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察覺到安溪的視線,岑舸偏頭看來。


  天光昏暗,她眉眼又冷又沉,瞳孔漆黑,深邃幽暗,盯得人心驚。


  安溪不由吸了口氣,下意識想後退,又見岑舸突然一笑,唇角弧度很小的一勾,笑意也極淺極淡,但眼底那抹濃沉的冷色瞬間就淡了。


  她問安溪:“嚇到了嗎?”


  安溪心跳飛快,移開目光,看向山下那個瘡痍的災後城市,胡亂點頭。


  她知道岑舸指的是這場驚天動地的自然災害。


  岑舸也看著前方,說道:“不用怕,沒事了。”


  安溪沒接話。


  水位還在上升。山頂上避難的人們不由再次縮小避難圈,大家都緊緊地靠在一起,等待救援。


  手機完全沒有信號,沒辦法主動求救,隻能在原地等。


  安溪和岑舸坐在一顆矮樹下麵。


  兩人並排,靠得很近,腳下半米遠處,就是渾濁洶湧的海水。


  安溪這時才發現,岑舸的酒店拖鞋不知道什麽時候跑掉了,她光著腳,腳背腳底上全是土,隱約裏還能看到被碎石劃破的傷口。


  發覺安溪的視線,岑舸把腳縮了起來,長腿支起,罕見得露出了一個孩子氣的蜷縮姿勢。


  她沒看安溪,表情非常冷,不悅極了。


  安溪在她陰沉的冷臉下看到了窘迫。


  在岑舸三十三歲的人生裏,從未如此狼狽不堪過。頭發亂,衣服髒,沒化妝,還連鞋都沒有。


  她平時可是光鮮精致到連頭發絲都是高冷的。


  現在竟然淪落成這幅樣子,安溪想著都替她難堪。


  安溪不再看岑舸,假裝自己沒注意到她的光腳。


  “謝謝你今天救我。”


  岑舸冷冷道:“嗯。”


  安溪意外,岑舸竟然沒趁機問她要救命謝禮。看來她是真的非常鬱悶自己此刻的狼狽樣子。


  沉默。


  安溪想起地震時岑舸打來的那個電話,那是震感最強烈的時候,地動山搖,不知道岑舸是怎麽拿到手機,給自己打電話的。


  安溪摳了摳無名指,很想把這些憋在心裏的問題問出來。


  問岑舸為什麽地震時,第一時間給她打電話,為什麽這樣在意形象,卻又隻穿著酒店拖鞋,就狂奔出來找她。


  還有……如果真的這麽在乎她,當初又為什麽要出軌,要離婚,要對她那樣漠不關心。


  安溪用力捏著無名指,無數疑問在嘴邊徘徊,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出來。


  就算問出了答案,她和岑舸也回不去了。


  不如不問。


  大家等了兩個小時,救援仍然沒來。偶爾有直升機從頭頂飛過,卻沒停。


  海嘯已經平息,但衝上來的水流一時半會退不下去,整個城市都被淹沒在黑色泥水裏,到處都是倒塌的房屋與建築碎片。


  天光漸漸明,眼前的殘破景象也更加清晰和觸目驚心。


  被困得太久,大部分人情緒都繃不住了,哭泣聲和焦慮的謾罵聲漸漸響起,氣氛愈發不安和恐慌。


  連岑舸的臉色也難看起來,眉頭緊擰,坐不住地站起身,走到前方去看那座被淹沒的城市。


  早上七點,朝陽初升,金橙色的陽光折散在淺灰色的烏雲裏,光芒穿過魚鱗一樣的烏雲縫隙,透出縷縷耀眼金光。


  岑舸就站在這樣的天空背景下,身形輪廓被勾得格外纖長深邃。


  她襯衣沒收進褲腰,鬆散的垂在臀後,西裝褲筆直貼身,顯出又長又直的腿型,頭發散落在肩頭,被風吹得輕輕揚起。


  安溪突然覺得岑舸這個造型,很有青春氣,像極了她高中時期的模樣。


  簡單的襯衣,鉛筆褲,黑色頭發,與纖瘦的身形。


  不知道是不是又察覺到安溪的目光,岑舸突然回頭,表情又冷又臭,瞬間擊碎了安溪腦子裏的青春濾鏡。


  岑舸還在不悅,眼底甚至隱隱透出幾分焦躁,尤其是當安溪視線稍有下移,可能要看到她光著的腳時,她臉色就變得格外陰鬱。


  安溪越看越覺得新鮮,她認識岑舸多年,很少見到岑舸這樣長時間的情緒外露。她自我控製能力極好,喜怒哀樂這些情緒全都能說藏就藏,少有外露。


  又半個小時,救援終於來了。但隻是兩艘救援快艇,慢吞吞的接人往安好的體育館走。


  山上共有數百個受困者,這兩艘快艇根本不夠用。


  大部分人都湧到快艇停靠的地方,爭執著質問救援人員看,為什麽隻有兩艘快艇,真正的救援到底什麽時候才來。


  這個問題救援人員給不出確切回答,隻能盡力安撫情緒。


  山上變得更加吵鬧,人人都恐慌不安。


  他們已經困了兩個多小時了,沒有支援,也沒有通信,像是被扔在了末日孤島裏,茫然又恐慌,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逃出去。


  安溪也有些浮躁不安,她站起身來,四處打量,突然遠遠看到了電影劇組的導演,在山的另一端,導演周圍還有不少臉熟的麵孔。


  安溪心裏一喜,立馬要過去,卻突然被岑舸抓住手腕。


  “去哪兒?”岑舸低眸看她,眸光發暗。


  她這個眼神,讓安溪想起她冷漠旁觀海嘯災難時的目光。安溪有些心驚,掙脫岑舸的手:“我看到我朋友了,我過去找他們。”


  岑舸道:“你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嗎?”


  安溪一愣。


  岑舸放輕聲音:“留在我身邊,我能馬上帶你離開這裏。”


  安溪內心掙紮。她不在乎能不能馬上離開這裏,她隻在乎能不能及時遠離岑舸,但把岑舸一個人扔在混亂裏,的確有些過分。


  而且岑舸還沒鞋穿。


  片刻後。


  “不。”安溪狠心的下了決定,“我要去找我朋友。”


  岑舸聲音帶怒:“安溪!”


  安溪停下腳步,回頭說道:“你記得你在飛機上和我說過什麽嗎?你說,我可以像當初你傷害我那樣,傷害你。”


  岑舸頓時啞口。


  安溪低著視線,後退轉身:“抱歉,岑總。”


  岑舸被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安溪小跑著穿越難民人群,然後與別的國人匯合。那些人看到安溪似乎很驚喜,分別與安溪擁抱,親近的拉著她說話。


  岑舸遠遠看著,先是覺得荒唐,而後覺得憤怒。


  這情緒憋在她肺腑裏,繼而衝進她喉嚨和眼眶,她喘著氣,兩眼通紅,竟是想哭。


  她無法相信,安溪竟然敢這樣。


  在這種時刻,在這種災後絕境裏,把她一個人,扔在廢墟裏。


  岑舸像隻被激怒了的困獸,在原地來回地狂躁踱步。她想衝過去,把安溪叫回來,質問她怎麽敢這樣丟棄她。


  她才不顧生死的把安溪從絕境裏救出來,安溪竟然如此恩將仇報對她。


  她怎麽敢?

  岑舸一遍遍的在樹下暴走打轉。


  她異樣的動作和表情吸引了附近的人注意,這些人奇怪地打量岑舸。


  那好奇又窺探的目光如冰冷涼水,頓時潑醒岑舸。


  她立馬停住腳步,繃緊渾身肌肉,所有的情緒瞬間收斂。岑舸冷著臉,死死防禦著所有窺視的目光。


  安溪與電影劇組匯合後,還找到了小助理。


  小助理一見安溪就抱著她哭,抽抽噎噎地說自己地震時的驚慌經曆,說她大腦一片空白的跟著人群跑上山的過程,說她不是故意沒有來找安溪,她隻是被嚇懵了,什麽都忘記了。


  安溪對她的解釋沒什麽反應。小助理是曲幽的人,她和安溪也隻是上下屬關係而已。


  熟人聚集在一起的好處是心定,大家都沒有最開始那麽驚慌了,依靠在一起耐心等待救援和通信恢複。


  安溪一直克製著不去想岑舸,席地而坐時也選擇背對岑舸方向。


  他們十幾個人圍成一個小圈,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導演一直在感歎幸好劇組每次拍攝完,都有及時將原片上傳備份,不會丟失辛辛苦苦拍攝了大半月的心血。


  大家正聊著,說話聲忽然一停,安溪對麵的幾人都仰起臉,愣怔地看向安溪身後。


  安溪後背緊繃,預感是岑舸來了。她緩緩回頭,果不其然看到了岑舸。


  岑舸明顯整理過自己的外形,看起來體麵不少,甚至還神奇的找來了一雙黑色的低跟鞋穿著。


  安溪:……


  岑舸沒理會其他人的目光,她走到安溪麵前,低眸瞧著她:“我聯係好了私人直升機,還有十五分鍾到。”


  說完,她掃向其他人的臉:“到時你們全都能走。”


  目光再落回安溪身上,岑舸字詞清晰平穩,像是在下達公司命令:“十分鍾後,過來找我。”


  岑舸走後,所有人都花了幾秒鍾時間才能反應過來。


  有人拉住安溪,激動道:“她是誰啊,我們都能走是真的嗎?”


  安溪:“……我不知道。”


  那人:“啊?”


  “不會是假的吧。”另外有人說,“我看她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


  “安溪,你先說她到底是誰啊,看起來身份好像很不一般啊……”


  安溪含糊說:“她是我認識的一個朋友。”


  安溪站起身:“我先去仔細問問她情況。”


  “你好好問問,”導演說,“確定我們是不是真的都可以走,救援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來,要是馬上就能離開這裏,那就太好了。”


  眾人一起用力點頭,滿臉期待和急迫。


  “對對,安溪,我們都靠你了。”


  “你一定要帶我們走啊。”


  安溪看著大家狼狽蒼白的樣子,點了頭,轉身走向岑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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