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生變故（下）
馬車如風疾馳。行駛了一盞茶的工夫，沿途並未聽到鬧市繁華，也未聽到人聲嘈雜，蘇子謙心底頓時驚覺，腦中閃過不祥的預感，於是迅捷無比地扯開帷幔，那個趕車人不知何時抽身離去，前麵便是驚悚駭人的懸崖邊緣。馬車還在滾滾疾行，蘇子謙暗叫不好，攬起虛弱的葉寧，嗖的一聲從馬車的頂部破篷而出，終於在馬車墜落懸崖的前一秒安全落地，卻驚得死裏逃生的兩人後背潮濕一片。
懸崖上，狂風肆虐。衣袍起舞，兩人墨發飛揚糾結。驀地，一向驚覺的葉寧感到一絲異樣，四周鳥不鳴,蟲不吟,隻有風在嗚咽，死寂般靜得有點怕人。看著他深擰的眉頭，葉寧心下了然，原來蘇子謙亦有所感。
察覺到葉寧凝他的眸光，蘇子謙安撫一笑，“別怕，我在。”
“我不怕。”葉寧虛弱地揚唇，眸光篤然，說不盡的信任。
放下心來，蘇子謙一雙精銳的眸子警覺地環顧著四周,仿佛在小心地戒備著什麽。
驟然間，殺聲四起，天地忽然變色，烏雲籠聚於空，一股濃烈的殺氣，鋪天蓋地卷動風雲。葉寧心中一沉，睜大了瞳孔，劍芒刀光人影憧憧，放眼過去，於四麵八方圍聚而來的黑衣人不十數人。那些黑衣步伐一致,眼中精光湛然，看得出皆是訓練有素，以一敵百的武林高手。
感覺到懷中之人身軀有一瞬間的僵硬，蘇子謙斂去眉目間糅雜的凝重，用盡可能輕鬆地口吻微笑說：“相信我，我這武狀元的頭銜不是虛的。”
葉寧不置可否地笑笑，心裏卻堵得慌亂。先是下毒，再是追殺，看得出這些人是衝著自己來的。如今白白地連累了他，於是扯動唇角，澀澀地說：“生死攸關的事，你沒必要為我冒險。”
蘇子謙定定的看著她，眼裏湧上一層薄薄的霧，“我說過會一直護你周全。碧落黃泉，我都隨你。”
頃刻間，心潮起起伏伏。葉寧半天才從口中擠出一個“好”。她在他懷裏，隻覺得很安全，他寬闊的肩仿佛撐得起天和地，健碩的胸膛給了她前所未有的溫暖。
濃重而鋒銳的殺氣彌漫在周圍的空氣中，令人壓抑得快要窒息。蘇子謙眸中深寒，對視著逼近的黑人，鎮定開口，“你們受何人指使？”
黑衣人不答話，相互交換眼色後，齊刷刷地揮劍刺將過去，道道劍光寒氣森然,淩厲迅捷,讓人根本分辨不出哪劍為虛,哪劍為實，或者每劍都足以構成致命一擊。蘇子謙眼中冷芒一閃，眉宇間的凜然霸氣四散開來，出手如風，狠絕無比，從一人手中奪過長劍，運氣執劍橫掃，劍氣長貫如虹，密不透風的劍網將迎麵而來的黑衣人暫時阻隔在外，難逾半步。
劍光飛閃,血染如畫。空氣中充噬的殺氣越發濃重。以蘇子謙的劍法若不分心於懷中的葉寧，對付這十數名的黑衣人，倒也並非難事。黑衣人似是看準了這一點，每一招一式都直指葉寧要害，令蘇子謙分心之際也隻能與敵人打成平手。
黑衣人濕熱的鮮血噴濺而出，落到葉寧臉上，糊住了她的眼睛，眸中隻剩猩紅一片。她急急抹去粘稠的血跡，眸光流轉，她這才注意到自己已經被濺了一身的血。再看擰眉力敵的蘇子謙，全身上下早已被血水漿糊，她分不清那些血是蘇子謙的，還是黑衣人的。
眼前充斥的全是翻飛的血肉，刺鼻的血腥味充斥著鼻尖，一寸一寸侵入心底，挑動了五髒肺腑都在輕顫，鮮紅的顏色掩不住臉色的蒼白。感受到懷中之人的驚恐，蘇子謙柔聲道：“害怕就閉上眼睛。”
“我不怕。”她堅定地搖頭，繼而一字一句道，“子謙，放下我，以你的身手一定可以突圍出去。”
蘇子謙一怔，始料不及她會說這樣的話，“這怎麽可以，你忘了我說過的話？”
葉寧抿唇搖頭，敵眾我寡，蘇子謙這樣頑抗下去，體力不支，兩人都要死在這兒了。她心頭寒栗無聲，她是驚恐害怕到極點，但怕的不是死亡，不是躺下的屍體，不是血流成河，她怕的是他不敵倒下。她掙紮著想要從蘇子謙懷裏逃脫，於是蘇子謙加重了臂力牢牢地圈住她。
葉寧別開頭，氣惱道：“放開我。”
蘇子謙語氣冷硬如鐵，“不放。”
“嗤。”
蘇子謙分心之際，從他後背傳來利刃劃開皮肉的聲音清晰無誤地落進葉寧耳裏。葉寧渾身一震，看著蘇子謙痛得瞳孔一縮，心揪作一團，終於安分地待在他懷抱裏。閉目片刻，將所有的淚水化作眼底淡薄的朦朧。
唇角綻開一抹安然的弧度，蘇子謙繼續斂神對敵，手中長劍如疾風般揮舞出去，每一劍都帶出點點猩紅。而他身上亦傷勢頗多，僵持一久，動作明顯較之前遲滯了許多，而那些黑衣人依舊豁出性命般地想要置兩人於死地。
葉寧看得齜目欲裂，心頭冰冷一片。
“小心！”葉寧驚呼提醒。
蘇子謙因實在乏極身子周轉不靈，頓時感到手臂上傳來了刺痛感,堅韌的利刃,泛著銀芒,劃開皮肉,鮮紅的肉向外翻卷。鐵骨錚錚的蘇子謙隻皺了下眉頭。葉寧一望之下，眸子裏早已早已蓄滿的水汽，頓時如同開閘的洪水一般瀉下來。
“我沒事。”
手中的劍還在奮力拚殺，身上的傷卻在一道一道的增多。殷紅的鮮血不斷自他身上汩汩湧出。他痛得幾乎要咬碎了牙齒，卻未開口悶哼一聲。葉寧淚雨滂沱，心被撕裂般，生疼生疼。黑衣人將他們逼到了懸崖邊際，再無退路。
她聲嘶沙啞，“你何苦如此。”“我不值得你這樣做。”
“我說你值得。”聲音清淡而飄渺，從她頭頂壓下。
葉寧抬頭，滿眼潸潸，看到他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含了懊惱的笑意。
“不過，我竟沒用。這次是無法護你周全了。”
“你做得很好了。”葉寧眼睛裏的潮水落下去，凝望近在咫尺的懸崖，刹那間笑顏如花，“陪我下去好嗎？我怕一個人。”
“好。”
蘇子謙抱住葉寧的身子搖搖欲墜。兩人眼神刹那交接，心意相通。他們寧願墜下深淵，分身碎骨，也不願讓黑衣人的劍髒了他們的屍體。
倏地，抱緊葉寧，蘇子謙毫無遲疑地跳下，身於萬丈懸崖,青絲狂舞如蛇,渾身上下的衣角獵獵飛舞。眨眼功夫，墜入懸崖的身影便如恍如塵埃般渺小消失不見了。隻有狂風嗚咽，似在惋惜，似在憑吊，餘聲嫋嫋。