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看到安溪以後,岑舸掐滅了煙,朝著安溪走過來。


  繞過花壇需要一點時間,安溪站在原地沒動。


  她看向身旁的經紀人,問她:“你之前說隻要我願意的意思,是不是指找岑舸求助?”


  經紀人對著安溪裝傻地笑笑,不說話。


  岑舸繞過了花壇,即將走到安溪麵前來。


  安溪看著岑舸,沒什麽語氣的和經紀人說:“以後再有這樣的事,你讓曲幽自己來和我說。不過再這樣下去,我看我好像也沒必要留什麽經紀人了,直接讓曲幽來負責我的通告還更省事呢。”


  經紀人臉色一變,這次是不敢接話了。


  岑舸剛走近,就瞧見安溪沒表情的臉,經紀人表情也怪怪的,氣氛不對。


  她眸光一頓,輕聲問:“怎麽了?你是不是不想要我過來接你?”


  安溪搖搖頭沒說話,越過岑舸,直接往她的車走。


  岑舸掃了一眼經紀人,追上安溪。


  安溪這次沒客氣,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之前白鬱舟勸她看在錢的份上,留在曲幽工作室,畢竟曲幽資源上從不虧待她,安溪聽從了建議,錢的確是比任性和麵子更重要。


  但現在這樣被曲幽操控著事業的時候,安溪又覺得那口賭著的氣順不過去。


  曲幽擺明了是在撮合她和岑舸。


  如今安溪都已經從曲錚家搬出來了,什麽路都讓了,她怎麽還沒完沒了?

  岑舸也上了車。


  副駕駛座椅上還放了一束花,但現在可不是送花時機。


  幾秒後,岑舸開口:“很生氣嗎?”


  安溪環著手臂,直接問她:“你和曲幽私底下聯係過多少次?”


  岑舸沒想到她會這麽問,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


  安溪情緒上頭,脫口便強勢蠻橫道:“你給我說實話。”


  說完她自己一愣,她還沒在岑舸麵前語氣這麽衝的說過話。兩人相處多年,安溪從不敢在她麵前耍脾氣使性子。


  她本能一般去看岑舸的臉色。


  岑舸的確頓了一下,她抬起眼,看到安溪有些不安,又有些驕縱的表情,也不覺得生氣,反而覺得有點不同的可愛。


  而且安溪能衝她發小脾氣,說明兩人的距離感削弱了。


  岑舸認真想了想,回答安溪:“九次。”


  安溪意外:“你倒是記得清楚。”


  岑舸道:“你知道的,我記性一直很好。”


  安溪:“你們每次見麵都說什麽?”


  岑舸坦誠道:“都是關於你的事情。我希望你星途平穩順暢,所以會把關你的每一部戲和每一個綜藝。曲幽給我建議,我做決定,以及……投資。”


  安溪:“……”


  所以,搞半天根本不是曲幽沒虧待她的資源,而是因為岑舸在背後撐腰。


  早知道這樣,安溪早就換娛樂公司了。


  可就算換了又如何,她還是甩不掉岑舸。


  安溪泄氣,一下子靠在椅背上。或許她就不該回國,一旦回來,她與岑舸之間那千絲萬縷的關係,就不可能斬得斷。


  她之前堅持了一路,最後還不是和岑舸坐進了一輛車裏。


  也許隻有等到岑舸病逝……


  安溪忽然轉著漆黑眼珠,直直盯著岑舸打量,她現在懷疑以岑舸的財力,岑舸根本不會在幾年內病發出事。


  她一開始就不該心軟的。


  安溪失神地想,沒有第一次的退讓,就不會有後麵的無數次。


  “小溪。”岑舸喚了她一聲,這時才把花遞過來,“馬上你生日,祝你生日快樂。”


  安溪回神,下意識抬手去接,做這個動作時,她猛然發現,自己剛剛又在無意識裏捏了左手無名指。


  “以後你別來劇組接我了。”安溪看著淡綠色的雪山玫瑰,“讓人看見了不好。”


  岑舸過了好久,才答應說:“好。”


  片刻,岑舸試圖挑起別的話題,安溪還想著曲幽和岑舸暗通款曲的事情,突兀地打斷岑舸說:“我要和曲幽工作室解約。”


  岑舸話音停住。


  安溪問她:“你覺得怎麽樣?”


  岑舸捏了捏方向盤,很陌生地有了心虛感。


  她回答道:“這是你的決定,我尊重你。”


  安溪點頭:“謝謝。”


  後麵的車程裏,兩人沒再說話。


  飛機上,安溪和岑舸都是頭等艙,位置雖然不靠在一起,但因為頭等艙裏隻有安溪與岑舸兩個客人,岑舸自然地換到了安溪旁邊。


  安溪拍戲熬了通宵,疲憊犯困,起飛後沒多久便睡著過去。


  途中氣流不穩,飛機偶有顛簸。安溪睡得恍惚,半夢半醒。


  迷蒙間,她忽然感覺到身上籠罩下一道陰影,鼻尖聞到了岑舸身上的香水味,最後額頭上落下一點溫軟。


  岑舸偷親了她的額頭。


  安溪拚命忍著躲開的欲望,閉著眼繼續裝睡。現在醒來太尷尬了。


  岑舸又摸了摸安溪的臉,維持著那個虛壓在安溪身上的姿勢,好一陣沒動。


  就在安溪猜想她是不是還要悄悄說什麽時,安溪聽到了她沉而輕的一聲歎息。


  而後岑舸坐回了位置裏,再沒偷偷碰過安溪。


  安溪裝了一路睡,終於挨到飛機落地。


  岑舸看她精神不好,便沒提一起吃午飯的事,隻送安溪回家。


  這次是岑舸的助理開車。


  安溪與岑舸一起坐後座。


  沒人說話。


  安溪靠著車窗,閉眼休息,她現在是真的有些累,精神疲憊,腦子都有些轉不過彎了。


  “小溪。”岑舸低聲開口,打破安靜。


  安溪沒睜眼,帶著鼻腔嗯了一聲。


  岑舸看著她說:“我有一個請求,希望你能答應我。”


  安溪睜開眼,打起一點精神來:“什麽?”


  岑舸低著眼睛,猶豫了一陣,才說:“我想去祭拜你母親。”


  安溪猛然轉頭,瞬間清醒。


  岑舸解釋:“這些年我一直很愧疚,當初我既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她。如果你願意給我機會,我想親口和她說一聲對不起。”


  安溪扭開臉,盯著窗外倒退的風景,語調明顯低冷:“不用了。”


  岑舸道:“給我一次機會可以嗎,小溪。如果不能親口道歉,我死也不會瞑目。”


  安溪回懟岑舸:“要是讓你去了,我媽才是真的會死不瞑目。”


  岑舸登時安靜。


  睡眠不足讓安溪頭疼,她忍耐著身體不適,同時感到理智那根線開始鬆動模糊,有些東西要壓不住了。


  “不是說好不提過去的事嗎,你為什麽總要提呢?”


  安溪想起母親過世前兩天,她在醫院發生的事,想起母親生前勸安溪放手的一句句話,想起那些怒其不爭的罵語,再想起自己現在與岑舸模糊不清的關係,想起她對岑舸逐漸軟化的態度……


  她覺得自己真可恥。


  “對不起。”岑舸道歉,“我以為……”


  她沒說後麵的話,安溪也不想問。


  岑舸輕輕拉住安溪指尖:“別生氣,好嗎?”


  安溪閉了閉眼,忽然忍不住說出來。


  “以前媽媽總讓我放棄你,我一直不聽,她說我早晚有一天會後悔。”安溪閉著眼哭出來,“後來我知道媽媽說的是對的,我真的後悔,可什麽都來不及了。媽媽已經被我害死了……”


  所以那時安溪想不開。


  她每天都活在後悔裏,後悔自己為什麽不聽媽媽的話,後悔自己為什麽不多關注媽媽一點,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執迷不悟。


  她無比後悔,卻又於事無補,最後隻能折磨自己以求發泄。


  “母親剛過世的時候,我一個人在國外。”安溪沙啞道,“每天睜開眼,就會開始後悔。後悔自己沒聽話,後悔自己害死了媽媽……”


  “小溪……”岑舸握緊了安溪的手,愧疚又無措,不知道如何安慰彌補,隻有緊緊抓著安溪發抖的指尖。


  “我真的是個罪人。”安溪道,“我母親都那樣了,我還和你牽扯不清,甚至……”


  甚至心軟到也許將會重新接受。


  “小溪。”岑舸加大了嗓音,想讓安溪看她。


  安溪埋著頭,隻哭到發顫。


  岑舸為了方便麵對安溪,單膝跪在了車裏,就在安溪腳旁。她仰著臉,從下往上看安溪緊閉著雙眼的痛苦表情。


  岑舸內疚又心疼道:“你如果過不去,我們就一起贖罪好嗎?你想懲罰自己,就帶上我一起。當初的事情,錯在我,不在你。如果我那時沒有那麽自私自大,你也不會被我折騰得那麽失魂落魄,還有……”


  岑舸握著安溪的手,懺悔地低下頭。


  車裏空間狹小,她別扭地單膝跪著,頭顱低垂,動作扭曲又卑微。


  “還有如果那時候我有及時看一看你的消息,你在國外也不會那麽絕望。你怪我,恨我,埋怨我,都是應該的,但那些都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啊,為什麽不是我的錯……”安溪眼淚開始失控,一顆顆砸下來,落在她大腿上,“那天晚上,如果我早一點……”


  “小溪。”岑舸撫著安溪的臉,指尖很快被安溪失控的淚水染濕,她的心髒也跟著顫抖緊縮起來,呼吸發悶,心口澀漲,竟真的感到了心疼。


  “要是這樣算責任的話,那也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執意離婚,如果我沒有對你不聞不問,如果我那天晚上給你回了一個電話,後麵的事情也許就都不會發生了。”岑舸直起身,額頭抵住安溪的額頭。


  兩人的麵龐靠得極近,近到彼此的痛苦喘息全都交織在了一起。


  “是我對不起你。”岑舸道,“如果要怪,也是我害了你。”


  安溪握住岑舸的手腕,輕輕搖頭。


  歸根到底,感情的事情,始終不過你情我願,沒有誰害誰之說。


  隻是世上之事,複雜交錯,一件事的發生,源頭究竟在何,錯誤之始到底在誰……說不清。


  “別哭了。”岑舸吻了吻安溪淚濕的臉,又親了親她的額頭。


  安溪還是哭得收不住。


  這些事,經年累月的積壓在她心裏,撕扯出悔恨的傷口,年年結痂,卻年年無法愈合,層層累積,最終成為永痛。


  岑舸捧著安溪的臉,用指腹反複摩挲,擦拭安溪臉上的淚。


  “以後你再想起過去的事,就來罵我,好嗎?”岑舸溫柔道,“不要總責怪自己,如果你有錯,那我也有。要贖罪,要自責,都是應該是我們一起。”


  安溪視線慢慢聚焦,落在岑舸的臉上。


  她的眉眼溫柔,眸光真誠,滿含心疼,專注而深情地看著她。


  安溪忽然抓緊了岑舸的手腕。


  岑舸指腹擦了擦安溪的臉,把她擁進懷裏。


  安溪身體頓了一下,到底沒有推開。她閉上眼,把頭靠在了岑舸肩上。


  她不知道過去的那些事,到底能不能過去,也許往事永遠過不去,傷痛永遠一碰就會疼,但至少她現在能說出來了,她有勇氣直麵它了。


  明天也許一樣糟糕,或者更加糟糕,但也可能,會有那麽一點點的,不同的光明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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