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玉蕪(下)
光景不會真的停下來。天總會亮,月也總會升。
二人離開清波鎮之後,一路走走停停,向東而行,看著春光漸漸衰頹下去,桃散花盡,風流雲消。約莫就這樣過去了一個多月。
這天,他們騎在馬上,緩緩走在河畔,水中晃蕩著兩人依偎的身影。
暮色西墜,天地間揚起一片瑰麗的紅塵。
“前麵就是玉蕪了。”薑淮像是喟歎一般地說道,“最東大城,是封戎都城,盛產美玉,家家戶戶都十分富貴。”
末竹眨了眨眼睛:“這就是你要帶我來的地方?”
薑淮點了點頭,提起韁繩,加快了速度,到了城門口,跨下馬來,抬手扶下末竹:“走罷,這城裏好吃的特別多,趕了這麽久的路,帶你好好吃一通。”
末竹一聽有吃,自然眉開眼笑,拊掌說道:“好好好,我現在餓得能吃下一頭牛。”
籠罩在夕陽下的大城顯得有些空曠。
薑淮卻似很熟絡似的,領著末竹去了城南一家酒樓之中,點上一桌菜。
玉蕪城的菜式偏辣,末竹吃得滿頭大汗,不停的灌茶,卻又因實在味道鮮美,而不忍罷筷,終於吐了吐舌頭,揮手對薑淮說:“好辣好辣,辣死我了。”
“吃不習慣麽?”薑淮飲酒問道。
末竹臉頰通紅,不住地點頭,誇張叫道:“身子裏像是竄著好幾把火,我都能噴出火來了。”一旁的店小二聽的分明,倒也細心,上了些甜湯,笑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怎麽不早說一聲,我讓廚房辣椒少放一些。”末竹捧過涼涼的甜湯,低頭喝了一口,才稍微好了一些:“這碗甜湯真是及時雨,喝著真舒服。”
店小二說道:“甜湯是用陳蜜熬的,加了銀耳和糯米,是咱們酒樓招牌美食,我去廚房再給姑娘拿一些來,可好?”
末竹連連答應:“能拿幾碗就拿幾碗來,再多我都喝得下。”
店小二難得見到這麽不守規矩的活潑丫頭,說道:“好好,我這就去廚房看看。”說罷,蹬蹬跑下樓去,不一會兒,端了一托盤,大約七八碗,依次放到桌上,說道,“姑娘,今兒酒樓中就剩這幾碗了,我全給你拿來了,要還想吃的話明天再來罷。”
桌上燉著的魚越來越辣,辣氣都快將末竹的眼淚熏出來了。
趕忙又端起碗銀耳糯米湯,大大喝了一口,說道:“明天我來的時候,你們菜別做這麽辣了!”店小二麵上帶著笑容,說道:“記下了,明兒姑娘來我一定吩咐廚房,兩位客官慢用,小的先去忙了。”
這頓飯吃完,末竹肚中裝滿了甜湯,吃力地走出酒樓。
長街之上,明燈千裏,火光闌珊中,是來來往往地行人,穿衣打扮皆與滄水不同,年輕公子姑娘的手裏都拿著一把扇子,扇柄上都垂掛著翠綠瑩潤的玉石,一步一搖,散著青澤的光亮。
薑淮一手牽馬,一手牽末竹,緩緩前行。
末竹東望西望一陣,問道:“我們是要找地方投宿麽,剛才的酒樓旁就是客棧呀。”
薑淮輕輕一笑:“玉蕪我有朋友,帶你去他家裏。”
兩人穿過長街,繞到右側的另一條街上,到了盡頭的一處大府邸之前。
末竹哇了一聲,說道:“比司馬陵家還要氣派!”
薑淮上前對守在門口的家丁,說道:“在家滄水薑淮,麻煩通傳你家少爺一聲。”
家丁客客氣氣地笑答:“那您在這稍等。”說完,轉身走進府中。
不一會兒,跟著一個錦衣華服的公子走了出來。
那公子哈哈一笑,走了上來:“難得難得,師弟你竟會來玉蕪,也不提前通知一聲。”
薑淮回以一笑,說道:“師兄別來無恙?”
公子搖著手裏的扇子,他扇柄上的玉石尤其瑩翠,末竹不懂那麽多,也知道是上等貨。他高興地笑說:“離開伏羲島之後,我到處遊玩了一陣子,就回玉蕪了,最近還打算回島上探望師父,正好你來了,不如同去?”他的目光落在了末竹身上,“這小丫頭難不成是你收的女徒弟?”
薑淮搖搖頭,說道:“我不過半桶水,哪有本事收徒弟?她叫末竹。”說著,介紹道,“末竹,他是我師兄,姑蘇寒訣,我們小的時候都在伏羲島上跟師父學本事。”
末竹仰臉一笑,也不知道叫什麽,跟著薑淮喊道:“姑蘇師兄,你好。”
寒訣笑了起來:“我甚麽時候多了個小師妹了?”他回身吩咐家丁牽走薑淮手裏的馬,然後說道,“先進府去說罷,站在外頭像個甚麽樣子。”
姑蘇府苑邸十分繁複,徑曲廊回,奇花異草,末竹看得瞠目結舌,一步三停,讚不絕口。
“師弟,你這次遠道而來,是不是有甚麽事?”寒訣問道。
“師兄你跟師父學得掐指神算一直比我好,難道猜不出來?”
“我們又不是師父他老人家,甚麽都算得出來。你少埋汰我了。”
薑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對末竹說道:“我們有些話要說,讓府上丫鬟帶你到處走走好麽?”末竹皺了皺眉頭,說道:“有甚麽話不能讓我聽?”薑淮眨了眨眼睛:“風水玄術,隻有同門之間才能互相商量,不能壞了規矩。”
末竹雖不情願,也不強他所難,跟著寒訣叫來的丫鬟離去了。
等她走後,寒訣望向薑淮:“你有意支開她,想必此事與她有關?”
薑淮點頭,沉默片刻,說道:“洛承怨恨我反對他和東葉心在一起,使計把末竹牽扯進來,讓我要麽送走她,要麽就會殺了她。加上末竹惹了官非,在滄水城被追緝,我實在想不出哪裏能安頓她,就帶來了這裏。”
寒訣沉吟道:“你當初有入匪的念頭時,我就修書勸過你,師父說過,人如螻蟻天為大,很多事命數而行,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師弟你何必強求。”
“我既已選了,就不會後悔。”
寒訣眯了眯眼睛:“你要是不後悔,今天就不會帶著這個丫頭來我這求助了。罷了罷了,多說無益,你想把這丫頭留在我這裏,我自然義不容辭,放心罷,我一定竭我所能好好照顧她。”
“我薑淮在世,能得兩個好兄弟,一個是司馬陵,一個是你,已再無怨尤。”薑淮沉聲說道。
寒訣拍了拍薑淮的肩膀:“洛承這個人,平時不苟言笑,做事陰晦,不過還好與你目標一致,否則我真擔心他會出賣你。”
薑淮歎了口氣:“自從東葉心遠嫁都城之後,他變得越加孤僻,但當初要不是奶娘,我早就是死了。我的命是命,他弟弟的命也是命,欠了一條命的恩情,不還不行。”
“師兄我還是那句話,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薑淮點了點頭:“這些事我也不願將你拉下水,這次是實在沒有放心的人托付末竹,才帶她過來,這丫頭脾氣古怪,要是知道我要留她在這裏,肯定不依不饒,想方設法會逃走的。”
寒訣淡淡一笑:“你忘記我姑蘇家曆代都擅長訓鷹,連那樣的凶禽都聽命與我們,難道會害怕治不了這麽個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