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蠱毒
幾經折騰,顧老夫人終於用一口溫水潤了潤嗓子,四周的血腥味也有所緩和,但她眉宇間的痛苦隻增不減,兩眼瞪得血紅。
“我問你,你年少時,可曾經曆過什麽變故?”
她竟還真十分認真的為向夜闌分析起了過去種種,這麽一個尋常問題,偏生就把向夜闌問了住。
向夜闌錯愕地搖了搖頭,不忍去回應薄昭旭關切的目光。
僵持片刻,向夜闌構出了一個還算合情的答複,強顏歡笑道:“年少時的事情太多,我實在是記不得了。聽家裏人說,我應該是生過幾次大病,除了這些,我也不清楚了。”
忽得,顧老夫人掩麵咳了兩聲,到底還是因為她給人的印象太像個瘋子,哪怕以身飼毒,看起來都十分的合情合理。陪同審訊的侍衛心驚膽戰地掰開她的掌心,唯恐顧老夫人是在其中做了什麽手腳。
“回王爺,什麽都沒有。”
侍衛的舉止就像是反複執行同一道指令的機械,麻木而淡漠,向夜闌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隻在顧老夫人的掌心看見了一片黑紫色的血。
“這倒是奇了怪了,你這丫頭對自己的事兒,就一點也不上心?隻怕是連上官家那丫頭對你的了解,都比你自己要多吧!”
顧老夫人諧謔的嗤笑一聲,不知是從上官嬈那聽來了些什麽,才會發出如此感歎。
“你可想好了,婆子我要告訴你的這點兒事,尋常人未必接受的來。”她意味深長的望向了薄昭旭,“好好考慮,是一個人聽,還是如何?”
一時間,向夜闌覺得自己更像是被拷問的那一個,她的思緒有些嘈亂,屋外的天色逐漸陰沉,倏然刮起一陣狂風。
倒像她的心跡似的。
“你若覺得有什麽不妥當之處,本王可以離開。”薄昭旭摸了摸她泛著寒意的臉頰,為她過度些許餘溫,“無論何事,都有本王同你一起擔著。”
怎就鬧得這般沉重呢?
向夜闌如是自嘲一般笑了笑,她下意識地撫上了自己的胸口,感受著仍在悸動、充滿活力的心跳,至少此時,自己還擁有著鮮活的生命力,眼前的種種,也並非是世事間的一場大夢,身邊的所有,都是切切實實的存在的。
她對薄昭旭的喜歡是,薄昭旭對自己的真心亦是。
“我從來都不怕。”
向夜闌趕緊搖了搖頭,“此人如此狡詐,嘴裏未必就有幾句真話。王爺最好還是陪在我身邊……免得有什麽別的亂子,我來不及應對。”她故作嚴肅的咳了兩聲。
那留在審訊室內的侍衛倒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退了下去,一語不發。
“你願意留什麽人來聽,與婆子我毫無幹係,至於這些事你信不信——那就全隨你了!婆子我捫心自問,不知道是誰和你有這麽大的仇怨,竟會在你年幼時,就給你種下如此狠辣的蠱毒,上官丫頭同我說的時候,我還笑她誇大,這世間哪有這樣奇特的蠱毒,連我都沒有辦法醫治?稀罕,著實稀罕!可要說這更奇怪的……”
門外的雨聲忽然清晰,顧老夫人也將要說到要緊處了。
“要我說,這種程度的蠱毒一旦發作,你根本活不過三年!可上官丫頭花錢找人打聽過你的過往經曆以後才發現——你七歲那年曾踩空摔落到向府的水池裏,自打那以後許多年,都沒有人見過你,你身上的蠱,也是在那年陷入了瀕死的狀態,雖未拔除,但對你,已經沒有任何威脅了。”
向夜闌“捧場”的幹笑兩聲,若事情點到為止,隻怕顧老夫人也不會裝神弄鬼的嚇上自己半天。
除非這顧老夫人的腦子真不怎麽正常。
“繼續說。”薄昭旭漠然道。
“要是換了別人,恐怕還真沒什麽見解,但上官丫頭不一樣——那可真是個天縱奇才啊!偏偏就,唉!若不是年紀輕輕就斷送了這條命,婆子我可還有不少能教給她的東西……”顧老夫人深感可惜的長歎了一口氣。
“上官丫頭擅毒,她調配的毒,雖不至於要了你的命,但能重新喚醒你體內蠱毒的活性,一旦發作——你的好日子也差不多到頭了。這人要是嫉妒心一強,真是什麽法子都想得出來,連婆子我都忍不住佩服!”
向夜闌垂下肩膀,分明隻是聽了幾句荒謬至極的話,竟也能讓自己疲倦至此,甚至有些喘不過氣。
但顧老夫人又說:“婆子我敢說,便是有把握救你一命。何必苦悶著個臉,難不成,你這小丫頭已經在琢磨自己的後事了?嗬,婆子我要是沒辦法,那還不如不告訴你,否則你含冤咽了氣,婆子我的死相,恐怕也好看不到哪去。”
薄昭旭的聲音忽然有些沙啞,不待顧老夫人繼續吊著二人的胃口:“本王的確可以饒你一命。”
二人的談判在一瞬間達成了共識,偏又說得晦澀,若不是向夜闌聽了全程,也很難估量出二人話中的用意。
顧老夫人想用救自己做籌碼,換取一條生路。薄昭旭亦是願意用寬恕顧老夫人的罪行作為回應,來保證向夜闌餘生順遂,平平安安。
“嗬,你當婆子我是為了求你放了我,才願意說上這麽多的?”顧老夫人卻是言之鑿鑿的,“就算你殺了我,那婆子我也認了!但不管怎麽說——你們得宰了顧言晁這個狼心狗肺的小崽子,否則,婆子我寧願和她一塊死!”
燈柱裏的蠟燭將要燃盡,能說下去的話不多了。
向夜闌沉默了良久,她眼裏的幽光忽明忽暗,像是被溜進來的夜風所吹散。她反問,“我如何相信你說的這些?”
“你們不必急著相信。算算日子,這蠱毒離發作也不遠了。前幾次,倒也要不了人的性命,隻是這苦,還是要吃上一點兒的,在蠱發之前,就算想要拔蠱,也沒有任何辦法。一個字,等。”
顧老夫人竟是從容的笑了笑,瞧著是對自己所言有十足的把握,“等到蠱毒發作,你們再來找婆子我談條件也無妨。”
“我知道了。”
向夜闌吹熄了那盞搖曳的燭台,挽著薄昭旭的胳膊走出審訊室,總算是從壓抑的氛圍中喘了口氣,見薄昭旭比自己還要擔憂,便安慰道:“你不必太在意她的話。我的身體怎樣,我心中有數,她說了這麽多,應當隻是為了拖延時間,好讓自己脫身。”
顧老夫人犯得可是重罪,單單是危及天子這一點,就足以讓她人頭落地,來生再來琢磨自己失手在哪了。
但她隻要手中攥有籌碼,就能活下去。
薄昭旭握住了向夜闌的手腕,似是要說些什麽,卻又止於一時,笑說:“本王還需闌兒來開導不成?莫怕。”
他哄著向夜闌睡下以後,竟是獨自起身披上大氅,向關押著顧老夫人的審訊室而去。
審訊室的木門被人吱呀一聲推開,陰暗的角落裏,傳來顧老夫人戲謔的笑意:“我就知道四王爺會再來。來贖罪的。”
贖罪這個字眼聽起來格外的刺耳漆黑的夜色裏,薄昭旭覺得自己似乎未躲過某支無形的匕首,紮進了他心裏去。
“你問了夜闌,可有什麽不願讓別人聽到的,卻唯獨沒有問到本王,難不成顧老夫人也覺得有些事,是她所不能知道的?”薄昭旭的臉色變得有些暗。
“不錯。”顧老夫人承認得十分爽快,“上官丫頭說過,那些事——是你派她去查的,四王妃體內有蠱毒這件事,你也清楚。”
她這分想要在二人之間挑出間隙的心思未免太過明顯,開誠布公的直接明說,未必能起到什麽作用。但這事一旦以一種不穩定的因素存在,便能很輕易的掀起軒然大波。
“那您可能就要失望了——本王從不畏怕這些。”
薄昭旭滿不在意的冷嗤一聲,眉頭卻是淡淡蹙起:“本王並不覺得被曾經的下屬所欺騙,是什麽丟人的事。”
顧老夫人有些愕然:“合著給四王妃下毒,不是您所示意?”
二人中間隔著一個已經殞命的上官嬈,顧老夫人再想摸清薄昭旭的心思,可謂是難上加難。
上官嬈曾毫無顧忌的向顧老夫人提起,那些被派來監視薄昭旭的“王妃”,基本都是死在了她的手上,隻有那麽一兩個“僥幸”,是真真的運氣不好,也許是被薄昭旭的政敵做了手腳。
所以她十分自然的認定了上官嬈為向夜闌下毒這件事,是薄昭旭所默許的,隻不過時過境遷,薄昭旭反悔了而已。
卻不知從一開始,薄昭旭就是被上官嬈親手所騙。那時的上官嬈尚未在眾人的麵前露出什麽貪婪的心思,甚至是大多時候,都不會與薄昭旭和南諶以外的人言語,瞧著安安靜靜的,很難讓人察覺她有什麽異心。
上官嬈甚至是主動將此事稟給薄昭旭的,隻是上官嬈有理有據的聲稱此物對向夜闌構成不了什麽威脅,許是拖上一陣子,那蟲子自己就咽了氣,都是沒個準的事。但蠱蟲這東西,本就容易受情緒所控,所以此事還是不告訴向夜闌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