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章·費潛病重
原本以為費氏小兒既然不曾被害了性命,連點皮肉傷也沒受,就算累到了也是他打人打的,沒理由死咬不放,隻要曉之以理,應該有機會說動他不再追究,放子旦一馬,比幹這才拉著箕子前來遊說。
誰能想到這費無疾竟然臥榻不起,病情沉重,這還怎麽開得了口?就算是他自己凍出毛病來的,剛剛出了這麽一檔子事,罪過也肯定都算在子旦頭上了,這時候請他出麵救人,不是癡心妄想嗎?
怎麽好巧不巧,昨夜被找回來的時候還精神煥發的,今日王上怒下處死子旦之令,有人來求情了,他就大病不起了?比幹心裏起疑,眯著眼仔細觀察費潛的情狀,試圖看出些端倪來。
可這費氏小兒確實是受寒之狀,不似作偽,雙唇幹裂,麵色潮紅,縮在好幾層毛皮氈子裏,汗如雨下,身子卻抖如篩糠,而且兩眼似睜似閉之間,用一堆瞳孔空洞無神,黯淡無光,喉嚨裏嗚嗚低聲呻吟著,不停說著胡話。
比幹眉頭微皺,望向箕子,麵露探尋之意。
“靈,無疾怎的病重如此,昨夜回來不是還好好的?”箕子開口問道。
“唉……天寒地凍的,在山裏待了一夜,怎能不受風寒,又遇上那惡人謀害,受了驚嚇,這就病倒了。”靈跪坐在費潛身旁,撫著他紅通通的臉龐,淒然神傷,眼裏止不住地掉下淚來。
“莫不是驚懼之下,遭邪祟入體了!?怎不快快請巫祝來?小丫何在,丈夫病重如此,為何不見她盡心服侍!?”箕子也有些焦急了,不管旁人怎麽說,這小子都是他說定了的孫女婿,這份關切倒是真情實意的。
“小丫……她昨日跟著擔驚受怕,一夜未寢,才剛剛睡下不久,還不知無疾病了,”靈往帷幔之後瞟了一眼,如此解釋道,“巫祝已請過,卻無甚良策,怕是,怕是要無疾硬生生挨過去了,我苦命的孩兒啊……”
“怎會無策!哪個這般無用,奉錄受恩,連一個孩兒的性命都救不了!我——我親自去請大巫!”麵有怒色,箕子轉身就要走。
還沒出帳,身後卻傳來一聲低啞的呼喚。
“老,老祖宗……”
“無疾!?你醒了!”靈驚喜地撲到費潛身上,抱著他又哭又笑。
費潛吃力地睜開眼睛,兩眼皮黏糊糊的,他似乎想抬手去揉,卻胳膊也抬不動,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虛弱如風中稻草,好叫人心疼不已。
“無疾啊無疾,你可嚇到老夫了!”箕子回身三步做兩步衝過來,看到費潛醒了,揪著胡須長出了一口氣,“靈,莫要哭了,讓無疾安靜些,隻要還能醒過來,就說明有救啊!”
“老祖宗,我……無疾拜見……”
“切莫妄動,切莫妄動,好生躺著。”見費潛掙紮欲起身見禮,箕子連忙扶住他,將他好好按回被窩裏去。
“老祖宗是來看……看無疾的嗎?”費潛氣喘籲籲地問道,視線移動,瞥見身側還有一人站著,眯眼仔細去看,認出竟是比幹,哆嗦了一下,狀似誠惶誠恐地,又掙紮著爬起來,病病歪歪地跪伏在地上,對比幹大禮相見,“比……比幹大人!?您是來,來探望小臣的嗎?費無疾失儀,這就拜見大人……”
比幹愣住了,一臉莫名其妙
——自己和費氏子之間的交集,除了那一句有損他名聲的感慨之外再無其他,怎的他卻對自己恭謹如此?
箕子連連勸慰著費潛,叫他好好休養,瞥見比幹目光奇詭地愣在原地,也不說句話,不由惱怒,瞪了他一眼。
“啊!我事何必如此,快快躺下,休要妄動!”比幹反應過來,連忙也跪坐在費潛身旁,出言勸阻,見費潛如此恭敬,他倒也有幾分受用,心說或許此前的斷言有失偏頗。
費潛這才作罷,不再掙紮,靈扶著他靠在自己膝上,喂他喝了兩口水,費潛喘勻了氣,說話利索許多。
“多謝大人見諒,無疾懵懂,受王上厚恩,乃年幼得享位祿,實在羞慚,理應自去拜謁比幹大人,求教於國事的……卻不成想遭逢此難,耽擱下來,倒叫大人先來探望小臣,實在是,實在是……”
比幹老臉微紅,似有愧色,靈這個做母親的對他心懷不滿,直言攻訐,沒想到費無疾這小小孩童卻不曾掛懷,反倒對他執禮甚恭,言談之間頗有敬仰。看看病容憔悴,卻不失風儀的小娃娃,比幹有些後悔自己的武斷言論了,這麽一個小小君子,怎會是妖孽,或許真的隻是天賦聰穎,遠見於常人呢?
“我事……比幹雖非正朔,卻也為王室宗親,與箕公同輩,若不介意,我便叫你無疾,你且稱我叔祖,如何?”
箕子和靈都是一愣,聽出比幹的修好之意,這是耳聽不如眼見,對費無疾的觀感有所好轉了?
“依叔祖的,”費潛露出了一絲微笑,隨即啞著嗓子咳了一陣,“咳……兩位老祖宗,怎的我方才病倒,就趕來看望了?”
“無疾,我原本不知你病重之事,此來其實……”比幹說著,有些不好意思開口了。
“子旦所為,想必王上已做裁斷,莫非是所判過重,兩位望無疾出麵請求王上從輕發落?”
“這……”自己不好意思說,卻沒想到費無疾倒猜出來了,比幹不由歎服這費氏子確實不同常人,隻好承認,“正是如此。”
“不可!”靈立刻就發怒了,柳眉倒豎,狠狠瞪著比幹,“那惡賊害我兒性命,更是對王子殿下欲行不軌,此等罪惡怎能寬恕!?”
“母親,莫要惱怒,且聽叔祖說完。”費潛可憐兮兮的勸了一句,靈立刻就不做聲了。
“嗯,咳……旦之罪,實為不赦,然則如今其兄子厚因為其求情獲罪,此乃無辜。株連遷怒,無道之行,有悖王上聖明,群臣難以相勸,唯有寄望於無疾出言。”
“王上怎會做暴桀一般的君王,定是盛怒之下一時失言,待無疾求肯,會收回詔令的。”
沒想到費潛這麽好說話,比幹有些張不開口了,再提子旦的事顯得太過得寸進尺。他瞄了箕子一眼,想示意他接著往下說,卻發現這老家夥低著頭,一副心疼兒孫的模樣,拉著費無疾的小手擺弄,根本不搭理他。無奈之下,比幹隻好自己厚顏開口。
“既如此,叔祖要代群臣謝過無疾了……無疾啊,你可知子旦、子厚是何身份?”
“此二人是微子之後。”費潛淡淡答道。
“正是,微子啟被責返回微地,此二子卻留在王畿,名為侍奉宗廟,實際——以無疾聰慧,該猜得到。
”
“叔祖不必多言了,無疾明白,此二子受誅,微子啟定心存怨望,恐生內亂,國中不寧,叔祖是要勸無疾,求肯王上將子旦也饒恕了?”
“無疾果然敏捷,我正是此意。”比幹撫掌讚到,對費潛心生幾分喜愛,卻又有些疑惑,怎的靈這次沒有再開口反對,而是低頭不語了呢?
“國之大事,無疾見識尚淺,不甚了了,卻也知內亂一起,民不聊生,若能阻止此事,自當全力勸諫王上,饒恕子旦。”費潛睜大眼睛,認真的看著比幹,如此擔保。
“無疾,你竟情願如此!?子旦罪責難逃,不必全然寬恕,隻需免去一死即可啊!”比幹感慨萬千,自己真是草率,不該胡言亂語敗壞了費氏子聲明,這麽一個知進退,有天資,又心懷家國天下事的孩子,怎會是妖孽亂世,分明是未來棟梁,他比幹的接班人選啊!
“縱然無疾欲求王上恕其無罪,也萬難見用啊!”費潛搖頭苦笑,表示自己也沒打算去幫子旦洗脫罪名,“小子有一計策,不知可否?”
“請講。”比幹稍稍正坐,箕子也抬起了頭。
“來年,最遲入夏時節,王上將對淮夷用兵,我欲請求王上免去子旦一死,令其上陣殺敵。若其不幸戰死,罪責便勾銷了,活著回來,也可以功贖罪,如若功勳卓著,甚至可以封賞位祿。如此,既懲戒此人,又全其性命,以撫微地安寧,不知兩位老祖宗以為此計如何?”
“好計,此乃唯一良策!國有無疾,當真是天賜璞玉,日後定為肱骨!”
感慨讚歎不已,比幹和箕子都對費潛的想法表示認同,此事一定,他們便要去忙著穩住微子啟一方的人,安撫群臣了。告誡費潛好生調養,叫靈千萬請大巫來再次問病,而後兩人結伴離去。
一邊走著,比幹還一邊佩服箕子慧眼獨具,竟能在費潛尚未展露頭角之時就發現這塊美玉良材,先下手為強。而箕子則得了便宜賣乖地一再表示這隻是僥幸而已。
“哈!當然是唯一良策了,君臣雙方都進退兩難,除了用我這一計,還有何辦法!?”
確認兩個老爺子走了,費潛嗖的從毛氈子裏跳了出來,穿著一件單衣嘚瑟,敢情方才的虛弱可憐全是靠著精湛的演技裝出來的。
費潛得意不已,這回不僅賣慘收獲了一波同情心,自己出主意之後,能加深在老爺子們眼裏樹立的“深明大義,心懷天下”的形象,還因此得到了比幹的好感與看重,意外之喜,不枉捂了一身的臭汗啊。
“總算可以出來了。”子寧從幕後走出來,抽出錦帕為費潛擦汗。怕她演的不像,費潛叫她躲著來的。
“無疾,你當真要饒恕了那天殺的惡賊?”靈定定地盯著費潛,攥著拳頭,心裏窩火。
“母親啊——你也太高看了孩兒,我豈是那等胸襟寬廣之人?”費潛將靈的拳頭掰開,搖著她的手壞笑道,“母親怎的忘了,來年起兵,動的可是東邊的兵,而母親不是方才獲封?”
“我為東事,他若從軍,定是在我麾下……”靈恍然大悟,和費潛一起露出了壞笑。
兩人陰險的笑意如出一轍,看得子寧一陣無奈,自己的祖父和比幹叔祖怎的就輕信了無疾哥哥這個壞蛋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