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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歌姬(上)

  末竹抱著薑淮哭了一陣子,心裏頭覺得舒服多了,從他懷裏抬起臉來。薑淮舉袖幫她輕輕擦去眼淚,柔聲說道:“昨日之事,能不想起就不要再想起罷,縱然想起也是枉然。”末竹嗯了一聲,輕輕點頭不願再說話。


  司馬陵招呼杜卿過來坐下,說道:“既然事都已經發生,也沒其他法子了。”杜卿低垂著眼睛,哽聲說道:“今日有你們在,我逃過一劫,要是下回再遇上,我該如何是好?”司馬陵聽罷重重歎氣道:“也是,我總不能每日都來這裏。”


  “後路我自然都想好了。”薑淮接道,“不過司馬陵,估計你又要折損不少銀子了。”


  司馬陵急道:“你別跟我賣關子,快說說。”


  “我方才跟王媽媽說杜卿若保住清白,將來會成為香月閣的搖錢樹,這倒真是我隨口說說的,興許能糊弄一陣子,時日久了以王媽媽的心腸難保逆我言而行。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將杜卿變成滄水城最紅的清倌歌姬不是不可能的事。”


  司馬陵思忖片刻,拊掌笑道:“我知道你甚麽意思了。”杜卿仍在雲裏霧裏,紅著眼問道:“我不明白你們在說甚麽。”司馬陵輕聲笑道:“不明白不打緊,你隻管好好彈曲唱歌就是了。其餘的事便交給我和薑淮。”


  杜卿見他成竹在胸,便放下心來,道:“二位公子對杜卿的大恩大德,杜卿此生永記。”


  司馬陵一笑,說道:“我司馬陵平生沒甚麽其他癖好,偏偏喜歡聽人唱曲兒,方才你唱了幾句,仿佛把粉蝶兒唱活了似的,我怕以後再也遇不見比你唱歌更好聽的人了。”司馬陵這麽近近地看著杜卿,才覺她眉目如畫,伸手一把撈起在旁邊神傷的末竹,“看來你今天誤打誤撞的還給本公子找了個好姑娘。”


  薑淮一旁打趣說:“先前你還說末竹會敗了你的雅興,怎麽現在又改口了?”他從司馬陵手裏拉回末竹,“不過,你暫且別惹末竹,她正難受著。”司馬陵疑問:“難受甚麽?”薑淮說道:“以後你自然會知道,這裏人多耳雜,萬一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如何收場?”


  “也是也是。”司馬陵點點頭,看向杜卿,道,“時辰還早,你不如再給我們唱幾曲?”


  杜卿自然不會拒絕,彈著琵琶又唱了起來。


  那聲音似林間雲鶯出穀一般,餘音繞梁不散,唱到曲中人,個個活靈活現的嬉笑而過;唱到傷心處,似真的天地永相隔;唱到青山綠水,蘆荻飛花惹滿眼。


  司馬陵邊聽邊在桌上打著節奏:“薑淮,你說是否有命數一說,好比人與人的相遇,是不是老天早就注定好了。”薑淮晃著酒杯:“怎麽突然這麽問?”司馬陵輕輕一笑:“就好比我和你認識,為了奪一隻蝴蝶金釵。好比我與小末竹認識,她偷了我的錢袋子。再好比今日認識杜卿,我總覺得冥冥之中似是有一條看不見的線,把我們一個一個的串引起來。”


  正說著,杜卿一句唱道:“浮雲蒼蒼,我一生隻為你歌盡一曲……”


  司馬陵兀得心漏跳了一拍,抬眼看去,那燭火映襯下撥弦淺唱的杜卿此刻美如畫中女仙,歎道:“我當是塊頑石,原來是瑰玉,難得難得,我司馬陵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薑淮不禁一笑,問道:“你嘀嘀咕咕地在說些甚麽?”


  司馬陵突地拍案而起,說道:“本公子明兒開始就聽你安排,在所不辭!”


  “隻為救杜卿?”薑淮接道。


  司馬陵一腔慷慨激昂,恨不得拋頭顱灑熱血似的,應道:“對!隻為救杜卿。”


  薑淮見他如此,是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別說得好像要上戰場似的。”


  末竹卻嫌司馬陵聒噪,半靠著薑淮,抬腳踹了他一個趔趄。


  司馬陵站定腳,氣得嗷嗷叫道:“你這死丫頭,薑淮說你難受著,讓我別惹你,我給他麵子,你反倒踹我!”他抬手抖去衣上的汙泥,怒眼瞪著末竹。


  琵琶歌聲戛然而止,那杜卿一臉疑惑看著末竹說道:“小公子……是女的?”司馬陵頓知失言,尷尬笑答:“這丫頭非吵著鬧著要跟我們來香月閣,我們兩個大男人帶個小姑娘來青樓成何體統?”


  薑淮見末竹坐起身來,輕問:“不難受了?”


  那末竹抬手抓起桌上的鹽水雞腿,撕下一大口,邊嚼邊答:“踹了司馬陵一腳,心裏舒暢多了。”薑淮見她狼吞虎咽的模樣,調侃道:“嘖嘖,小末竹,你中午在曲水樓吃了一桌,方才又吃了一大碗魚頭麵才來得這裏,怎麽又像餓死鬼投胎似的?”


  末竹擦了擦嘴上的油,說道:“能吃飽一頓是一頓,難保明天餓死街頭。”杜卿起身走到她跟前,從袖中取出一塊絲帕遞送過去,問道:“你叫末竹?”末竹點點頭,卻不伸手去接,道:“姐姐,你這帕子這麽好看,留著給我擦嘴浪費了,說回去罷。”


  司馬陵坐回原位,他不知怎地,如今一看末竹就來氣,道:“杜卿,她不講一點規矩,也沒點姑娘家的樣子,不用管她。”


  末竹一掃陰霾,又成了那隻愛蜇人的小馬蜂,回敬道:“司馬陵,你自己還不是個隻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花天酒地,吃一半倒一半,小心死後下舂臼地獄,被鬼差打入臼中搗成碎泥。


  “你你你你,你敢咒本公子不得好死?”司馬陵心頭怒氣接踵而至,“要是本公子要下舂臼,那你這賊丫頭就得下油鍋!”


  薑淮失聲笑道:“行了行了,再這麽說下去,你們兩個十八層地獄都要下遍了。還有……”他突然壓低聲音,湊到末竹耳邊,“我那小宅子,荒郊野外的,你現在說鬼,不怕半夜真來找你……”


  末竹嚇得手一抖,啃了一半的雞腿啪地一聲掉在桌上:“臭薑淮!你胡說甚麽!”


  司馬陵見末竹嚇得一哆嗦,壞笑一聲,故作神秘道:“他可沒胡說,有沒有鬼本公子不知道,不過城中一直有一個傳說……”他站起身推開窗,遠遠能見兩岸火光通明的滄水河,隆冬歲月,大雪翻湧。


  末竹直往薑淮身邊縮,這回輪到她結結巴巴了,問道:“甚甚麽傳說?”司馬陵哼哼怪笑,道:“你可別怪本公子嚇你,那滄水河裏啊……”他說一半卻又停了下來,陰測測地盯著末竹不方。


  “你你你,你要說甚麽就快說,別裝神弄鬼的!”


  司馬陵驀地起身,關上窗子,又湊回末竹跟前,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傳說滄水河裏住著女妖,花為容雲作裳,水淋淋的,尤其最喜歡吃像你這樣年紀的小姑娘……”


  末竹“啊”地一聲尖叫,回頭撲向薑淮,慌道:“司馬陵,別別別說了!臭薑淮,你趕緊讓他住嘴。”薑淮伸手拍拍末竹的背脊,道:“好了,司馬陵。”


  那司馬陵這才收聲,大笑道:“哈哈,沒想到這死丫頭怕鬼怕妖。解氣解氣。”


  連那杜卿都忍不住抿嘴一笑。


  再坐一會,薑淮見時辰不早,拉著末竹起來,說道:“司馬陵,我們也該回去了。”司馬陵還醉在杜卿的歌聲裏,道:“你急甚麽,家中又無人暖了床等你。”薑淮指了指昏昏欲睡的末竹,道:“你看看她,困得眼睛都快粘在一起了。”


  司馬陵歎口氣:“罷了罷了,你先回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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