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章·禮成
素裙藏利刃,挽弓助郎君,風姿絕代,英氣無雙,引得一眾觀者狂呼喝彩。
“好!不愧是我殷人貴女,不弱先祖之風!”“叫這等外地小子看看,我殷地的女兒也不是可欺的!”
箕子老懷大慰,拍著子疾的背,誇獎他給自己養出這麽個好孫女。
“老夫曾憂慮,你妻將小丫教育得太過文秀,不似王室之人,卻不想竟藏有一手好射術,可是你教導的?”
“父親,這說起來倒和疾無甚關係,那包袱裏是何物孩兒也不知……去歲孩兒曾言教導她禦射之術,皆被拒絕,隻喜隨著她母親學些女紅,彈琴插花的,不知何時卻私學了一手箭術來?”子疾撓著頭,自己還沒鬧明白呢。
“莫非……”父子兩人相視,忍俊不禁,搖頭大笑,“這丫頭,竟為了防備今日去學箭,尚未嫁做人婦,這心可全在小郎君身上了,白疼嘍,白疼嘍……”
……
望著那站在車轅上,手按弓劍的女孩兒,費潛隻覺四周一切的嘈雜都遠離了他,這個世界靜止在此刻,隻留下他和子寧兩個,飛揚的白裙撩動他的心弦,銳氣的眼眸令他無法思考。
見費潛愣愣望著她,魂不守舍,子寧羞意上麵,桃林含苞欲綻,英氣殺機一瞬消散,翻了一個嬌嗔的白眼,微笑著對費潛招手。
“你,何時學來一手箭術?”費潛飛身躍上車頭,拿過子寧手中精致小弓,難掩好奇。
“何須專一去學?妻亦是武人之女,耳濡目染,自然通達。”
意思是沒學過,看一看,上手擺弄一下就有一手好箭術了?看著子寧揚著小臉,自得自誇,費潛忍俊不禁,捏捏她的鼻尖。
潔白無瑕的衣裙上灑落了點點殷紅鮮血,如雪中紅梅,煞是刺眼,費潛蹭一蹭,發現早就印透了,不由可惜煩惱。
“可恨,如此無暇如雪的衣裳,染上了血跡,明日重新裁剪一身,把這扔了吧……”
“何以丟棄?妻倒要留下來,這點點血痕,便是今日之見證,如此,幾十年後,夫君也休想忘掉今日,百年之後,兒孫也將記得他們祖母今時風姿!”
雖然,有點難為情,不過這話說得,真叫人心裏暖和,甜絲絲的,費潛望著子寧靈動雙眸,翹起的粉唇,心頭情意蕩漾,忍不住想靠近過去,用行動表達情感。
“嗯咳——咳咳!”
不合時宜的奇怪咳嗽聲打斷了曖昧的氛圍,費潛猛然驚醒,局促不已,扭頭四顧,隻見一眾路人都抻著脖子望過來,麵帶笑意與期待,等著他在大庭廣眾之下上演濃情蜜意。雖眼中不含促狹,隻有對一雙年少男女情義的讚美與祝福,卻畢竟讓人不好意思,費潛老臉一紅,嗖的扭過頭去,抓起韁繩就要驅車逃跑。
“咳咳,為兄還沒上車呢!”在車邊站著的祿父又咳嗽兩聲,還劍入鞘,看看手足無措的費潛,又看看嬌羞不語的子寧,滿臉酸相。
祿父跳上車,搶過韁繩,讓費潛站著接受路人的讚譽與祝福去,自己打馬驅車,隊伍再次開始前進。
“兄長,那子厚到何處去了?”四下觀望,不見那子厚,隻有兩匹白馬被棄在路旁,費潛忙問祿父。
“見勢不對,徑自逃了。”祿父隨口答道,專心駕車。
“就如此逃了?……方才招招要命,分明為傷人而來,改日擒拿此人可否?”費潛有些不甘心的追問。
“雖暗藏害人之心,此行卻並無錯處,不曾違背世俗之禮,無罪名去擒他的。”祿父看看費潛,無奈一笑,知他心裏憋著氣,可畢竟子厚挑的機會太好,就算費潛真被刺傷了,也隻有私底下報複,卻沒有堂皇理由去治人家的罪。誰讓搶親不犯法呢?打鬥之中有些傷亡也很合理不是嗎?
他奶奶的……子厚,還有西岐那哥倆,這梁子算結下了,給爺等死吧!費潛暗自磨牙,火氣難消。
“來人,把那兩兩匹馬牽回家,這是西伯送來的賀禮,費無疾謝過了!”
……
到了家門,一對新人請尊長先行,疑惑為何遲歸而迎出來的人們見了箕公,紛紛拜見,卻忽然發現子寧素裙染血,費潛白衣淩亂,不由大驚,慌忙追問。
箕子笑著解釋了一番,不無得意,尤其著重講述了子寧那一箭的英姿,引得賓客嘩然,紛紛讚歎。費伯揉著胡茬,十分欣慰滿意,梨沒資格站在正位,在斜側裏望著子寧,眼中滿是疼惜喜愛。
已經來到,同迎箕子出來的岡風卻神色有些微妙,意味深長地看著子寧,又看看費潛,讚一聲天作之合,卻暗歎一家人都是殺星,日後征戰恐更要多過以往了。
“老大人似有憂慮,不知何故?”費潛看出岡風神色有異,輕聲問道。
“嗯?嗬嗬,老夫是在憂慮,無疾今日要當庭立誓,將日後所得盡讓於老夫了,入室不聞酒香,恐怕所謂神釀,沒釀出來吧?”岡風嘿嘿一笑,隨意應道。
“哈,老大人,瓊漿自當妥善封存,不然神韻可就隨著酒香飄散,跑個幹淨了!還請老大人為小子主持了禮儀,開宴之時,便將神釀獻與大人品嚐。”
岡風點頭笑笑,喚小童呈上頭冠,一抖羽衣,朗聲長嘯,立時間四座寂靜,紛紛俯首靜聽。
岡風年老體弱的身板此刻好似重新煥發了活力,腳步輕快,身手矯捷,當堂中跳起了奇異的舞步,羽衣飛旋,一時如白鶴曲頸淩空舞,一時如鴛鴦戲水淺底遊,忽而高亢激烈,回環騰躍似鸞鳥衝天,忽又優雅空靈,輕巧柔美似孔雀徘徊。
誰能想到這老爺子竟有如此超絕的舞蹈技藝,令人震撼,若不是實在不合適,費潛險些高呼喝彩。
隨著舞步的時緩時疾,老爺子體力消耗也很大了,氣息漸漸粗重,而這時她卻偏偏開始了吟唱,不僅要唱,還極力控製著歌聲不因氣息的急促而出現一點瑕疵,十分辛苦。那歌謠古奧難明,根本沒有歌詞,盡以百轉千回的吟嘯組成,卻偏偏讓人聽之有萬種心思,勝過如何精致的填詞,閉目思之,蒼涼悠遠,似接引聖靈從天而降,又虔誠恭謹,敬祈上蒼賜福兒女佳姻。
隨著吟哦到此處,
四座俯首靜聽的賓客中,尊長者們開始低聲應和,聲音徐徐拔高,直至與岡風的歌聲完美交和,而後喜不自勝、欣慰感激、期盼美好、禮敬送神等等意味,奇異地通過歌聲傳達到眾人心頭。
費潛如癡如醉,明白了這一過程的意義,也確實感受到了真誠的祝福,他輕輕握住子寧的手,與她相視一笑。
“犧牲禮之,舞樂悅之,敬告上帝,此為良媒,佳兒佳婦,意篤情深,祈天賜福,安康永世,緣結已固,時時不移!先祖神明,實共鑒之!”
“先祖神明,共鑒之!”
隨著岡風的禱告結束,眾賓齊聲應和,以為同證。
此時岡風已是汗水涔涔,終於完成了禮天祈福之舞樂,總算能放肆呼吸了,說話都有些顫。喚童子呈上一盤,其中放著金匕銅盞一對,大河之水一尊。
岡風以匕刺二人眉心,粘血滴入水中,又削兩縷青絲,兩片指甲,置入盞中,不見如何手段,一縷青煙升起,火苗跳動,盞中便隻餘下灰燼。將取自大河,滴入新人之血的水倒入盞中,這一汪渾濁的泥水裏就融合了夫妻二人的靈魂,肉體與意誌,一同飲下,從此再無彼此之分。
這還是訂婚,就弄得這麽莊重,真辦親事得什麽樣啊,別說犧牲能不能省下,人祭能不能攔住都兩說……費潛在岡風肅穆的注視下,看著那渾濁的水有點別扭。
子寧知道他是個水都要燒過才喝的主,肯定會在這時猶豫,可祖先鬼神還注視著他們,如何能遲疑不動?她隻好主動接過盞來,飲下一半泥水,而後雙手托著銅盞,獻與費潛。
看著子寧眉頭暗皺,難以下咽,費潛知她在給自己做榜樣,哪裏還好意思猶豫,連忙接過,仰頭往肚子裏灌。
“大河之水,交和汝夫妻之靈肉,自此為一體,無彼此,共傳宗室——禮成!”
嗷嗷嗷——肅穆莊重的過程終於結束了,所有人都鬆懈下來,年輕一輩的爆發出鬼哭狼嚎的歡呼,和千年以後鬧婚的沒個兩樣。
“終是老朽矣,數年不曾起舞,今日竟汗流浹背,險些輕慢鬼神。”岡風挺起的腰板一瞬間佝僂下來,擦了把汗,一邊捶著老腰一邊長籲短歎。
“無疾拜謝老大人。”費潛和子寧扶著岡風入座,深施一禮,發自內心地感謝道。
“無妨無妨,老夫口渴虛乏,還不速速將那美酒獻來?”岡風擺擺手,熱切地盯著費潛要酒喝。
費潛哭笑不得,一大把年紀了還饞酒,剛劇烈運動過,氣都喘不勻,哪敢給他?他連忙勸說。岡風還不樂意,懷疑費潛誆他,費潛隻好胡謅,言道聖王遺法所釀瓊漿,怎能當做解渴之用來牛飲?必須得先吃些東西打底,待平心靜氣之後慢慢品嚐啊!如此才安撫住了老爺子。
雙方家長於主位,一對新人於次位,祝酒開宴,眾賓回禮,酒過三巡,樂聲起,舞者入,賓主共盡宴享之樂。
至於岡風老爺子體力消耗太大,沒一會便昏昏睡去,被人抬去休息,到宴會結束也沒喝上心心念念的美酒,卻是後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