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一念之間
妄生瀑水噬魂吞魄、寒冰刺骨,跳下妄生瀑的瞬間玥棽歌突然憶起一次在人間遇到的算命先生,他對她說:桃花本是情深之花,然,情深不壽,你這一生情路坎坷,是非纏身,若是早早斷了情根或還能得善終,否者到時魂飛魄散輪回難入,那時再來後悔怕是已晚。
還有靈山上那位尊佛,他亦說:桃花情深,情深不壽。
玥棽歌閉了眼,身後仿佛有一雙手擁住自己,這便是玥棽歌在妄生瀑中最後的感覺……
再次睜眼,恍若隔世。
四周依舊冰涼,昏暗的房間什麽也看不清,床頭點了一盞燈,豆大的火光影影綽綽。
有人推門走了進來,走到床邊見躺在床上的人睜開了眼,無神地望著床頂的幔帳。
“我佛慈悲。”床邊站著的人笑了幾聲,又道:“你這條命總算是撿回來了。”
眼眸漸漸有了焦距,玥棽歌偏過頭看著站在床邊的人,麵無表情。
墨崖搖了搖頭,歎息道:“金蓮子不愧為佛界聖物,一入妄生瀑,十世無輪回,若不是你身上的金蓮子護住了你的元神,唔,還有你腹中的孩子,若不是金蓮子你們都已灰飛煙滅了。”
原來如此,玥棽歌想起那次在靈山上那位尊佛贈送過一粒金蓮子給她,她一直帶在身上,想不到竟是這粒小小的金蓮子將她從妄生瀑中救了起來。
“這是哪兒?”
“自然是幽冥司府。”墨崖答道,毫無血色的臉上露出一個笑,補充道:“你睡了三天。”
玥棽歌點了點頭,望著墨崖,眼裏慢慢染了霧氣,良久,玥棽歌抬起手臂遮住了眼,聲音哽咽道:“表哥,我好想你。”
墨崖曾對她說過:凡人的前世自然是說忘就忘,不過有些人別說是喝了孟婆湯,就算是喝幹了忘川水,他們的前世也是忘不掉的,隻是隱藏在了記憶深處,終有一天會想起。
譬如,玥棽歌。在魔靈之氣完全爆發的時候,在她跳進妄生瀑的時候,前世的記憶接踵而至,總總過往悉數浮現在腦海。
正如蘇梁所說,前世的她,名喚灼影,魔族公主,是上古魔尊滅央唯一的血脈,可惜她生來體弱,天生元神不全,難享常人之壽,唯有上古重暝印方可補全她缺損的元神.
那年她剛過了一萬歲的生辰,一向疼愛她的父尊將她送到幽冥界拖墨崖照看,父尊說很快便會來接她,可是等了好久也不見父尊來接她,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弱.
一日乘著墨崖處理事務時她偷偷跑出了幽冥司府,她本想回萬琉找父尊的,可卻在路過東海時看見了父尊帶領著坐下的一眾魔君和天族的神仙打了起來,那時她才知道,原來父尊為了救她,起兵天界,想要搶奪天族聖物重暝印。
眼看著父尊坐下的十二位魔君一個接著一個受傷身亡,她很害怕父尊也會死,她不要父尊為了她送命,她出生不久後娘親就離世了,她不想再看著父尊也離開自己。
她想飛上去阻止,卻跌倒在東海岸邊,幾番掙紮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後來便沒了知覺。
再後來發生了什麽她也就不知道了。
醒來後,她便成了上古神尊的義女,玥棽歌。
墨崖摸了摸她的頭,皺著眉問道:“這好端端的你為何要去跳妄生瀑,有什麽想不開的?你可知你這一跳燃滄他……\"
“不要提他。”玥棽歌打斷墨崖的話,暗紅的眼眸裏閃過厲色。
墨崖看著她臉上露出的神情,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玥棽歌望著床頭的燈火,問他:“表哥,要怎樣才能救出父尊?”
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墨崖說話,玥棽歌偏過頭看他,卻見他麵露難色。
“炎焱印可以打破昆侖巔的封印嗎?”玥棽歌繼續問道。
墨崖看著她眉心紫色的桃花印記,神情有些掙紮,想了想,終於道:“就算破了昆侖巔的封印也無濟於事,舅舅的元神被封印了這麽多年之所以還未……還未泯滅,就是因為有他的魔靈為支撐,現如今舅舅的魔靈已經和你融為一體了,所以……\"
玥棽歌看著墨崖搖了搖頭,表情無奈。
所以,我終究再無法見一麵疼我、愛我的父尊了,玥棽歌閉上眼,眼角的淚水隱入鬢角。
在幽冥司府又待了兩日,第三日玥棽歌離開了幽冥界,說要回萬琉,墨崖也沒留她,隻是說:“天啟宮的那三位上神,都以為你已經死了,個個傷心得不得了,唉!也不枉你叫了他們這麽多年的師兄。”
玥棽歌點點頭,暗紅的眸子看不出是什麽情感。
出了幽冥界,玥棽歌並沒有立刻回萬琉而是去了天啟宮。
到了天啟宮,一路有仙娥仙奴見了她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顫抖著手指著她,不知該不該行禮。
玥棽歌隻當做沒看見一路往清砂殿走去,前腳剛踏進清砂殿,就聽見重明尖銳的嗓音劃破長空。
“棽歌!”
重明從半空中落下來,抖露幾片羽毛化作人形,燦金的眸子撲閃幾下,哇地一聲撲進了她的懷裏,大哭道:“棽歌,你原來沒死啊,太好了,棽歌,嗚哇哇……
看著撲在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重明,玥棽歌低頭拍了拍她的頭,沒說話。
重明這一聲哭喊足以響徹整個天啟宮,是以,當玥棽歌再抬起頭來時,藍卿棲年和白俊已經紛紛站在了她麵前。
三人看著站在麵前的玥棽歌,不過幾日不見,她原本褐色的瞳仁變成了暗紅色,眉心一朵紫色的桃花印平添了幾分妖冶,渾身上下的戾氣強烈卻不灼人,隱隱透著幾分純淨,還有就是她看他們的神色多了一絲疏遠。
三人之中最先開口的是白俊,一臉掩飾不住的震驚和喜悅道:“小挑花,真的是你,你……我們都以為你死了,你是怎麽從妄生瀑……
“西天一位尊佛曾贈給我一粒金蓮子,是它救了我。”玥棽歌簡言意駭道,又拍了拍重明的頭,“別哭了。”
三人皆是鬆了一口氣,藍卿盯著玥棽歌眉心的印記,道:“你成魔了。”
玥棽歌點點頭,撇開了懷裏的重明向前走了兩步,道:“我本來就是魔。”
棲年他們麵麵相覷,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麽意思。
“神尊將我帶回天啟宮前,我就已經在東海邊上沉睡了兩萬多年,在那之前,我的名字叫灼影,魔族的公主,如今被你們封印在昆侖巔的就是我的父尊。”
這番話玥棽歌說得極為緩慢,一字一句,不帶任何情緒,卻足以讓他們大驚失色。
九萬年前那場大戰,天啟宮的眾位上神皆是害死她父尊的罪魁禍首,若說不恨,根本不可能,若要恨,玥棽歌又不知該怎麽恨,一劍殺了他們?嗬嗬,自己這一生的本領全是他們所授,燃月台上現在還躺著一位為了救她不惜自損修為的人,她怎麽恨得起來。
玥棽歌伸出手掌,掌心微動,從清砂殿內飛出一格火紅的珠子,落在她的掌心。
玥棽歌收了炎焱印,淡淡道:“炎焱印是我萬琉的東西,自然是不能放在天啟宮的。”
“你……\"棲年想說什麽,話在喉間上下滾動一番,歎了口氣,搖頭道:“也罷也罷,天意如此。”
“玥棽歌!”
棲年話音剛落,半空中就響起一聲嘶吼,聲音帶著莫大的仇怨,一道白光從眼前晃過,玥棽歌看見白琪咿手持長劍朝自己撲來。
無論玥棽歌是神還是魔,白琪咿都不是她的對手,盡管白琪咿長她幾萬歲。
幾招下來,玥棽歌尚盡全力,白琪咿就已經倒地不起了。
玥棽歌看著倒在地上白琪咿,一身的白衣灰塵撲撲,未施半點粉黛的容顏十分憔悴,一雙杏眼紅腫不堪布滿血絲。
現在的她哪裏還有半點當日婚宴上的光彩。
玥棽歌甩袖轉身,身後傳來白琪咿嘶啞的哭喊聲。
“玥棽歌,為什麽你沒有死,為什麽?他為你做了那麽多,你又為他做過什麽?他是天族神君,就連天君都要敬他三分,他明明有很多選擇的,卻為了你甘願墮魔,就連妄生瀑他都能義無反顧地往下跳,玥棽歌,為什麽你跳下了妄生瀑還能活下來,可是燃滄……燃滄卻隻能落個灰飛煙滅的下場……為什麽?”
“你胡說!”玥棽歌猛地轉過身,暗紅的眸子閃過淩冽的殺氣,“明明是他負我在先,他說過他愛我,他說過要娶,可是他卻娶了你,哈哈哈哈,他怎麽可能跳下妄生瀑……怎麽可能……\"
“嗬嗬嗬嗬……\"
白琪咿突然笑了起來,撐著劍站起來一步步走到玥棽歌麵前,從袖裏拿出一張紙甩在玥棽歌臉上,滿臉淚水道:“娶我?成婚前日他就已經先寫好了休書,那個婚禮不過是一個逼你成魔的幌子罷了,嗬嗬,玥棽歌,燃滄從未求過人,可他竟然為了逼你成魔,不惜求我陪他演一場戲。他本來是拿定了主意等你一成魔他就毀了仙身去找你……可是……可是你卻跳進了妄生瀑,你跳,他也就跟著你跳了……玥棽歌,是你害死了燃滄……\"
“棽兒,若本君不能救你,那便陪你一起墮魔,這四海八荒又有誰能奈我何!”
耳邊又響起了燃滄說的話,玥棽歌無力地跌坐在地上,顫抖地撿起地上那張紙,上麵赫然寫著休書二字,是燃滄筆跡,筆鋒蒼勁有力。
白琪咿還在耳邊說著什麽,還有周圍那些神仙似乎也在說著什麽,玥棽歌一概不聽,豆大了淚珠從眼眶滑落,很快便打濕了手裏的紙張。
“我不信,我不信……\"玥棽歌喃喃道,突然站了起來,往太烜宮裏跑。
白琪咿騙我的對不對,你沒有跳下妄生瀑,你在和我開玩笑,燃滄、燃滄、燃滄、燃滄、燃滄、燃滄……
心裏一遍遍念著燃滄的名字,玥棽歌掐指撚算著,想去尋他的氣息,天上地下,碧落黃泉、竟沒有一絲一毫……
燃滄,你是上古神袛,你是不敗的戰神,怎麽就能這麽……
玥棽歌闖進太烜宮,沒人敢上前去攔她,一來是因為她身上戾氣太強,他們不敢擅自靠近,二來是這裏的人沒有不認識她的,想著她和神君的關係,也沒人敢去阻攔她。
推開的每一扇門,找遍了每一處殿宇,都沒有見到想找的人,玥棽歌越發紅了眼,臉上淚如雨下。
走著走著,便走到了桃林,那日她一怒之下,往這邊丟了一團火,隻想著燃滄既然娶了別人那這片桃林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倒不如一把火燒個幹淨。
玥棽歌看著眼前被焚毀了大半的桃林,早已沒了之前的豔麗,隻有燒的焦黑的枝幹,花朵盡枯。
跌跌撞撞地又走到了燃滄的寢殿,裏麵似乎還有燃滄的氣息,案桌上放了幾本經書,一如往常。
“燃滄,燃滄……玥棽歌終於是堅持不住了,一個蹌踉跪倒在了地上。
妖尊九星的婚宴上,他當著眾人說:本君的人容不得別人碰一絲一毫!
那晚在笙歌殿,他緊緊抱著自己說:你既然說了喜歡我,那你就不可以再離開我了,我也不會允許你再離開我,就算是毀天滅地也不允許。
她在太烜宮養傷的時候他對自己說:棽兒,我喜歡你,一直以來喜歡的都隻有你一個。
那日他將一根紅線纏繞在自己手上,他說:棽兒,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他還說過,若他不能救她,便陪她一起墮魔……
寂靜的寢殿突然傳來玥棽歌慟哭聲,一聲高過一聲……
悲痛欲絕。
玥棽歌在太烜宮待了三日,哭了三日,從未下過雨的二十一天破天荒地下來一場大雨。
第四日,黎陽跑進了太烜宮,看見玥棽歌背對著他跪坐在門裏,發髻有些淩亂,身子微微顫抖著。
“棽歌,你果真還活著。”黎陽歎道,臉上閃過一抹幸喜,夾雜這幾分惋惜。
黎陽三步並做兩步走到她麵前,隻見她幾縷發絲沾了淚水貼在臉頰,一雙桃花眼毫無焦距地盯著地上某一點,一張毫無血色的臉上,兩行血淚順著臉頰流下,觸目驚心。
“你這雙眼睛不想要了嗎?”黎陽大驚,連忙蹲下身扶住她的肩手掌抵住她的背為她渡送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