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暗藏(上)
末竹在香月閣待了一下午,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踹了一腳司馬陵,道:“喂,我回去了。”司馬陵一臉懶散,眼皮都不抬,問道:“要我送你麽?”末竹搖頭說道:“不用了,你陪著杜卿姐姐就是。”說著,看了杜卿一眼。
那杜卿心頭一燥,麵上紅霞,輕聲說道:“末竹妹妹路上小心。”
暮色墜,半城熙攘半城紅。
末竹走在歸家的路上,斜陽將她的身影拉得綿長。這條小路一旁是人高的草木叢,另一邊斜山青翠,除了她與薑淮之外,鮮少有人踏足,此刻都靜靜地籠在天光之中。末竹手中晃著城外折擷來的柳枝,邊走邊跳,隻覺得天大地大,自由無往。
那灘殷紅的血跡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顛簸的視線中,從被踏得一片淩亂的草木叢中衍生出來,一路星星斑斑散布至前。野鳥此刻一聲長鳴,叫得末竹整顆心突突狂跳,她咽了咽喉嚨,緩步跟著血跡行走,拐過彎,隻見前麵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玄衣人,滿身刀傷,後背紮著一支白翎長箭。末竹上前喂了幾聲,不見那人應答,壯起膽子伸手撫了撫他的鼻息,氣若遊絲,本想一走了之,卻有做不到見死不救,一跺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人拖回宅中,心道:“要是被薑淮知道,又要被罵個狗血淋頭了。”蹙眉見他麵容慘淡,一時手足無措,蹲下身去咬咬牙根,取來匕首,將他背上的長箭拔了出來,倒上金瘡藥,不一會血便凝住了。
其實當時的末竹並不知道能不能見他從鬼門關拉回來,手心裏全是冷汗,她從櫃子中取出布帶,輕手輕腳脫下他的外衣想幫他包紮時,卻見從他懷中掉出一個猙獰的銀麵具來。細細一看,又驚又怕,這不正是長孫先生口裏描述過的銀質鬼麵具麽!
那人緩緩醒來,睜了睜眼睛,啞聲問道:“這是甚麽地方?”末竹跳了起來,道:“你,你是城中通緝的鬼麵匪!”她突地想起甚麽事來,慌忙扛起門口的大掃帚,衝到屋外,將沿路的拖拽血跡掃開,過不久,天色一暗,竟下起一場不合時季的大雨來。
嘩嘩的雨簾中,隻見迎麵走來一隊氣勢洶洶的兵士,為首那人高聲喝道:“小孩,有沒有看見一個受傷的黑衣人?”
末竹一手擋雨,一手抓著掃帚,略忖片刻,答道:“是不是背後中了一箭,戴著個鬼麵具的人?”兵士首領麵露喜色,連說話的口氣都變了,激動問道:“對對,就是他!小姑娘,你看見他了?”
末竹抬手指了指了前路,道:“他沿著這條路一直跑去了,一身是血,一看就不是甚麽好人,灑得到處都是血,可嚇人了,我這不拿著掃帚來想弄幹淨,不然明天不敢走這條路,幸好下起雨來……”這隊兵士哪還有心思聽我瞎嘮叨,手一揮,帶著剩餘兵士小跑離去。
末竹回頭見他們奔遠,鬆了一口氣,才慢慢繞回宅子中,剛跨進屋中,還沒來得及撫去糊在麵目上的雨水,一柄寒氣森森的匕首橫在她的脖頸上。那黑衣人捂著傷口,一臉戒備地看著末竹,低聲喝道:“把門關上!”
“大哥,你有話好說,刀鋒無眼!”末竹微顫著回過身關門,那把匕首順勢抵住後背,稍一用力就會刺穿她的身子。門一關,屋裏一片漆黑,外頭是漸小的雨聲。
末竹見他不作聲,又顫聲說道:“大哥,我好心救你回來,你怎麽還反咬我一口?”那人冷然說道:“少囉嗦。你偷偷去報官了是麽!”末竹慌忙解釋道:“我可沒有!我拖你回家,一路都是血,要被人發覺,不是引人來這裏?”我舉了舉手裏的掃帚,“可不就去把路上的痕跡清理幹淨,幸好老天相助,下起雨來。我還碰到一群找你的士兵,我給他們指了錯路,早追遠了!我要是去報官,哪裏還會一個人跑回來?大哥,我句句屬實啊,你可要相信我。”饒是她平日裏似是愛蜇人的馬蜂,生死關頭哪裏還能張牙舞爪,瑟瑟發抖不敢回頭,直到感覺他緩緩地退開了匕首,才轉過身去,腳一軟跌坐在地上。
他扯動了傷口,又滲出血來,拿起一旁的金瘡藥,自己敷起來。末竹見他行動不便,說道:“大哥,不如我幫你將傷口包紮好。”他看眼末竹,放下藥瓶,緩聲問道:“為何要幫我?”
末竹見他已無殺意,才小心翼翼靠近,拾起金瘡藥,抹在他背後的傷口上,道:“我見你倒在路上,渾身是傷,命懸一線,隻能把你拖回來,沒想到你竟會是鬼麵匪之一。”
他蹙著眉,道:“知道我身份還留我在此,不怕被禍及?”末竹邊給他包紮傷口,邊說道:“這救都救回來了,還有甚麽法子,難不成把你丟給那些重明士兵就能飛黃騰達不成?”他神色無動於衷,好像與他無關,道:“交出鬼麵匪,確能獲得一大筆賞金。”末竹擺擺手,說道:“我騙都騙走那些兵士了,你說晚了。”
他不再接話茬,問道:“叫甚麽名字?”末竹微微一愣,答道:“我叫末竹,你呢,你叫甚麽?”他沉默片刻,眉皺如川,終於還是說道:“冷雲刃。”末竹小心地扶起他來,說道:“真是怪名字,你流了這麽多血,先去休息一會。”
冷雲刃嘴唇輕輕一扯,但最後甚麽話也沒說,由著末竹扶到床榻上。
“你安心休息,那些士兵找不到這來。我給你去煮些粥填填肚子。”才轉過身,聽他在背後說道:“我欠你命,以後還。”末竹擺擺手,往外邊走去,心道:“這人還真是惜字如金,無怪姓個冷字。”順手掐了自己一把,真正是沒想到,說書人口裏的人會出現在她的生活裏,還搖身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如此不免有幾分得意起來,到廚房熬了一大碗的小米粥後,端進了房裏。
冷雲刃虛餓交加,幾口就喝盡,臉色才稍許好看了些。
末竹不禁好奇地問道:“我聽說鬼麵匪來無影去無蹤,你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他不答卻反問道:“宅子你一個人住?”末竹點燃桌上的蠟燭,說道:“宅子的主人去南洲了。昨夜走的,今天肯定不會回來。你還沒告訴我,是怎麽會落單的?”
冷雲刃看了末竹一眼,擱下瓷碗,說道:“我不答,便是不願說。”
那跳動著的昏黃燭火掩映他刀鋒般淩厲的眼神,末竹著實心驚了一下,生怕惹惱了他,突然躥起來送她上黃泉,尷尬一笑,拿過瓷碗,說道:“冷大哥,我先去洗碗。”他不說話,躺下身去,闔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