步說話。


  “箕公,相較於比幹,王上更能聽得進你的話,不知可有良策,將此二子之罪洗脫?”


  “王上之怒,如其戰車一般不可阻擋,此時令子厚免於株連已是難得,我又豈敢得寸進尺?”箕子搖搖頭,對比幹的請求感到哭笑不得,滿心無奈。


  “這……子厚回護幼弟,情之所至,無可非議,其罪或可免去。然子旦之罪……謀刺王子,此事尚未成行,不可做罪由,多是因襲殺費氏子而獲謀

  害朝臣之罪,若能勸說費仲向王上進言,諒解子旦,不做追究,能否救此子性命?”


  說罷,比幹定定地盯著箕子看。


  “你如此看我作甚?”箕子腳下挪動,萌生逃走的念頭,他已經插手,但隻想給落水之人遞一根稻草,卻不想被拉著掉進旋渦。


  “箕公,費仲既與你家有親,做孫輩的,你若命其行事,他當會依從。”比幹對箕子躬身一禮,言下之意,自己沒把握勸說費潛,要讓箕子這個預備役老祖宗去當說客。


  “若一人冷箭傷你,將你頭上冠蓋射落,你可願意饒恕?若其人脫罪,再行謀害之事,你當如何?”箕子暗暗撇嘴,反諷道,“聞其言,觀其行,費仲豈是無知稚子,你既有妖孽之歎,又怎覺他會養虎貽害?”


  “話雖如此,可箕公當真欲坐視王上誅殺旦?啟如今居於微地,若因此心生怨望,國將不寧啊!”比幹再次勸說,以國家大事請箕子重新考慮。


  箕子還想推辭,腳下往後退,眼見他要跑,比幹索性不再囉嗦,一把揪住箕子衣袖,強拉他往費家人的營帳去。


  到了費家的帳篷前,還未喚人通傳,就見子回從中出來,靈在旁相送。兩方相見,皆是一愣。


  “回,你不隨侍王上左右,因何在此?”比幹板著臉喝問,心裏暗覺不妙。


  “回拜見箕公、太宰,前時得我事大人教誨練兵之法,心有疑惑,於是來此求教罷了……咳咳,兩位可是前來看望我事大人?快請,回這便往王上左右隨侍。”子回被帝辛踹了那一腳還沒緩過氣來,病懨懨的說了兩句,佝僂著腰跑了。


  “靈拜見兩位——”靈對箕子和比幹行了一禮,不知為何,不是小婦人拜見尊長之禮,卻是軍中禮節。


  “東事大人,我等此來——”


  比幹一開口就要直奔主題,箕子看靈神色不善,連忙插嘴打斷。


  “無疾如今怎樣了,可還安好,沒受了寒吧?靈,快帶我去看看!”


  “受了寒,有些發熱,正歇息著,”畢竟既是長輩又是未來親家,靈對箕子還算客氣,依禮請他入帳,可對比幹就沒那麽友善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扔在一邊,隻冷冷哼了一句,“比幹大人,若是前來勸說,叫無疾饒恕那人,就請回吧——一介奸佞妖孽,當不得大人屈尊相求。”


  原來子回是跑來傳消息的,比幹一愣,明白了。聽聞靈聽說了他那一句感慨,以此出言相譏,不由尷尬不已,遲疑一陣,也不好就此離去,隻能硬著頭皮跟進去。


  “哀哉!無疾這是怎的,竟病重如此!?”


  箕子一進去就大呼小叫,比幹有些古怪他一驚一乍,可自己一看費潛的模樣,也嚇了一跳。


  費潛躺在氈子上,蓋著厚厚的毛皮,竟然已經發燒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滿臉通紅,像煮熟的蝦似的,嘴唇幹裂,不停的說著胡話,一會哭一會笑,又突然叫一聲“旦,你莫殺我!”,一個小小的人兒如此情狀,直教人又是憐惜,又覺詭異瘮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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